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鸦山
羊皮筏在河中慢慢往对岸靠过去，尸水河并不窄，待到羊皮筏来到河中心，苏离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滞涩起来。
“捞尸队的人受到哀公的庇佑，哀公是阴神，在这位神祗的影响下，在河里的妖邪眼中，我们与死人无异，这是我们捞尸队在尸水河上活跃那么久的根本原因，河神的作用反而没那么大。”
施队长谨慎地看着河面。
他的确看不清河水，但他能感应出可能发生的危险。
就像你感应到别人注视你的目光一样，施队长对于河面的危机感应并非来自某件法宝或绝活，而是来自他那么多年的经验。
苏离理解了，捞尸队的人大部分都不是靠着法宝和妖邪硬拼，实际上是靠骗。
把妖邪骗过了，自然就没有危险了。
捞尸又另算。
在妖邪看来，捞尸人的行为就像在与他们抢夺猎物，所以在捞尸的时候才会袭击捞尸人。
那看起来，河中的妖邪并不怎么聪明嘛。
起码不如当初披着苏查皮囊的大老鼠。
苏离放下心来，认认真真盯着河面。
妖邪不会袭击捞尸人，可苏离他们两个不是捞尸人。
“说实话，渡人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做，有没有什么弊端我也不知道，毕竟远处的河岸上还有摆渡人，他们有法子渡人过河，那么证明尸水河上肯定是能渡人的。”
施队长心里也没底，虽说沿岸尝试捞尸的普通人坠河之后几乎都死了，可谁能说清楚这其中有没有幸运儿呢？
靠捡尸发财的人又不会四处宣扬。
柳喜儿有些害怕，扯着苏离的衣角小声道：“咱们要不还是去渡口吧，我感觉水下的妖邪越来越多了。”
苏离紧皱眉头，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柳三爷来者不善，而且知道自己会去喜城。
柳三爷本身筑了庙，肯定知道为什么筑庙的人要去喜城，同样也知道苏离会去喜城。
他们在苏离身上吃过亏，肯定会找回场子。
渡口那边毫无疑问最适合守株待兔。
要么回柳家不出门，等一段时间再去喜城，要么赌一赌柳三爷会不会在渡口埋伏苏离。
所以苏离选择第三种，直接让捞尸队的人帮他渡河。
钱潜打了个冷战，羊皮筏靠了过来，笑嘻嘻道：“苏老弟，这不是我不仗义，我还以为渡人过河没事呢，没想到这情况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你怎么样也得付我钱。”
苏离不语，一簇火苗凭空出现在指尖。
火苗悠悠飞出，点燃一篷湿漉漉的头发。
施队长沉声道：“来了。”
只见漆黑的河水被不知名的东西搅动，紧接着河面下方一具具尸体挥动着双手朝着羊皮筏奔涌而来。
十具、百具、千具……
密密麻麻，手臂和手臂交叠在一起。
苏离喃喃道：“我大概知道水中的妖邪本体是什么了……”
那些妖邪都是尸体发生某种变化之后的产物，怪不得这条河叫尸水河。
上游飘下来的尸体，漂浮在河面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已经沉入水底。
而这段河流因为常年有捞尸人在河面上漂泊，人气旺，吸引了许多沉尸。
柳喜儿见状小脸发白，低声道：“我听说尸水河里的死人会藏在河水下面，遇到生人便会将别人拉下水，被拉下水的人接替他的位置成为水鬼、沉尸，而他自己则从此解脱，摆脱尸水河重入轮回。”
施队长补充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喜欢把尸体投入尸水河的原因，掉进尸水河的尸体归河神，你的肉身和魂魄从此属于尸水河，大家也不必担心大量的死人和魂魄聚在一起产生邪祟。”
这尸水河同样也是天然的乱葬岗。
“咱们要不还是不走了，原路返回？看这模样，他们不把咱们拉下水是不会罢休的。”
苏离心里也动摇了，这地方不光看起来诡异，实际上也很危险。
施队长淡然一笑，口中吞吐着烟雾，淡定道：“要相信老前辈的实力嘛。”
紧接着，施队长腰间腰带滑落掉入河中化作长龙，长龙身躯微摆，轻轻挤开最前方的尸体，为羊皮筏挤开一条路。
周围白花花的尸体居然没有对那条腰带长龙出手。
“山河城隍庙的玄妙之处就在此处，虽然这个庙系限制很多，但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比别的庙系就要强很多，这些沉尸是尸水河的臣民，尸水河又受河神管束，懂？”
苏离大受震撼，惊讶道：“那你岂不是可以和摆渡人抢饭碗？”
施队长没好气道：“用法宝要消耗香火的，我哪有那底蕴，只此一次。”
施队长还是见多识广，知道自己载人过河不会出现意外。
他们已经趟过尸水河一大半的距离，施队长这时突然说道：“我知道你爹那个老色鬼迟早会死在女人肚皮上，苏家果然灭亡在他这一代。
事实上，我有过将你丢进河里的想法，你不是我故人的儿子了，留你干嘛？”
“你们怎么都能一眼看出来，奇了怪了，我明明啥也没说。”苏离很郁闷，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本本分分的，也没说做什么幺蛾子，也没人通风报信啊。
“他儿子我见过，是个怂货，你虽然有点呆，但你不是怂货，更何况，在我们的眼里，你这些秘密其实都算不上秘密。
不要辜负我侄子的身份，看在你没有恶意的份上，这次饶过你。
还有，别忘记你答应的事，定金就是那根手指。
在尸水河上捞起来的东西都归捞尸队，我做事向来符合规矩。”
苏离默然，片刻之后笑道：“我看这河里的尸体挺吓人的，以后还是正常一点好。”
“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当年开国皇帝定鼎天下，我看你虽然不凡，可能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永州府定下来就行。”
羊皮筏子靠岸停了下来，苏离带着柳喜儿站在岸上，远远朝着原路返回的施队长拱手。
“再会。”
施队长挥挥手，离去了。
尸水河中的尸体们幽幽看着苏离，片刻后也沉默着沉入水中。
苏离看向对岸，那里有一道身影遥遥看着自己。
是自己的大姐苏沫。
大姐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
可苏离并不能回报大姐。
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离开。
苏家已经亡了，柳三爷和那群妖邪在暗中窥伺。
柳老太爷不知道柳三爷为何盯上苏家，再加上苏离筑了庙，把苏家最有价值的东西带走，那么柳三爷搞不好会继续盯着苏离。
老太爷要照看一个家族，派人去查看苏家的情况，甚至还出动了法宝已经是极致，他不能让整个家族都陷入危险之中。
柳家的底蕴不比当年。
至于去喜城，一方面是筑庙的需求，另一方面是苏离的确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安顿下来。
离开，才是对自己大姐最好的保护。
当然，最好的选择是直接干掉柳三爷和米田。
可事实就是，当柳三爷和苏离偶然相遇之后，若不是施队长愿意出手帮忙，现在的苏离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些有经验的老人都不愿意告诉苏离更多，苏离也很无奈。
“咱们走罢。”
渐渐的，苏沫也看不见那两道隐隐约约的人影，在寒风中站立许久，直到看不见那两道人影后才回还。
不出意外，她会在柳家生活的很好。
……
喜城是个好地方。
能从那里出来的人都这么说，然而每一个从喜城出来的人都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
苏离也许真的搞错了一个问题。
柳老太爷他们并不是不想告诉他一些东西，而是他们因为某种规则不能说。
当然，苏离的脑子里面暂时想不明白这些，年轻人的思维总是要直接一点。
就像前世的苏离，十八九岁的年纪，遇到喜欢的姑娘只会在姑娘面前耍帅，或者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在别人直说自己对他不感兴趣之后，他仍然认为这是姑娘对他的考验。
这种年纪的少年就该这样。
苏离对身边的柳喜儿视而不见，丝毫不在意柳喜儿身段怎样。
他在研究从佛像里拿出来的手指。
研究了半天之后暂且放弃了。
这玩意没有喜烛直接，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不怕水泡火炼，苏离拿它没办法。
苏离寻思着，这么坚硬的玩意儿，可以考虑做成一把匕首，保证捅谁谁死。
“路上有些地方很危险，但是大部分都可以绕路，时间可能多花一点，但是要安全许多。”柳喜儿在离家之前特地看过地图，家族里的地图标注了沿路大部分危险。
这能大大减少苏离他们可能遇见的麻烦。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柳喜儿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在听。
话说，你认识路对吧？”
柳喜儿挺起胸膛，骄傲道：“当然知道，怎么样，本姑娘还是有用处的吧？”
苏离点头，认路，肯定是众多美好品德中很好的一种。
“那我问你，前面那座山叫什么名字？”苏离指着远处的山问道。
那座山有些不起眼，却是他们的必经之处。
“不，不知道……”
柳喜儿脸有些发红，地图上没有那座山……
“不要太过于相信前辈的经验，容易吃亏的。”
柳喜儿听见苏离说教自己，又不服了：“难道你知道？”
苏离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那座山以前叫什么我不知道，现在它叫鸦山。”
远方，风起。
黑色的乌鸦裹挟着春风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