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龙蛇
孙厌生所说‘随便’的意思,其实就真的只是随便,没有别的情绪和含义。货物车上躺了许久,今夜他想好好睡个觉。随手选了距离最近的房间后,他倒头便睡,心无外物。
其实像这样的客厢院落,风波庄共计有八处,分别以‘山川空幽,水泽云明’命名。若从半空俯视,可以发现八处院落的位置其实刚好拼成个正圆,而山庄厅堂与庄主的居所,就在圆心处。
朱老爷和孙厌生等人所在的院落是‘幽’字号雅院。今夜倒也奇怪,山中滂沱大雨,却有很多赶夜路的躲雨人。
‘山’字号院落。
某间客房里,有个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披散着头发,穿着红褐色制式官衣,周身萦绕着天地浊气之一的焚炉气,正坐在桌旁,借着灯烛,认真擦拭着手里弯弯的月刀。桌子上还搁着一张龙舌弓与箭袋,箭袋里大概有二十来支箭矢。
烛火照耀着那张俊逸又邪魅的脸颊,和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邃眸子,也不知此刻的他在想着什么……
‘川’字号院落。
这处院落里住了许多人,奴仆、丫鬟、扈从、供奉、美妇人、公子哥,拢共二十多位。还有好几辆华贵不俗的马车。下人们忙忙碌碌,冒着雨搬东搬西。公子哥挽着美妇人的纤纤玉臂,在丫鬟撑伞陪同下,走向客房。
客房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隐有香气扑鼻。
“这趟去上虞王朝盛京城,不比在咱们苏唐。那儿是上宗国,神仙人物多不胜数,吾儿一定要知谦逊、懂尊卑,勤学上进,切不可惹是生非。”
“母妃放心,待孩儿在齐梁门学学成归来,定叫父皇另眼相看。到时储君之位,必是我囊中之物。”
“你这孩子,母妃不盼望你志存高远,只望你能安然无恙的回到母妃身边。至于你父皇那里也无须担心,那个孩子流落江湖都快十年了,至今找不到音讯,十有八九是死在了某处,回不来了……”
‘空’字号院落。
这里原本住着两位身着黑色玄衣的神秘客人,一男一女。可此时灯烛通明的房间里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紧闭的房门,空荡的院落,萧索的秋风,冰凉的山雨,挣扎着不愿落叶的梧桐,还有无人玩弄却独自摆荡的诡异秋千与地面上时隐时现的脚印……
‘水’字号院落。
相比‘空’院的凄清,这座雅院显得温馨多了,不止温馨,还有些香艳。
烛火昏黄的房间里门窗紧闭,温暖如春。一个瘦骨嶙峋眼圈发黑的书生裸着膀子下了床榻,赤脚跨过满地狼藉的亵衣和透明轻纱,走到桌前自斟茶水,囫囵灌了一通。桌子上还搁着他负笈远游的书箧,却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
这书生正是大旗堂山寨里被解救出的那位。傍晚雨前入的风波庄,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成了这副模样。
“郎君,快过来呀,奴家等不及了呢。”一个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身后香榻里响起,红色罗帐内伸出一只粉嫩柔软的纤细小臂,轻轻撩开罗帐,露出一张红粉骷髅面,满带笑意……
早已消瘦得如皮包骨的书生听到酥软的声音召唤,赶忙搁下手中杯盏,脸上疲惫之色一扫而尽,被色欲熏心取代,“娘子,我来了。”
书生转身的刹那,那张骷髅面孔瞬间变成娇俏美人,在昏黄烛光照亮下,竟是朦朦胧胧,含俏含笑,容色绝丽,娇美无比。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似有无穷媚意荡漾……
‘泽’字号院落。
老中青的三人在庄内管家的引领下进了雅院,待管家走后,那位儒士装扮的中年男子四周望了望,皱眉说道:“这座庄子有点邪乎。”
瞧着面容肤色不像寻常人家却穿着最朴素袍衫的青年好奇问道:“陆先生何出此言?”
中年男子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些怪异!而且今夜大雨,庄子里似乎先后入住了不少人,龙蛇混杂,各种来路。”
另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捋须点头:“陆先生是八境山河楼修为,又是读书人,已窥望气之术,应该不会看错。世子,咱们借道于此,还是小心为上。”
被称为世子的青年点头称是:“既然如此,吴师、陆先生,我们都早些歇息,明日天一亮,咱们赶早走。”
……
……
孙厌生醒来的时候是卯时二刻,朱老爷双手托着一套崭新白袍和里衫,早已在房间等候多时。而且房间里还多了一个浴桶,旁边站着一位奴仆,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搞得房间里云烟雾绕。
原来朱老爷打算今晨去拜见风波庄庄主,带着孙厌生一起。可想起孙厌生不知多久没有改变的形容,又怕失了礼数,让人误以为对庄主不敬。这才从几车货物里倒腾出了一身形装,并请山庄管家烧了些热水,打算给这位‘厌生兄弟’来个‘洗心革面’。
孙厌生没有被伺候的习惯,当然也不是刻意邋遢。他只是很多时候,想不起来这种小事而已。所以对此并不排斥。
朱老爷和那奴仆离开后,孙厌生便自我拾掇起来。没多久,他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崭新白袍,开门而出。
朱老爷自认做了大半辈子生意,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可当他看到焕然一新的孙厌生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见识浅薄了。
孙厌生那张脸很好看,甚至可以说很俊美,他的俊美没有半点儿阴柔气,也并非阳刚气。而是读书人的儒雅和武夫英武相结合的那种俊美。这种俊美之外,还隐约有一丝苍白的病态。再加上一身白袍穿在身上,衬上他简单和真诚、透彻和空净的气质,有一种仙人临凡的错觉。
这一眼,看的朱老爷感慨万分:“哎呀呀,厌生兄弟这一换装,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孙厌生咧嘴一笑,“朱老爷,谢谢你的衣裳。不过我不占你的便宜,这件白袍就当是我买的。给,一枚天清钱够不够?”孙厌生右掌心往左手玉镯一贴,便取出了一枚钱,朝朱老爷递了过去。
朱老爷一听‘天清钱’三个字,双目瞪得浑圆,双手激动作捧,“这,这是天清钱?就,就是传说中的神仙钱?”
孙厌生见朱老爷神情奇怪,便问道,“不够么?不够我这还有。”言罢,又从左手腕处的须弥镯之中取出了一枚。
“这,这都是给我的?”朱老爷激动地腿都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一件普通白袍值不值得这两枚天清钱。他只觉自己好像捧着了两座金山。他咽了口唾沫,仰望着孙厌生,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天呐,他哪里是恩公,简直就是财神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