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造反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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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调查

威尔逊与玛格丽特之间的对话,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熟人的叙旧。卡门因此暂时将注意力放回了门口。

“他走了。”卡门女士收起了手里的香水瓶子,回头便来检查起躺在床上的威尔逊的伤情,期间没有抬头看过一眼玛格丽特。很显然眼前共同的敌人,只是暂时中和了两人针锋相对的举动。

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两人的矛盾。

当然,公允地说,两个人也根本就没有缓和关系的打算,只要能维持住暂时的和平就够了。威尔逊很清楚,这几乎完全托赖于卡门女士的大局观,毕竟上一刻她才差点儿被玛格丽特掐断喉咙。

而玛格丽特正站在床边如有所思,她的眼睑低垂,右手捏着精致的下颌,左手横在胸前,很明显在思考些什么问题。

在这种奇妙的三角关系中,我们非常确定,如果没有作为生存中间商的威尔逊,两位死亡经销商应该就直接放火把对方给烧掉了。卡门女士过分的严谨和古板,令生性放浪而邪恶的玛格丽特处处看不惯。何况卡门女士对玛格丽特似乎乍见时就抱怀了一种不共戴天的憎恶。

这一点威尔逊也想不明白。

现在至少三个人有着相同的目的,而趁着停战的间隙,各位读者请随我再看一眼这凶案的案发现场吧。

用“豪华”这样干巴巴的一个词来形容皮卡迪利精心装潢的套间,一直被认为是缺乏博雅教育的体现。为了同乔治四世那并重古典罗马与景德镇青花瓷的鉴赏品味相适应,皮卡迪利放下了作为伦敦人的骄矜,专程委托设计师奔赴巴黎,好去汲取拿破仑王朝那浮夸而又富有野心的风潮。

反正除了英国本土的艺术,乔治四世都爱不释手。

因此,伊玛目的大门专门采取了撞色的设计,在贴了一层白色木皮的乔治亚风格的大门背后,内测的大门贴上了了檀木的夹层,用深色的木头来沉淀一下祖母绿的撞色。否则白色与绿色的拼色,很容易凸显出乔治亚时期的精致与浮华,但无法呼应摄政王所设想那种波西米亚的神秘氛围。

当然,在卡门女士面前,这些不过只是班门弄斧而已。毕竟茨冈、吉普赛、波西米亚,都只是不同的语言里对同一群人的称呼。在东方,他们被称为啰哩回回,在比利时与法国,他们被称为波西米亚,但只有神或者恶魔才知道,他们真正的故乡在拉贾斯坦。

而在阿布拉罕音乐厅,芥黄色的窗帘与艳丽的玫红铺张凌厉地挂满了整个大厅,大面积的皇家绿与点缀的紫色方巾大胆地挑衅着清教徒容忍的社会底线。但这种时尚而轻浮的品位,尤为适合汉诺威王朝一直以来开明而奢靡的风气。

英国乔治四世,本名乔治·弗雷德里克,为英国营造了建筑史上的奇迹。而在伟大的白金汉宫修葺完之前,大量的设计图纸已经流入了一流的酒店设计师手中。皮卡迪利酒店无疑占得了相当的便宜。

打开大门,便是一扇绘有浮世绘的屏风,在神奈川蔚蓝的波涛之上,是一轮红润的太阳。屏风之后,面对面地摆放着两张焦糖色顶级小牛皮制成的沙发。整张皮用油充分地鞣制之后,又打了一层蜡,与同时代嵌满天鹅绒的乔治亚风格鲜明地区分了开来,体现出一种独属于法兰西的情趣和审美。

门的两旁都靠墙摆放着红心靠背的长沙发,两张搁脚凳周道地摆放在沙发前,体现出一片富丽堂皇的气息。而在沙发旁同样搁着一个由花岗岩凿空而成的壁炉。深赭色的帷幕低垂在哥特式的大窗上,与深绿色的墙板共同构成深秋的配色。

檀香木与雪松木交替拼成的鱼骨地板,为“伊玛目”带上了一缕沉静的气息。同流光溢彩的华贵不同,两种颜色的鱼骨木地板混拼,极大地中和了后世我们称为维多利亚式的对称强迫症。

人类的审美当然是有底层结构的,而从南方古猿时期开始,“对称”就成了打制石器的基本指导思想。至于马上就要出现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对称之美,显然是对人类审美天性最充分的延展,以及对强迫症最直接的鼓励。但皮卡迪利大胆地挑战了这种对称,使得房间的图案“流动”了起来。

而摊在地板上的,是一张白底的羊绒地毯,黑色的椭圆形条纹包裹住一整个白色的太阳,将光芒从中心延展到地毯的边缘。

仅凭这两招大胆的配色,“伊玛目”为皮卡迪利在全城内卷的同质化竞争中,杀出了一条无人企及的赛道。

“是檀香木。”威尔逊缓慢地移动了一下胳膊,“柯林斯不认识这块木头,不然不会赶着从门口进来了。”

“为什么?”卡门女士不解的问道。

“辟邪,”玛格丽特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而卡门女士没有看她,“不要把什么愚蠢的问题都抛给阿尔伯特,老女人,没看见他喘得慌么?”

“有你什么事?我问你了么,小贱人?”卡门丝毫没有客气地顶回去,不得不说,多年的流浪生活给予了卡门扮演一个家教严谨的英国女管家的同时,慷慨骂街的气派与机智。

“别吵了两位。节省一点力气吧。这里没有饮用水,也没有新鲜的肉体,如果我死在这里,接下来就只剩你们二位去对付那个诅咒了,”威尔逊的嘴唇已经有点儿脱皮了,“这批木头应该是从莫卧儿帝国和印度支那运回来的,卡门女士,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种木头搁当地是用来制作神像的。”

“所以多少克制了一些诅咒?”

“是的,佛教传说,当年的上座部五百比丘将佛陀的话写在菩提叶上,又用檀香木来刻佛陀的法身,所以在檀香多少有点儿神性。马六甲流行的本土巫术,和诅咒的形式有点儿像,根据当年麦哲伦的记载,佩戴用檀香木雕成的佛头可以辟邪,至少东印度公司的人是这么说的。”

“能完全挡住柯林斯么?”

“不能,这扇门就算能挡住诅咒的恶念,失去控制的芥子气还是会要我们的命。卡门女士,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兵分两路。您按照我的吩咐,去大厅守住门口;而玛格丽特,你留下来,这个现场是你的杰作。不管卡林斯的执念是你还是凶杀现场,现在我都需要你的协助。”

“你没问题么?”卡门女士轻声地对威尔逊说道。

“没问题,而且玛格丽特没法儿对我下手,至少她不能直接下手。”

玛格丽特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你应该说,因为我爱你。”

“不要脸。”卡门冷冷地瞥了一眼玛格丽特。

“老女人,不要认为我在倒贴眼前的这个废物,”玛格丽特淡淡地说道,“也不要以为你有多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得让你去挡住柯林斯,我一点儿不介意在这里宰了你,然后拖着这个失血过多,还把自己当成十几岁少年的老男人离开这里。”

场地的气氛又陷入了僵局。

“卡门女士,我为她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我也很清楚你想杀了她。如果你可以下手,我绝不阻止你。玛格丽特沃金斯小姐同我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但我还是要为她的出言不逊而大包大揽。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玛格丽特沃金斯。请允许我重新向您介绍一下,卡门女士,这位恶贯满盈,杀人如麻,毫不在意他人想法、肆意妄为的女人,其实来这个世界上还不满一岁。

她和我有着不可否认的血缘关系,但却不是通常意义上要去德国骨科挂号的远方亲戚。如果您还不太清楚我的法术类型,那就不妨把她看成是一个因意外而被劈成两个半身的子爵吧。女士,请见见世界上另一个邪恶的我,玛格丽特张伯伦小姐。”

“而我,乐意向您效劳。”玛格丽特向卡门女士行了一个屈膝礼。

而卡门女士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震惊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礼。

或者,按照她的真实反应,反唇相讥。

现在的她就像一截刚刚被宙斯劈开的木头。

“那么,玛格丽特,能不能也蒙你给我解解惑,为什么你这么招卡门女士的恨?是因为她一直照顾威尔逊的缘故么?很明显你们两位之间有故事,一般情况下,我不过问这些恩怨。但看起来这个过节已经快影响我们的逃脱计划了。”

“阿尔伯特,对淑女刨根问底可是很没有风度的行为。”玛格丽特的手势,就是在摆手拒绝。

“我不知道一个强盗,或者说一个贼,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拿着失物在失主面前晃荡。”勉强反应过来了的卡门小姐冷冷地对着玛格丽特说道。而玛格丽特则微微下屈身体,向卡门女士专门行了一个英国式的问候礼。

“既然您都不在意了,那么我也不用瞒着我亲爱的阿尔伯特了。是这样的,达令,我的这张脸,是从卡门小姐脸上活生生撕下来的。而这轻佻的性格和见男人就撩的浪脾气,固然一半出于我的本性,而另一半则完完全全是这张脸的天赋,您不会不承认吧,我亲爱的美赛苔丝。”

“不准用这个名字叫我,”卡门已经准备扑上去了,“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婊子!”

这下轮到威尔逊瞠目结舌了:“是你下的手?”

“不,我只是从别人那里领到的。反正张伯伦也没有真正的脸,就当得到了一件新衣服了。但当我悉心打扮一下之后,男人们简直疯掉了。尤其是柯林斯,你都不知道,没了心智之后,他有多么喜爱讨好我这张脸呢,尤其是舔着……”

“你,敢,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说,这,个,试,试。”威尔逊已经听到了卡门女士咬碎牙根的“咯咯”声了,而她果断地掏出了黑曜岩匕首,“威尔逊,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请说吧,卡门女士。”此刻我们可怜的主人公宁愿去参加阿善提战争,感觉就算被全副武装的非洲象踩过去,也不会比现在的修罗场更恐怖。

“如果我要杀她,你会帮她吗?”

“只要不是现在,绝不。”堪称模范的回答,杀伐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且求生欲满满。

“那么如果我要杀掉她,亲爱的,你会帮她吗?”玛格丽特用余光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威尔逊。

“玛格丽特,您请随意,但我肯定不会帮你。”好家伙,今儿都算给威尔逊机灵完了。

“女士们,看到你们很有活力,我很高兴。但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在这儿了结恩怨,我建议开门将柯林斯请进来,你们仨聊,我走了。这样你们就既成就了命运,又拯救了伦敦,还留了我一条狗命。您二位意下如何?”

玛格丽特扶了扶额头,而卡门女士默默地收起了匕首。

“好了,玛格丽特,现在去你那个神秘的工坊窝点,把滤纸都拿出来。卡门女士,您请把所有带麝香的香水拿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就知道指挥我。”玛格丽特突然向后撤步,整个身形便淡出了眼前的整个空间。

“她竟然可以随时从这里消失么?”卡门女士不放心地问道。玛格丽特走后,她与威尔逊之间又恢复了稳固的协作关系。

“只有张伯伦才能使用张伯伦的法术,但她还是得要从门口出去。她刚刚进入的应该是自己通过素描创造出来的平行空间,但进出口只有一个。不过卡门女士,她和我有一点不同,她没有我这么多的花架子,但到手的都是有杀伤力的法术。”

“像是黑魔法?”

“是的。”

“那我不怕她,只要不是你这种别出心裁而又防不胜防的法术就行。”

“您还真是看得起我,”威尔逊不禁苦笑起来,“一会儿您将香水倒在滤纸,贴在门口,然后坐在大厅里,滤纸颜色一旦发生变化,您就将剩下的古龙水全部用掉。然后来里屋找我们。”

“至于我,”威尔逊看着从空无一处的空间中正在现身的玛格丽特,“我需要和她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