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关于曹雪芹研究中应该注意的几个问题
(一)《红楼梦》作者的研究属于历史学考据
笔者认为,关于《红楼梦》作者(原始作者)的研究虽有文本阐释的性质,但说到底是历史考据问题,因此关于《红楼梦》作者的研究重要的是证明,而不是猜测。
从上面的表述(关于研究对象的第一手可信资料和《红楼梦》第一回中《红楼梦》参与角色的分析来看),曹雪芹不仅作为《红楼梦》的最终完成者存在,同时也是第一和唯一的创造者,不存在任何其他实质上的参与者,“石头”只是曹雪芹创作时使用的一个代言者而已。
(二)研究应该面对所有一手可信资料,并就其矛盾做出合理的阐释
“异见者”无视(或者有意无视)敦诚“四十年华赴杳冥”所要表达的真实感情、张宜泉所谓曹雪芹“年未五旬”而卒,纪昀称58岁的敦诚“年甫五旬而淹化”的事实,一味地强调曹雪芹生于雍正二年、雍正六年初5岁入京,没有身经繁华的经历,用以支持自己关于《红楼梦》“原初作者”的言论。就研究方法而论,有不尊重既有可信证据之嫌。
同时,这些研究者还存在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即他们永远无法证明他们所谓的“原初作者”及其“原初作品”是怎样与曹雪芹产生联系,又是怎样转化成《红楼梦》的。
诚然,曹雪芹友人提供的曹雪芹资料也存在若干表面上的“矛盾”,研究者首先要解释的是,这些一手资料提供者的记载为什么存在矛盾,应该如何看待和解释这种矛盾,而不是回避与自己观点不合的材料,或者轻易地某人记错了、某人不了解曹雪芹的实际情况。
另外,作为历史学考据,不能以后出的二手资料反驳先出的一手资料。从这个角度上说,曹雪芹生前友人提供的相关资料是曹雪芹研究的最基础证据,其他后出二手资料都应在服从这一点的基础上进行使用。
(三)曹雪芹研究的意义
实际上,不少研究者对《红楼梦》著作权的探讨、《红楼梦》作者的研究并不在意,这是因为他们基于这样的认识:
作品的好坏,是由它本身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点决定的。人以书传,我们喜爱某个伟大作家,主要是赞叹他的作品,因而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英国人可以对莎士比亚的著作权提出怀疑,但对莎氏剧作的不朽价值,却无人否认。《红楼梦》也是这样,即是作者不是曹雪芹,它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之林中的地位,仍是确定了的。因此我倒不觉得否认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对这部书以及整个红学研究会产生什么威胁。
话说得四平八稳,乍听上去,似乎完全合乎纯粹文学研究的规律,绝对正确,没有任何问题,也体现了众多《红楼梦》研究者的认同。
但是,这种看法无法给《红楼梦》的研究带来实际的帮助,除非研究者认为自己具备与曹雪芹相当的思想、艺术水准,能够完全了解曹雪芹与《红楼梦》;或者研究者根本就没有意图去了解曹雪芹的《红楼梦》要表达什么,他们的《红楼梦》阅读和研究关注点只是在于对《红楼梦》的文学技法的解析或者追求自己对《红楼梦》的个性解读。
关于《红楼梦》作者的研究,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学术求真问题,也关系到如何看待作者与作品关系这一学术课题:曹雪芹为什么要写这部小说,他要表达怎样的主题,也即如何定位《红楼梦》这部作品:一部写得好(技法、情感)的故事,一部渗透了作者对家庭和社会返照的载道作品,一部书写亡国之痛的血泪之书……为什么是曹雪芹,而不是别人能够写出这部小说等问题。
不研究作者,不了解作者的生平、家风、教育、交游、思想等问题,就没有办法解释曹雪芹的《红楼梦》何以能够出现,要表达什么,何以能够在中华文化、文学史上占据独特的地位,何以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
(四)曹雪芹研究的途径
曹雪芹友人提供了关于曹雪芹资料,是研究曹雪芹的一手可信资料,对了解曹雪芹生平、交游、素养、喜好、对《红楼梦》创作的影响都有重要的作用。
但是,毋庸讳言,有关曹雪芹的文献资料太少,因此除了研究曹雪芹友人诗中记载的曹雪芹的相关信息外,从研究曹雪芹的身边人,包括他的友人、亲属的情况,进而了解曹雪芹生活的时代(政治、经济、思想、审美等)、家风、教育等问题,无疑是一个可行的途径。
早在1954年9月7日,吴恩裕先生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永忠吊曹雪芹的三首诗》一文,指出可以通过考察曹雪芹的交友与活动,进而了解曹雪芹的友人,间接研究曹雪芹的个性与风采,为曹雪芹家世生平研究指明了方向。
与直接文本(直接阅读、理解《红楼梦》)相比,研究外围的相关学术(曹雪芹家世生平研究)不够直接,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效用。
做一个通俗的比喻,直达本心的南宗禅学固然高明,但需要上上慧根者方所有所作为,大多数的修行者根本不能达于妙境,只是耽误了修行;而与之相比,“时时勤拂拭”的北宗禅学固然不够直接,显得朴拙一些,但却能实在地提升修行者的功夫,使之越发贴近佛教的本旨,为一旦的顿悟创作条件。从这个角度上讲,表面距离文本之外曹学(或者称为红学外围)研究的价值是不应被质疑和指责的。
曹雪芹是伟大的,《红楼梦》也是伟大的,作为研究者,应该对其有足够的尊重和谦卑,做自己尽可能的工作。正如李辰冬先生在其博士论文《红楼梦研究》中指出的那样:
我们深知,要了解像《红楼梦》这样的著述,不是一年、两年的时光,一个、两个人的精力,和一个、两个时代的智慧所能办到。研究者的眼光不同,它的面目也不同;时代意识变异,它的精神也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