《红楼梦》人物的说话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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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说到关切点上会触发对方强烈共鸣
——宝玉的话为何让黛玉感觉如“轰雷掣电”?

第32回中,黛玉说了句过头儿话:

黛玉道:“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好呢!”

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些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这话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要紧,筋都叠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也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黛玉这句过头话里的“金”指宝钗,因宝钗有“金锁”,“麒麟”指史湘云,因湘云有“金麒麟”。黛玉已经知道宝玉对自己的感情,却说这种过头的话,故而急得宝玉一脸汗,黛玉自知不妥,忙歉疚地给宝玉擦汗。这一温存的举动撩起了宝玉胸中深藏的炽热情感,他情不自禁地对黛玉说:“你放心”,并解释说:“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了。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着他。”宝玉的话为什么激起黛玉如此强烈的反应呢?

这是因为,黛玉整日生活在对爱情的担忧之中。心里的话郁积很久,不能对宝玉畅快地一吐衷肠,也不能跟任何人倾吐。甚至跟黛玉关系极为密切的紫鹃提起此事时,黛玉囿于封建礼教,也不能跟紫鹃说上一句,而且表面上还得训斥紫鹃。这种长期的内心郁结,是非常痛苦的。黛玉一直没有一个宣泄内心痛苦的机会。而宝玉的话,正说在这一点上,触碰了黛玉心中最痛苦、最关注的爱情问题。宝玉的这两句话,也是他长期积压在内心的,这时候说出来,也是很不容易的。这句碰触到黛玉内心焦点的话,一下子让黛玉产生了强烈的思想和情感共鸣,让她骤然间彻底了解了宝玉内心的想法,故而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强烈反应。也就是说,话语一旦说到对方心坎里,就会引发强烈共鸣。而要说到点子上,就要对听话人的内心有透彻的了解。这恰恰是“说到点子上”最难的地方。

话语点到了对方长期积累的怨气上,也能触发强烈共鸣。第74回中,抄检大观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时,王善保家的忽然对王夫人提起晴雯,说:“别的还罢了,太太不知,头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这番话说到了王夫人平时内心积久的对晴雯的恼怒上,立即引起强烈的共鸣: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他;后来要问是谁,偏又忘了。今日对了槛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叫他即刻快来。”

说话人跟听话人虽然想法不同,如果说出的话语恰好触动了对方深有感触的事情或者竭力主张的意见,同样会引发强烈的反响。例如第73回中,探春谈及府中仆人聚赌的事,并向贾母解释:“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日不自在,所以没回,只告诉大嫂子和管事的人们,戒饬过几次,近日好些了。”探春的想法和做法跟贾母是不相同的,但这个话题正好触动了贾母对晚上赌博一事的一贯想法,立刻引发贾母强烈反应,她大发了一通议论并责令严加整饬:

贾母忙道:“你姑娘家,那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以为赌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未免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其中夜静人稀,趁便藏贼引盗,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园内你姐儿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倘有别事,略沾带些,关系非小!这事岂可轻恕?”“即刻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

所以,说到关切点上是引发强烈反应的关键,不论思想是否相同,观点是否相同,只要触及对方长期内心积郁的思想和情感,就会引起对方强烈的反应。从说话的技巧来说,要想获得对方的支持和赞同,就要先琢磨一下对方在某个方面,内心有什么想法、愿望等。搞清楚这些,就容易从对方内心深处的关切点着手,说出的话语才会收到预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