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袁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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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日神

“哈,当真好酒!”诸葛瑾满面通红,深深地打了个酒嗝,青梅的味道在车與内散开,让袁燿和诸葛亮都为之变色。

袁燿不厚道地露出笑容,诸葛亮则是满目幽怨地看着诸葛瑾。

还没到东城,他们就已经痛饮起来了。

“酒诰曰:‘饮惟祀,德将无醉。’子瑜兄还是德行不够深啊。”袁燿笑道,“对了,阿甲,你要不喝点?”

坐在御座上的袁甲听到后笑了笑,“不必了公子,我在府上天天都喝,而且——现在我驱着马呢。”

“也是,开车不喝酒。”袁燿喃喃道,“而且……”

他的目光又移至诸葛瑾脸上,“我该不会带的假酒吧……”

“子瑜兄,你到时候可别吐出来啊。”

“放心!我诸葛家世世代代都嗜酒,这点酒量算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他看着诸葛瑾此刻俨然已无往日的严肃,全像个孩童一般,不由得感慨自己这酒的效果确实不同凡响。

“我说阿亮,你还是劝你兄长早日讨个妻子吧,免得他哪天醉死在外面,也没人管。”袁燿这时拿出了周瑜劝自己的劲头说起诸葛瑾来。

因为他知道诸葛瑾现下也无婚配,按照东汉的标准,他们无疑是大龄剩男。

“其实我叔父已为我兄长敲定一桩婚事了。”

“哦,女方系何人?”

“乃是家母同族女子,我们家逃难时曾携她同来寿春,但……”诸葛亮瞟了眼面色红润的诸葛瑾,同时放低了音量,“他不待见人家,另找了一处地方安置。”

“哦,可是不满意不成?”

“我看人家贤良淑德,品行也好,就是我兄长……”

“我呸!”还没等诸葛亮吐槽完,诸葛瑾突然喝到,“那女子好不刁蛮,还丑!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她的,就是娶了也得再纳七八个妾,不把他的子女扶正!”

他像是赌气似地说了那么一声,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另有隐情。

袁燿见状也打趣道,“好好好,子瑜兄真是性情刚直的好男儿!我早听说琅琊大汉不一般,今日见子瑜兄,果然如此!”

要命的是,诸葛瑾还应和了两声,似乎有些高兴袁燿这阴阳怪气般的赞美。

诸葛亮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兄长说笑的,他们俩一起长大,感情可好了。”

“儿女情长之事,不值一提,徒增笑耳!喝酒!”

“好好好,喝!”

诸葛亮忧心忡忡地看着诸葛瑾,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这是他自徐州倾覆,生类殄尽。诸葛一家弃坟墓,携老弱,披草莱以来见兄长笑得最开心的时刻。

这短暂的时刻里,他不再是热衷于进行敦敦教诲的家中长兄也不是攻经读史的大汉儒者,所谓的责任也无须抗在肩上。

只见诸葛瑾忽然神色一振,一首汉乐府诗徐徐道来:“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兄长这是真醉了。”诸葛亮无奈笑道,“看来喝酒的确不好。”

诸葛瑾的论据很苍白,但是他的遭遇又弥补了这一点。

袁燿则听着诸葛瑾的诗句,在脑中思索了一会儿,接了下来:“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

所谓淮南八公,乃是指淮南王刘安的八位门客,而淮南王的治所恰好就在寿春。

“不知子瑜兄是幸甚至哉,随口所吟,还是另有深意呢?”可能是经史子集读太多了,他一听到什么古文就会去思考其中有没有隐喻。

还没等他思考完,诸葛瑾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以一种半醉半醒的姿态说道:

“神仙六龙,天子六马。光远兄,你觉得哪个更逍遥,更快活呢?”

“游戏云端自然更快活。”

“淮南王也是如此想的吧,所以毕生服食仙丹,只为成仙而不死。若他日得以羽化,岂不快哉?”他看着袁燿,悠哉悠哉地说道。

“神仙之事,不过虚妄。天国之远不可求也。”袁燿淡然处之,只是不知为何诸葛瑾突然这么问。

明明上一刻他还是东汉名士,充满了气节与风骨,这一秒却成了放浪形骸的魏晋狂生,空谈虚无缥缈之死。

这是王朝崩溃前士人精神世界的反应,也是下一个时代到来前的预兆。

“虚妄之事,却又未必虚妄。何以张角能以几道符咒,几句妖语煽动天下呢?只因为……”

“只因为百姓太苦!”袁燿打断道,语气十分坚定。

诸葛亮有些不解地看着二人,他只觉得气氛有些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怪异和凝重。

“是啊。”诸葛瑾感叹道,“正是因为世事艰难,所以才有人留恋美酒,也正是因为人生太苦,所以有人笃信玄虚。从天子以至于庶民,乃至于我!都不过想要寻一个安慰罢了。”

“世人皆说桓灵无能,可我辈士子又岂是……又岂是能一扫宇内的圣人?”他的眼眶湿润,神色显得有些落寞。

“子瑜兄这是……酒后吐真言了?”

“或许吧。”诸葛瑾苦笑道,“我越喝你这酒便越觉得无力,我们这些人还能以酒解忧,物我两忘,可大小黎民呢?群宴也是罪过,饮酒也是罪过。”

“特殊时期,特殊要求罢了。如今有了青梅酒,我们可以与民同乐了。”袁燿为诸葛瑾排解道。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好像也被插了一刀,他虽然自诩承担着前所未有的历史使命,可来这里未过两月,心境便有了极大的不同。

方才他叫袁甲喝酒时,潜意识里也有着这个时代的主仆观念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一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面对。

“说回来那个问题——你想要六龙为驾,还是六马为驾?”

车厢内的三人在这一刻都保持着体面的缄默,他们试图从对方的眼神和神色中窥探着彼此的答案。

袁燿望着诸葛瑾,这一刻他的身上的的确确的存在着跨越两个时代的精神风貌,时而读孔孟,时而谈庄老,或许酒醒之后他又会回到曾经的那个状态,他还是那个诸葛瑾,那个历史上的名臣。

“神仙快活,天子不快活。”

“嗯,你要说的可是‘天子僭天’?”

“天子僭天”乃是公羊学派从“诸侯僭于天子,大夫僭于诸侯,久矣”引申而来的注语,意指天子应当居于礼仪之下,如果在礼数上超贵制度规定,就是僭越于天。后来甚至发展出来有些“恐怖”的“天囚”学说,因而惨遭删改、曲解,乃至于废弃。

“看来光远的喜好已经昭然若揭了……”

“不。”袁燿打断道,“子瑜不知,马可为龙,亦如人可为仙。”

诸葛瑾听到这酒意猛然消散,他冷冷地看着袁燿。

“周礼云,马八尺而为龙。”诸葛亮在一旁说道。

“况且我这人关于想要与否从来不在乎其能不能让人快乐,使人解忧。”

“哦,那光远的意思是?”诸葛瑾看向袁燿,等着他做出回答。

“吾志不在骖驾六龙饮玉浆,而在御日为光。”

“日神羲和御六螭,燿又与日之义相和,光远解得好。如能以光泽黎民,被生灵,乃是圣王之事!”

“子瑜兄谬赞了。”袁燿顿了顿,“来!共敬这日光,与君痛饮!”

其实当诸葛瑾和诸葛亮听到这话时未免有些失神,成为太阳?御日为光?这是否太过虚无缥缈了呢?当他们从思绪中脱身而出时,寿春城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