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适得其反
第二天辰时,火药考试准时开始。和前一天的情况相仿,大家的成绩都差不多,整个过程平淡无奇。其实大家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因为平时都是在后山一起炼制火药的,孰长孰短心中都有数。
看到后来,场上虽然此起彼伏炸的热闹,但大多数人心里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第二场武功的比试上了,会和谁相遇,该使什么招式…。只有陈家旺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上的比试,想着新研制出来的配方,既期盼又有几分惴惴不安。
孙兵卫见状道:“家旺看的这么入神,待会下场放个响炮仗吧,省得场上太过无趣。”
陈家旺道:“不瞒你讲,能炸成什么样子,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周心勤叉着腰斜睨了他一眼,道:“俗话讲:龟有龟路、蛇有蛇路,各有路数不同。说不定家旺真的怀有奇技秘术,能炸出个惊雷呢。”
陈家旺见他讲话有些阴阳怪气,便没有搭腔。
孙兵卫拍拍陈家旺肩膀,道:“事关大好前程,可要好好表现,有什么高招尽情施展。要不然到下一场武功考核可对你不利啊!”
他言语亲切自然,和昨晚梅天辰讲的完全对不上。陈家旺忍不住就要问他相关的情况,但话到嘴边,知道此事过于重大,还是按照昨晚上想好的来,先和莺梦商量一下,不能鲁莽从事。
说着话就轮到孙兵卫了。他走进厢房,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走了出来。王敬得称完重,仆役将制好的成品放到了木板中央,点燃引线后迅速闪到了一旁。
一声炸响过后,硝烟虽然还未散去,眼尖的人已经发现雀儿摇摇晃晃,似乎受了重伤。
仆役将爆炸过后的整个木板抬至王敬得和邓敬华面前。果然木板上洒着斑斑血迹,离中央最近的雀儿已经栽倒在地,两腿一抽一搐。再远处的鸽子和鸡也咕咕叫着惊慌不已,木板上散落着几根鸽毛。
比试直到现在,才可以说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围观人员议论纷纷,不时传来喝彩叫好声。本来有些不大看得起孙兵卫的人,此时也为之赞叹。
邓敬华凝神注目,不禁“咦”了一声,从桌子后站起来走近观察。他伸手摸了摸倒在地上的鸽子,片刻后又将鸽子拎给王敬得过目。
众人不明所以,都看向他们两人。只见王、邓两人交谈了几句后,邓敬华开口对孙兵卫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大家远远看去,邓敬华拇、食两指间好似捏着弹子一样的东西,距离远了看不清。
孙兵卫抱拳道:“禀师父,这是碎砖粒。”邓敬华喝道:“你这是作弊!”
脑子转的快的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原来孙兵卫在制成的炸药中添加了碎小的砖石,利用火药爆炸的威力将它们激射出去,用以造成伤害。
孙兵卫毫不怯弱,道:“弟子将厢房中的地砖敲击成坚硬的小碎粒,地砖来自厢房,规则并没有禁止这样做。只要不超出总重量,杀伤力大的就是好的。”
邓敬华一时语塞,倒也无法反驳他的话。规则确实是只要使用厢房里的东西配置火药,至于选什么原料、选几种原料,那是没有限制的,由各人自行掌握。
邓敬华看向王敬得,以目光征询他的意见。王敬得也觉得颇感为难,道:“咱们征询掌门师兄和翟师兄的意见再做定夺”,他扭头对孙兵卫道:“你先退下去候着。”
几个人在飘花厅商量。朵思麻道:“依老夫看,规则既然没有禁止便不能说错。此人不拘一格、玲珑机变,是个人才。”他是番外人,说话直截了当不讲客套。
翟敬承道:“规则是以爆炸造成的伤害和烈度为准,以此看来,孙兵卫别出蹊径,倒也不落俗套。”
王敬得点头道:“朵前辈、翟师兄说的在理。火药研制的艰辛困苦,你我都是知道的,如果处处设限,何日才能更上一层楼?”
秦敬泉缓缓的道:“想我霹雳堂传承至今,历代先贤无不砥砺奋进方有今日。不过今时之势,火药之精妙可谓已登峰造极,恐怕再难有大的突破了。孙兵卫一个年青人能有这样的巧妙变化,已经是难能可贵、不可多得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抚髯似有所思。
邓敬华见秦敬泉在女儿面前直抒对孙兵卫的欣赏和推荐,心中一动,忙道:“不过孙兵卫此举终究有投机取巧之嫌。”
秦敬泉沉吟道:“既然王、邓两位师弟事先没指出来,那么事后不便再和弟子计较了。本帮的三年一考,初衷便是挑选人才,愚兄和朵前辈也都是这层意思。邓师弟以为如何?”
有朵思麻和莺梦在场,邓敬华不愿当面争执,反正陈家旺就要出场,何必再浪费口舌?
当下由王敬得宣布认可了孙兵卫的成绩。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场上仅剩的两个人--周心勤和陈家旺的身上。不过显然陈家旺不是焦点,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心勤,纷纷猜测这位大师兄会有什么表现。
终于轮到陈家旺了。场上和场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氛围,一下场,陈家旺的心就不自禁的砰砰直跳。他走到王敬得和邓敬华面前,两人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邓敬华看出来他有些紧张,清咳一声,两道温润的目光看向他,不为人注意的缓缓点了点头。
陈邓两人长期相处,从邓敬华射来的目光中,陈家旺读懂了师父的眼神,那是自信、从容、坚定…,以及跃跃欲试、纵横江湖的豪情。
陈家旺顿时心中大定,长吸一口气,走进了厢房。厢房里摆放了几十口大缸,房间中央放着戥子秤。他只取硝石、硫磺和木炭三样原料,按默诵了千百遍的比例混合制成成品,用时很短。众人只见他才进厢房,很快就走了出来。
陈家旺将纸包呈递给邓敬华,复核称重后将火药递给了哑仆。
哑仆取走火药,一步一步走向场地中央。陈家旺眼睛盯着哑仆,既盼他走快一点,又希望他能再慢一些。
对这次场上即将发生的爆炸,旁人都若无其事的漠不关心,只有孙兵卫颇感兴趣。他凑近陈家旺身边,正欲开口讲话,蓦然一声爆轰巨响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震的所有人心脏乱颤,离得近的更是耳朵闭气、嗡嗡直响。
众人下意识的一起看向场内。只见场地上硝烟弥散,空中木板残片碎屑乱飞。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却依然能感触到炙热的气浪呼啸着掩盖了方圆丈许之地。
一片愕然惊诧之中,忽然传来号呼之声。众人寻声看去,却见黄老四脸色煞白,额头上血水模糊,一块炸飞的尖尖木片斜插在他右臂上。
坐在飘花厅里的秦敬泉等人坐不住了,一起抢了出来。众人聚到黄老四身边,翟敬承仔细瞧了瞧,伸手从他额头上揭下了一片血肉。
众人初时一惊,再细看那并不是黄老四的肉,只是粘在他额头上的一片也不知道是鸡还是鸽子的血肉残渣。
黄老四吓的脸都脱了色,直到此时才慢慢缓过了劲。周心勤帮着拔下插在右臂上的木板片,又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番,好在除了右臂受了点轻伤,没伤着其它地方。
初时一阵子的闹哄哄过去后,众人走近场地中央,一看之下不禁纷纷咋舌。只见厚厚的木板早已经炸的四分五裂,周边到处洒落着碎木材和滴滴血迹。三只禽类全数毙命,鸽子是肚破肠流,小雀儿最惨,被炸的肢体不全。
围观的众人惊疑不定,陈家旺自己也惊的呆了,耳边就听周心勤喝道:“你这是什么火药,是从哪里来的?”
陈家旺正被爆炸的威力所震撼,心头思绪纷飞,并没有在意周心勤的问话。周心勤恼怒之余,提高了嗓门道:“掌门师尊在此,你还不如实禀报?”
陈家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转身,惊觉秦敬泉等人已走到了自己面前,忙上前行礼。
秦敬泉脸色复杂,盯着陈家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家旺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这其中的情形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特别是如果照实说出因念诵唐诗而悟出火药之道,怕是太过耸人听闻,而且其中涉及到私自研制火药,还牵涉到邓敬华和程筹量等人,实在难以分说。一时间竟左右为难。
见陈家旺不说话,周心勤脸色变了变,喝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里有鬼?”
事情还没怎么样,周心勤上来就语气不善,陈家旺急道:“周师兄怎能信口开河?我哪里有鬼了?”
周心勤冷冷的道:“各位师兄弟都按照师父的教导井井有条,到了你这里就偏偏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妖孽,你这不是本帮火药,不是歪门邪道又是什么?”
他的话的一出,顿时场边议论声大起。
对自己不明白、不懂的事情感到害怕、抗拒是人的天性,再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超过,大家心理上不自禁的都有种排斥。人人都从周心勤的这番言论中找到了自己成绩不佳的借口,暗地里纷纷松了口气,竟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莺梦本来还在替陈家旺感到高兴,这时见气氛不对,俏声道:“周师兄未免太武断了吧?没凭没据的不好这么讲。”
周心勤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听听他自己怎么说?”
话到这个地步,不讲是不行了,陈家旺咬咬牙道:“是我自己研制的。”
他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无形中却给自己增加了巨大的压力。此言一出,顿时满场哗然,道道目光如刀似箭直射过来,连秦敬泉也是一副错愕愣神的表情。
莺梦见状,有心帮陈家旺解围,道:“‘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陈师弟有如此本领,实是本帮幸事!”
孙兵卫干嗽了一声,道:“我们这么多师兄弟虽然成绩差强人意,但大家一直秉承师父教导,循规守矩努力用功,可都是尽心尽力的。就是不知道陈师弟获得了什么机缘,突然间就能异军突起?”他的话明面上是在责问陈家旺,但言语间充满了狐疑猜忌之意。
听他这么讲,秦敬泉目光直视孙兵卫。目光稍一接触,孙兵卫即扭头让了开去,但眼神中疑惑之意未减。
秦敬泉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感觉事情变得十分棘手。从孙兵卫的言语神情来看,似乎是怀疑自己把火药秘籍私底下传授给了陈家旺,否则陈家旺怎能取得这般成就?
秦敬泉自诩为人持允公正,如果此事不说清楚,将有损师德。他四处扫了一眼,见周围已有弟子受到孙兵卫的影响,流露出人心浮动的迹象。
但是如果说白了自己不知内情,那么身为一派掌门也说不过去,难以推脱失察失治的过失。
更加矛盾的是,如果陈家旺说话属实,那将致霹雳堂于前所未有的难堪境地。跟随师父教导的一众弟子都表现的碌碌平庸,反而是一个没有师父教导的书僮成就斐然,这该怎么解释?
一时间秦敬泉左右为难,十分纠结,沉吟着缓缓问陈家旺道:“你如实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家旺道:“确实是弟子平时无事,琢磨出来的。”
秦敬泉两道目光如电直射向陈家旺,攸然脸色一沉,没有一丝喜色。他为人刻板严肃,最不喜欢门下弟子弄虚作假、欺瞒师长,在他心里早已认定单凭陈家旺是无能为力的,此事必有隐情。因此陈家旺这句大实话却引起了反效果。
周心勤察言观色,哼了一声道:“自己琢磨的?有这么大的本事?真是好大的口气!再这样过上几年,岂不是连掌门和列位师父也不在眼里了?”
邓敬华打断他的话,道:“不能这么讲。俗语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前辈有前辈的经验与智慧,后生有后生的本领和手段嘛!”
他起初没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极少问事,如果开始就表态反而多有不便,此时见苗头不对,顾不得多想道:“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年难得有此突破,陈家旺此举实在是可喜可贺啊!后生可畏人才难得,单凭火药这一项,就足以收纳为本门正式弟子。”
秦敬泉迟疑了一下道:“邓师弟此言尚早,还有下一场的武功没有比试。”
凭陈家旺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在武功上和他人一争长短?邓敬华急着为徒弟转圜,道:“陈家旺有火药这个长项足够了,何必过分苛求他的武功?”
秦敬泉面沉似水,沉声道:“本门武火双修、武为第一,举凡以此为正宗。不知邓师弟何出此言?”说到后来,语气竟是少有的严峻。
和华山派“气宗”与“剑宗”之争一样,霹雳堂的武功与火药之争也是帮内的大忌讳,一旁的翟敬承和王敬得闻言脸色大变。
邓敬华其实对武功和火药之争并无成见,他的本意只是相助陈家旺脱困并借机推荐人才,谁知却被秦敬泉曲解。
他本来就性格孤傲,当下被秦敬泉的话激发了狂态,冷冷哼了一声道:“果真‘武为第一’么?祖师爷止止上人可没这么讲过,后世子孙争来争去的,岂不让他老人家笑话?再说取材当不拘一格,岂能一味狭隘偏见、自塞选材之路,非两项兼长者不用?可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今本帮人才凋零,更应该如伯乐相马、用人用长,我看本帮选拔弟子的规矩,也得改一改了。
邓敬华话一出口,顿时满场寂静无声。敢这么和掌门讲话的,这么多年来也是绝无仅有。
秦敬泉颔下长须无风乱抖,神情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弟这是在教导我怎么做掌门喽?”
翟敬承和王敬得在一旁又急又忧,谁也没想到话风突变,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秦敬泉和邓敬华师兄弟间陈年矛盾是有的,但也一直相安无事,却不料因为陈家旺的这次火药试炸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爆发出来。
王敬得劝道:“邓师弟为人率真耿直,一心为了本帮长远发展考虑,本意也是好的。只不过帮内事务须稳妥商量,不可不慎重。其实只要你我师兄弟勠力同心,世上又有何难事?”
王敬得居中和稀泥,但秦敬泉眉头一皱,道:“王师弟的话是不错,愚兄平日里也多仰仗各位师弟,但‘武火双修、武为第一’是帮内传下来的规矩,这事却难以更改商量。”
王敬得也知道这位掌门师兄什么都好,但为人古板,有些地方还泥古不化,而邓师弟也是任性乖僻,一旦这两人继续争执下去,恐怕一时半晌难以消解。但边上这么多人在,场面上可不好看,为今之计,只有先捺住事情不让扩大,然后再徐徐设法。
当下咳嗽一声,道:“三年一次的‘大试’和掌门的大寿都是本门盛事,容不得出半点差错。门下陈家旺在‘大试’中虽有精奇之举,然不可遂作定论,当在祠堂面壁深思,再从长计议。”
他边说边对翟敬承使了个眼色,翟敬承会意,扬声道:“其余弟子门人先行退下。”
王敬得此举做得十分巧妙。先是指出春闱大试和大寿的重要性,让秦、邓两人都无话可说,又因矛盾的源头可追溯到陈家旺,令他去祠堂,实际上是让他先行回避,以淡化矛盾。至于所谓祠堂面壁深思,根据情形不同,既可以理解成像少林僧人的闭关修炼,又可以是华山派的面壁思过,实是用心良苦。
秦敬泉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先这样吧。”见掌门首肯,胡管家上前将陈家旺带了下去。
对这样的结果,陈家旺毫无怨言,内心反而是觉得求之不得。他心地善良,两边都是他十分尊敬的师长,如果可以,宁愿自己多受点苦,只求大家和和睦睦。
他上前向四位师父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并无半分辩解叫屈。秦敬泉看着他,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祠堂里宁静清冷,除了外面风吹动竹林,并无其它杂音。环境虽然安寂,但陈家旺内心并不平静,只觉得心头思绪纷纷。也不知道莺梦心里在想什么?两位师父之间到底怎么样了?午后的比试是否进行?
想起无念讲起过“心静则诸事消、心乱则诸事扰”,忽然觉得能够将心沉静下来,也是一等一的大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