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河东狂士
近几年的气候总体偏冷,虽已是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但料峭春寒,仍不时的有冷风吹拂而过,令人不禁打个寒颤。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守却邀众吏去城外赏景,直令许多人心中一直腹诽。
一行人或骑马,或乘车,算上婢女、女眷、仆人,超过百人,一路热热闹闹的出城十余里,来到了一处风景清幽的地方。
一眼望去,山溪环绕,翠竹篁篁,更有几个小湖,点缀其间,确实是个难得的风雅之地。
当程玄从马车走了下来后,早有婢女仆人清理出了一处干净的空地,并放置好短榻、案几、坐席。
每个案几上,都摆上瓜果、温酒等物,
众人各自落座后,程敬顿时眉头一皱,叫来了一个婢女质问道:
“为何还没有设好帐幕屏风,遮蔽寒风?”
婢女答道:
“方才装载帐幕屏风的马车,为乌鸦所惊,冲入溪水中去侧翻,将帐幕屏风都给损坏了。”
“混账,还不赶快去附近人家那里借一些来?”
程敬还待再骂,程玄却笑道:
“仲宣,何须动怒?我今早起来时,自觉身子已好大半,稍微吹点风,只觉神清气爽,心情愉悦,不必苛责下人了。”
程敬只得坐下,与众人随意倾谈起来。
这时,程玄看着附近草丛里的露珠,都已蒸干,不禁举杯感慨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说完,似觉得朝露之比,略有不详,便连忙改口问道:
“何人知道所谓的‘继赵李’谶文,是出自哪里?”
郡吏中,有好几个都是程玄的弟子,此时都面面相觑了一会,
马绪道:
“在石湖治学时,程师曾怒斥谶纬之学为蛊惑人心之物,故而弟子等从不钻研,实不知这‘继赵李’谶文出自何处。”
程玄笑了笑:
“我昨天翻遍了《金匮书》、《赤伏符》,也没找着‘继赵李’的谶文,
由此可见,此言不过是有心人胡乱编造的,而石闵竟然信了,真是有些不智。”
马绪想了想:
“之前的邺都,权重者的除了石闵之外,当属大司马李农……所谓‘继赵李’,或许是有人想挑拨他们二者的关系。”
马绪接着感慨了一声:
“真希望石闵能够慧眼识人,不要被奸人所误才好,否则他的卫国必然大失人心,最终难挡四面之敌!”
马绪似乎话里有话,看似在说希望石闵如何,实际上又似乎是借此隐晦的向程玄劝谏。
他作为郡吏之中,最为显贵的功曹,知道的事情自是比别人多一些。
程玄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转而与众人赏景吟诗、饮酒作赋,场面上的氛围一时变得颇为热闹。
只是这时太阳已被阴云遮蔽,寒风偶尔刮过,直吹得人面颊发疼。
而许多人都没注意到,新任的门下都盗贼程泰,不知何时领了五十名太守亲卫,甲胄齐全的在附近来回巡视……
程敬看了看天色,立即放下杯盏,数次向程玄以目视之,
程玄却仍有些犹豫,最后似醉非醉的问刘胜:
“季陵,你的四百部曲,可有解散?”
刘胜点了点:
“早已遵丈人之命,让他们返回冀县,各归田庄乡里务农了。”
“解散就好,解散了就好,天水如今一片清平,实不该私养那么多部曲……”
程玄喝了一口酒,没有继续追问。
程敬见此,不禁又急又怒,不停的向程玄使眼色。
马绪见了,嗤声笑道:
“仲宣,有眼疾乎?”
程敬却没有理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手扶着佩剑,一手高举随身佩戴的玉玦,嗔目而视。
郡中众吏见了,全都一阵惊惧。
在座的人,多为饱读诗书之辈,大都读过《史记》,知道程敬这是学当年的鸿门宴上,范曾劝项羽诛杀刘邦时的举动。
而这翠竹林中,又恰好有一人姓刘!
卫傥立即猛地一拍案几,怒声道:
“好你个程仲宣,你想做什么,要陷石湖先生于不义乎?”
说话间,这位四十多岁、与程玄亦师亦友的“河东狂士”,竟怒而起身,一下夺过了程敬的佩剑,拔剑出鞘后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胡须倒竖,大声喝道:
“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敬完全被他这老儿整得有些懵了,脸色煞白的答道:
“我……我有眼疾,醉酒发狂,没想做什么,请卫公息怒。”
卫傥听后,却没有将剑放下,连忙给刘胜使了个眼色,让他尽快离去。
恰好在这时,原本告病在家的沈峻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府君,大事不好了!有数千流民聚于新阳县,似是意图谋反!”
程玄一下慌了神:
“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之前还对刘胜说,天水郡“一片清平”呢,怎么转眼又有流民欲意叛乱?
沈峻急忙严声道:
“请府君立即派司马领兵前往新阳县,届时大军一到,定能平定民乱!”
“好好!”
程玄于是对刘胜说:
“那就请贤婿尽快去平乱吧!”
刘胜点了点头,应喏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门下都盗贼程泰,似有带人拦截刘胜之意,却被刘胜身边的田贲、王宪拔刀怒目而视,直冲上前,
因顾忌自家兄长还在卫傥手里,而且最关键的是程玄一直没有下令,
故而程泰终究还是不敢乱来,就这么放任刘胜离去了。
卫傥见此,这才将剑归鞘,还给了程敬,重新入席,仿若无事的喝酒高歌: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程敬满脸不甘的看了程玄一眼,心中忧愤不已:
“明明昨晚已说好了的,临事之后,又生犹豫,优柔寡断,真是不足与之谋也!
另一边,刘胜翻身上马后,回身最后远远的看了程玄一眼,
在昨天,程玄身上的气运虽然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毕竟还颇为明亮,
但此时此刻,他的金黄色气运,却已变得愈来愈稀薄,似乎随时都会随风破灭一样。
“程师,一路走好!”
刘胜神情复杂的默默说了一声,猛地一挥马鞭,踏着刚冲破阴云的阳光,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