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战两太监（下）

腰刀自半空直直劈下，距离古今福面门仅有三寸。

刀光如急猛浪潮，刀劲如凶烈雷火，令人无不相信，如此一刀但凡劈下，不只是古今福的头，连他整个人亦会被一分为二。

就在此时，刀锋去势骤缓，锋刃的两边呈现出如水波般的涟漪。

涟漪先小而大，渐渐使得方圆数尺内的空气均一起炸裂起来，形成如锅中水沸的盛景。

锋芒近在咫尺，古今福却浑然不惧，身上的袍子充盈真力，鼓荡浑圆。双手闪电般探出，十指在面门前轻轻聚拢，隔着尺许距离，罩住刀尖。

柔和而坚韧的气劲自他掌中迅速包裹过来，仿佛无数只细小的手指死死按在刀锋上。

在这关头，无论秉持本意继续进攻，还是生出悔意想要撤回，均得不到个明确结果。

王野的刀只能在半空之中艰难挣扎，来回颤抖，愈加发力，愈能听得到丝线被拉伸到极限却不会断裂的轻盈声响。

声音轻盈，不代表一切风平浪静，其实两者的争斗如同一支笔搅动墨汁，越是搅动，越加重负担，给予人拖泥带水的难受感觉。

以刀尖为界限，地上的青草为被殃及的池鱼，一半为刀劲切得细碎，另一半草尖卷曲弯折揉成一团，无声无息呈现出“圆”的势态。

如斯僵持，说来复杂，却在电光火石之间。

如继续下去，较量真力，两者胜负实难预料，但很可能是拳怕少壮，王野得胜半筹。

可惜转轮王绝不会等待那时，他精准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剑光炫耀一闪，奇峰突出。

王野侧眼一闪，倏然瞥见一处黑夜之中闪烁的星火。转轮剑出现在王野身侧三尺，并携以令人心惊胆战，风雷呼啸般的金轮转动声音刺来。

那声音令人联想到牢狱、监视、审判、威仪、刺杀与力量。

起初仅是一点光寒，紧接着便成了刺破苍穹的长虹，乃至于上天入地的游龙，继而弥天乱地也铺天盖地，充斥四方，剑气横空。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一剑。

如此一剑，真若不是人使出来，而是黑暗本身异动，自顾自凝聚出来的一团黑风、黑雾、黑云。

它漫漫散散，重重叠叠，在苍天大地，如雨声风声，既直逼王野的身体要害，亦想借此沉甸甸地压垮他的心灵。

铺天盖地的剑气临身之际，王野一面继续与古今福较量，一面发力结印，面孔上不急不慌，充斥偌大威仪，如一尊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神佛。

身临险境，却能一心不动，是之为“不动明王印”。

不动印一结而成形态，即在心中稳固，深深镌刻。王野结印时仪态曼妙梦幻，尽显迷离光彩，令人仿佛觉得这并非单纯血肉之躯，而充盈神佛之力。

他的手印加持神变功夫，自有了内力支撑，于往日查克拉加注时候，又增添几分神威灵动，几如天壤之别。

查克拉只能够结印得意，内家真气方能结印在心。

现今举手投足，均有扫除障碍、不动不摇之意境，他右手的刀不动，左手的掌亦然不动，五指微微下垂，像是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转轮王剑的到来。

剑掌相击，王野以巧夺天工的手法，在眨眼之间，点、戳、拍、敲、截、啄，不断迎击转轮剑的攻势。

他一出手既如攫风取雷，声势惊天。使转轮剑每每如遭雷霆重击，活像是暴雨时节的山洪，席卷天地的狂澜，一把将什么黑风黑雾都给扫清。

如此声势，少林派达摩堂首座见了，会大惊失色，当代少林无人练成的“大乘般若掌”掌力，正在王野手中尽情施展。

右手燃木刀，左手大乘般若掌。

场上忽然狂风大作，正是大乘般若掌与转轮王剑交击劲力外泄而至，并从中不住发出砰砰砰撞钟击节般清脆高亢之声，两家刚猛路数的武功，正自激烈对抗。

不知何时，金轮骤停悄无声息，反而是剑身嗡嗡颤抖，似乎行将崩溃。

在咫尺之间，两人以惊人的速度，拆招对招，足有数十手之多。王野的每一手都重愈千钧，使得转轮王竭尽全力，方能掌控转轮剑的轨迹。

在这过程之中，古今福不忘捣乱，他脸色发白，已把自己的《上善若水》真气催发到了最极致，双手如抱琴鼓瑟，劲力汹涌，费心拉扯王野的腰刀。

若无他的帮忙，王野早就反手一刀，砍了转轮王的头。

王野应付转轮王闲暇，亦将内力注入刀中，留了半截心力，与这难缠家伙堪堪一斗。

刀势转而一变，起落翻折腾跃，尽在小巧灵动处，亦跟古今福斗起诸多变化牵扯。

王野时而进刀，时而斩击，时而切削，都打在空处。就旁观而言，距离古今福脑袋、双手都在遥远位置，似乎每一处都是败招，令古今福能轻易得手。

但这恰是看穿了古今福内家真气的虚实，每一刀均落入敌之要害、吾之要点，古今福若有丝毫小觑轻视，立即被刀劲破开真气，当场成了尸体。

古今福心知肚明，因而面色沉着，充满紧张，并随王野的每一击变幻牵扯，双手时而洒出真气，时而收手回防，身姿飘忽不定，煞是好看。

真气在他手中，与岳不群、左冷禅又成不同姿态，宛若一口无形无质、随意变幻形状大小的渔网，灵活柔软之不可思议的地步。

真气随心而用，可以信手洒出，当头罩住王野的刀锋，亦可以成为绳索、勾爪乃至于狂风细雨。

但若寻找到丝毫破绽，真气立即转为利刃、寒锋、暗器，随时能点戳王野周身上下要穴要害，令他付出重要代价。

只是从头到尾，即便有转轮王从旁牵制，古今福从未找到如此机会。

这感觉倒是王野令想到半年之前的横屿岛一战，当日面对猿飞忍者时面临的阴流活人剑无刀取功夫，与今日上善若水的真气，竟似乎如出一辙。

其实东瀛各种剑术流派中种种奥义，也是同查克拉一般，试图超越人体外力极限的办法，不同的文化、文明，都竭力走在这同一条道路上。

只是相比起查克拉独树一帜，东瀛毕竟就近见得中国，因而攫取许多已成熟的东西，更与内家真气十足相似。

阴流活人剑无刀取，便是以外家肌肉运转变化，达到内家真气的效果。

说古今福的上善若水真气与猿飞阴流异曲同工，倒不算错，只是让爱洲移香斋亲来，未必是古今福的对手。

王野当日对如是种种，均一窍不通，自然吃了大亏。今时不同往日，他有的是手段同这般劲力较量，丝毫不落下风。

这边交战日久，但局势同转轮王相比天差地别，非但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巨响，两人从头到尾连身体接触都无，毫无烟火气息。

古今福从未碰到王野的刀锋，王野亦未被古今福的手触到身体一两尺内。

若是旁人见得，会觉得他们在跳舞，而且是极轻柔、极无力的舞蹈，只是快得惊人。

其中凶险之处，并不比转轮王剑少了半分。

而同时面对两人的王野，虽只不过二三十招过去，自然压力已是极大。

但他既结印成了一尊“不动明王”在心，便是冷静平和，智慧如金刚，能断一切烦扰，能灭一切外魔。

外魔并非是指古今福、转轮王本人，而是一种比喻，指他们所带来的一切负面影响。

其实王野以一敌二，观实力论，归根到底是落在下风。

自一开始交战，两人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只将王野视作路上烦人的阻碍，心心念念的仍是远遁而去的令狐冲。

他们一出手即拿出全力，料想将王野扫除不过轻而易举，却见王野奇招频出，居然撑过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攻势。

两人求胜心切，王野但有支撑下来的趋势，令他们出手愈来愈急，章法丢失，局势逐渐不妙。

反倒是王野面带微笑，笑容平和淡然，心中已接近了真正的物我两忘境界，既不觉得痛快，亦没有了艰难。

他如今的眼中，只剩下了一柄剑和一团真气，忘了世间的一切。

这不是佛家的任何心法，而是自古以来中原大地上传承的道理。圣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就是说自然规律不以凡人意志为转移。

这一点对于王野早已明白清楚，他曾在山崖之上独立练拳，忘却生死，真真正正见到了生命的渺小与自然的伟大。

这种伟大一度摧折他的意志，但终于没有完全将王野击溃，他重新凝聚了自己的念头，反而更有征服自然的雄心意趣。

当日他有死的可能，今日他亦有。但若苦心孤诣，只想要保全自己，自己就不会死么？

不然。

人在天地面前赤条条无牵挂，除非武功在身，无有任何保障。其实哪怕武功在身，亦不过增长几分保障而已，仍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任何征服均从学习开始，王野忽然把自己视作与天地对等的一个人，天地既是自己征服的对象，亦是自己的一位尊敬的老师。

这位老师如何看待世界，他亦有样学样地看待世界。于是他可认为，自己闭上了眼睛，世界就毁灭，睁开了眼睛，世界便创造。

世上的一切，均是为他而存在着的。

于是在这一刻，古今福和转轮王忽然不再是古今福和转轮王，他们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是老师的一根毛发，也是老师的一场考验。

对王野而言，他们的身份、外表、性格均不重要，和一场狂风、一场暴雨并无任何区别。

哪怕两个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丘处机方东白本人，他不会有丝毫意外。

一个人不懈追求武道，达到这样的心境，也就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自古以来，这样的境界为人称赞，无外乎为“天人合一”四个大字。

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也是理所当然的“师法天地”之道理。

在这一刻，王野忽然偏离了《地狱四锻法》的理解，他的思路从佛家的所有概念之中超脱，走到一处“无为”的岔路，渐行渐远，没有了约束。

也许九幽之下的董天宝阴魂不散，见到这一刻的王野，会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又紧接着感慨命运的可怕、老天的捉弄。

——因他在多年之前，亦见过这样一个人啊。

倏然之间，王野左右两边的局部战场，同时有了一处空隙。这空隙大大减少王野的压力，却是更加强烈的压力的前奏。

古今福内息运转，转轮王振剑而起，两个人眼神交织，有了默契，错身一步，借着如此一个微小的空隙，各自调整了出手节奏。

他们已经渐渐注意到，之所以长久以来，攻不破王野这么个难缠的壁垒，只因两人出手彼此错落，虽如疾风骤雨，却总能给王野微小的喘息机会。

王野胜过他们每人半筹，单独应付他们并不困难。

于是就在这个喘息的机会之下，王野刚刚对付完一个人，便以他们无法理解的速度回气、运力、恢复、支撑，又转头对付另一人去。

这样的过程，当然不是那么规整，并非古今福过去之后就是转轮王，再是古今福，再是转轮王，如此循环往复这么简单，而是更加复杂的情况。

王野根据实际的时机调整自己的出力，有时乍看之下，不是那么猛烈的攻势，他会退让三分，只因若此时争了一时胜负，反而会失去此后的一次回气。

也有时候，看似猛烈刚强、得不偿失的一次对抗，王野非得拿在手中不可，甚至为此付出不应有的代价，令人觉得他走了一步昏招。

但远远看去，却为自己下一次或两次攻势占尽先机。

便是借此一个小小的细节，王野赫然将古今福、转轮王当做一个人看待，而这场以一对二的不利对局，也成为他眼中的以一对一的单挑。

古今福和转轮王也是求辟邪剑谱心切，过了三五十招，方醒悟到王野临敌之精巧，应付之奥妙。

他们既有觉察，立即彼此弥补破绽，宁愿彼此退让三分，重新把攻势弄至一个步调，亦再不给王野喘息机会。

他们意欲硬碰硬地解决这块难啃骨头。

偏在这时，王野像是通晓他们心思，也是抬手两刀闪电般砍出。

此时恰逢草木纷飞，燃木刀流经空中，热力溢散，草木星星点点地燃起，刀光顿成散火披焰，瑰艳绮丽，比彩戏师的流火刀更美了十倍不止。

火焰砰地一声，被剑掌搅散。

却听闷哼一声，飞出个遭受重创的转轮王，转轮剑被打飞在一边，身上带着破开胸口的长长刀痕，一下撞在地上，拖长痕迹。

王野呕出一口鲜血，却是哈哈大笑，飞身而撤，投入黑暗密林之中。

“今日收获甚大，两位恩惠不敢忘却，他日再会！古今福，你若想要追击，就来找我吧。”

声音远远传来。

适才碰撞的须臾之间，他眼见两人认清了情况，双拳难敌四手，立即也有脱身的打算。

如此机变，大出两人预料，其实他们正面协力一击，等于没有了牵制，王野后退得大为轻松，但前提是没人追击。

于是王野欲退反进，只有将两人打得不敢追击，以伤换伤，才有后退的可能。

他果敢坚决，以身中了古今福上善若水真气为代价，连续两刀，一刀劈飞转轮王的剑去，另一刀将其重创，并借古今福掌力飞身而去。

转轮王躺在地上，气息不畅，气得发抖，终于再无法隐藏自己的尖细嗓音，高声道：“追杀他！”

古今福站在他的面前，远远看着王野的去向，脸上充满怒意，却终究寸步不移，原地不动。

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