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嫉妒恨，当下仍新鲜

2009年底，张艺谋导演的贺岁喜剧电影《三枪拍案惊奇》全国热映，与前期广告的自我盛赞和票房的一路飙升相映成趣的是，观众和影评界的批评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两相对照，喜剧效果更加鲜明。对此，制片人张伟平的回应很干脆：电影圈里的很多人对“二张”的成就只有5个字——“羡慕嫉妒恨”。此言一出，在2010年迅猛发酵，热力四射。

“羡慕嫉妒恨”，五字三顿：羡慕+嫉妒+恨，然而宣泄的则是层层递进的个人的乃至社会的特定情绪：羡慕→嫉妒→恨。“羡慕”，识他人之优而希望自己同样拥有；“嫉妒”则是羡慕而不能得，酸葡萄心理在发酵，以致别有忧愁暗恨生；而“恨”则是有憎恶之意仇视之态了。如果说羡慕还基本处于良性状态的话，经过两重心理变化，则转化为恶性之中了，以致如网友所说“痛苦着别人的幸福，幸福着别人的痛苦”。无论是“羡慕”，还是“嫉妒”，或者“恨”，都是在看得见的距离，够得着的关系，比得着的地方最容易产生，这也就是亲近的人之间、同行之间最容易生发这些情绪的原因。距离产生美，指的是远；距离也能产生恶，大多源于近。民间话语中周瑜对诸葛亮的感情，就经历了这种三重转换。可见，“羡慕嫉妒恨”是古已有之，只不过现在有了一个集约型表达。

而且这种情绪极具概括性和传染性。于是，在不同领域都可以引用此语，只要所指的对象具有某种情绪上的梯度。面对同行的批评，郭德纲奉送的是此五字箴言；面对众人对西毕生（西太平洋大学毕业生）唐骏的质疑，周立波用此五字护身符来力挺。电视剧《媳妇的美好时代》男主角余味、电影《夜店》中的何三水，都说过此话。江苏卫视有档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主持人孟非、点评嘉宾乐嘉、相亲嘉宾武潇对这个表达的“把玩”，更是将“羡慕嫉妒恨”迅速推开。《人民日报》（海外版）2011年4月21日第6版《中国究竟“威胁”了谁》一文中有言：“亮眼的表现让有些人产生了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中国威胁论’再次浮现。”甚至面对蔬菜价格一路飙升，网络中也说出了“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瓜果蔬菜”。

目前流行的热词，或者是词，或者是句子，像这样由三个词语并列而成的短语几乎未见。新形式加上新体验，将情绪的转化、递增表达得淋漓尽致。如果在书面上写成“羡慕、嫉妒、恨”或者“羡慕·嫉妒·恨”，在口语中读成一词一顿，都不能得其韵味，丧失了情绪迅速转化递升的效果。

跟当前短语和句子的流行语所引发的全民（网民）造句运动一样，此语一出，同样引发了大规模的仿造。以此为上联，网民贡献的下联数不胜数，如“淘气可爱怜、好感喜欢爱、欣赏心仪爱、神速麻利快、高兴自在爽、拉风华丽炫、英俊潇洒酷、自豪骄傲狂、渴望执着怨、寂寞孤单闷、纠结郁闷烦、恶心鄙视烦、鄙视挑衅揍、弱智脑残傻、悲剧郁闷晕、忠厚老实憨、刁巧伶俐奸、龌龊猥琐贱”等。但网络上公推“空虚寂寞冷”最为贴切，它由1994年出品的中国香港电影《九品芝麻官之白面包青天》中一烟花女子如烟说的话“我空虚，寂寞，我冷呀”改装而来。

“羡慕嫉妒恨”自面世以来，至今仍有比较高的新颖度。就新颖色彩的表现而言，有的流行表达刚出现时有比较高的新颖度，但磨损得比较快，过了一段时间，便失去了新颖之感，大多数流行语都是如此；而有的则能持续一段时间，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比较高的新颖度，像“被自杀”之类的“被××”，至今仍为人所关注。新颖度的高低既跟语言表达本身（尤其表现为在现有交际系统中体现的差异性品质）有关，也跟它所表达的社会情景、情境及所折射的语用者心理有关，更多地则是跟两者的互动状态有关。而能够广泛流行，则与媒体的推动有很大的关系。当然，如果使用时一时间蜂拥而上，有时新颖色彩便容易磨损得比较快，“神马、给力”正遭此命运。而“羡慕嫉妒恨”一直在不温不火地使用着。

目前人们用“羡慕嫉妒恨”的语境，大多是批评产生羡慕嫉妒恨这一情感的人，然而，在实际的使用中，确实也有用来批评人们认为不该有而有的人，如网络上凤姐靠恶搞而赚足了眼球，芙蓉姐姐靠言行出位而广为人知（芙蓉姐姐已经开始转型了），则多少有些不被社会认同。而去年在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栏目中成大名的旭日阳刚和因在《我要上春晚》栏目及春晚上的深情表演而广为人知的“西单女孩”等则很少见到有人羡慕嫉妒恨。这里面确实有复杂的社会心理在起作用。《三枪拍案惊奇》之所以让人羡慕嫉妒恨，也有这方面的因素。社会的羡慕嫉妒恨自然是由个人的羡慕嫉妒恨所组成，但两者未必完全一致。

关注、考察、分析流行表达中色彩新颖性的影响因素及其层次和变动情况，会使我们在深入语言生活的同时更加接近语言交际的本质。

（原刊于《语言文字报》2011年8月17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