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今见霸王旧事(一)
夜色浓重,天边阴云骤合,遮蔽了原本尚算明亮的月色与星光。
廉县城头上,几个鲜卑士卒左右无事,正在持矛闲谈。
几人言语之间,多是对那些不用值守之人的羡慕。
在他们想来,那些不用值守的族人,此时定然占据了县中大宅,怀里簇拥着抢来的汉家女子,说不出的风流快活。
毕竟,于他们而言,南下劫掠,为的就是财货和汉家女子。
就在他们在心中痛骂自己时运不济之时,城外忽然有几十骑狂奔而来,转眼就来到了城下。
他们正待通知城内,却发现那为首一骑竟是在城下用鲜卑语与他们喊话。
此人的鲜卑语有些“土气”,却是让城上的鲜卑人更感亲切。
北地汉人多习鲜卑语,可因不曾真正在鲜卑族中生活过的缘故,往往这些人说出来的鲜卑语太过“字正腔圆”,反倒是很容易分辨。
听那人喊话之意,城下这些人是隶属和连大汗手下的人马,乃是为大汗传信而来。
此时夜色阴沉,看不清城下的光景,举火下望,只能勉强看清这些人确实是披着鲜卑人的甲胄,做鲜卑人打扮。
城上的鲜卑守军又问了些唯有真正在鲜卑生活过的人才能知道的阴私事,那人却也是对答如流。
放人入城这种事,他们这些小人物自然做不得主,于是立刻遣人快马入城,去县寺中询问如弗单。
天塌下来,总要先让高个子的人来顶,即便是鲜卑人也不例外。
城外那几十骑却也不急,与城上之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不久之后,之前去报信的一骑飞马而回。
他告知城上守军,将这些人放入城中,带去县寺,弗如首领要亲自见一见他们。
城上鲜卑人得了军令,将城外之人放入城中。
此时近在咫尺,他们这才看清,入城的这几十骑竟皆是汉人。
只不过他们也并未多言,毕竟,如今事情已然有弗如首领接手了。
再者,在他们看来,如今他们在城中有上千人,即便这些汉人真的包藏祸心,也是闹不出事情来的。
这几十骑,自然便是从并州奔袭而来的吕布等人。
吕布、侯成、成廉等军中勇将皆在其中。
方才在城外与城上鲜卑守卒对答的,正是之前在鲜卑生活过多年的赵炎。
也是因这个缘故,才能顺利骗过这些鲜卑人。
而他们身上这些鲜卑的衣甲装饰,正是之前乌加河畔一战后缴获的“战利品”,当时吕布特意截流下了一些,以备日后之用。此次出兵也特意带了过来,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入城之时,吕布特意打量了一番城头上的防守布置,一眼看去,着实是粗糙的很。
看来鲜卑人除了不擅长攻城,果然也不擅长守城。
吕布等人纵马在后,前面有几十骑鲜卑骑军在前引路。
名为引路,实则却是为监视他们的举动。
吕布在心中思量,看来这个被和连留下守城的鲜卑将领也是个谨慎之人。
说来倒也不算出奇,和连毕竟是檀石槐之子,即便子不类父,多少也还是应当有些本事的。
因不久之前城中方遭战火的缘故,即便是在深夜驰马于城中,隐约之间,犹然可见一片衰败落寞景象。
吕布不禁在心中叹息一声,从来征战之事,受苦的都是寻常百姓。
就在其一边观察城中境况,一边查看城中兵力布置之际,他们已然来到县寺门前。
众人翻身下来,由门前的鲜卑小卒引着走入前院。
进入前院,又有一个鲜卑小卒迎了出来,告知吕布等人,弗如首领只会见他们其中一人,要他们中的领头之人入内。
侯成、成廉等人隐晦的看了吕布一眼,似是在询问吕布的意思。
虽说来之前早有定策,可他们还是希望吕布能改变主意,由他们替他前去。
吕布却只做不见,径自上前一步,任由小卒收走他的兵刃。
他轻声笑道:“我便是此次大汗派来的使者,引我入内即可。”
……
县寺后院,听闻那来报信之人已然来到,原本正在床上搂着汉家女子的弗如单骂骂咧咧的起床。
他小心翼翼的披好甲胄,又随手拿了桌上那把之前缴获来的环首刀。
临去之前,弗如单又转头回望了一眼那床上的汉家女子,颇有些意犹未尽。
汉家女子,果真是与他们鲜卑女子大有不同。
鲜卑女子,纵马挽弓,未必比他们鲜卑男儿差。自然,除了弓马之术,性子也是如此。
汉家女子却是柔弱的很,着实让人喜爱的紧。
他如今已在心中打定主意,他日大汗凯旋北去,他定要带着这个女子同行。
自然,不是出自什么爱情。他只是将其当做了自己的战利品,如此而已。
就算这个女子是县中大族李家的儿媳妇。
却原来,和连虽是攻下了廉县,却并未全部清缴县中的士族与豪族。
豪族自不必多言。所谓士族之家,便是在县中负有大名,以名声儒学为立身根本的仕宦之家。
之所以不动这些人,和连也自有考量。
一来,豪族占据坞堡,深渠高垒,易守难攻,若是要清缴,定然要费上不少功夫。
鲜卑素来以速战见长,其疾如风,却是不耐久战。而且他们如今身在敌境,确实不宜空耗在此地。
而士族坐拥大名,往往家中少有资财,真的清缴了他们,反倒是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能动却不必动。
二来,这些县中豪族与士族也大多颇为识时务,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如此一来,只要他们不生事,和连却也不会为难他们。
弗如单嘿然而笑,这些地方上的豪族与士族确实听话的紧,他今日不过是随意说了一句,夜里那李家便将家中的儿媳送来了。
待他走后,那床上的汉家女子方才敢痛哭出声。
当初她嫁入李家,本以为此生有了个好归宿,谁能想到最后会落到这般境地呢?
此时妇人心中万念俱灰,已然心存死志。
她切齿而恨,北地广袤,竟无一人是男儿吗?
……
后院的大堂里,数十鲜卑武士陈列左右,许是因在县寺中的缘故,这些人多未曾披甲。
上首,弗如单将手中的环首刀置于身前的木案上,随后冷冷的瞥了堂下众武士一眼,沉声道:“之前几次要你们小心谨慎,莫非忘了我要你们在县寺之中也要披甲了吗!”
此地皆是他所部,众人不敢开口。
弗如单冷哼一声,却也不便责罚,他转而看向站在堂下的吕布。
这些年鲜卑屡次南下掳掠人口,故而军中也多有汉儿。所以吕布虽非鲜卑人,却也并未让他起疑。
他笑问道:“你是大汗麾下之人?为何面生的很?”
吕布半低着头,笑着应道:“我乃灵州人士,之前于阵前见了大汗的威风,故而与几十好友投奔大汗。大汗见我等颇有些武勇,这才令我等前来报信,以此来试试我等的本事。”
弗如单朝前倾了倾身子,拍了拍桌上的环首刀,笑道:“难得的聪明人,认的清豪杰!你可知桌上这把刀的来历?这刀的主人乃是此县县尉,也是个有些勇武的汉子。奈何不识时务,着实有些可惜了。”
吕布望了桌上的环首刀一眼,没有言语。
弗如单问道:“大汗有何消息要你送来?可是大胜了吗?”
吕布微微抬头,余光扫过左右两侧武士,“大汗令我所传乃是口信,还请上前密语。”
弗如单看了他一眼,笑道:“上前来。”
他本就是勇将,此时堂下又有几十鲜卑武士,对方孤身一人,他却也不惧此人有何诡计。
吕布缓缓上前走去,两人相距四五步时,望着吕布的面容,弗如单忽然想起一事,他猛然拔刀而起,一刀朝吕布劈去!
原来当日檀石槐率人奔袭西安阳时,他曾追随在侧,曾远远的见过吕布一面。
他方才正是忽然记起了吕布的样貌!
异变突起,吕布却是不显惊慌,他快步上前,瞅准时机,闪过一刀,随后一把抓住弗如单持刀的手腕,接着手上猛然发力!
论膂力,谁人能是他吕奉先的对手?
弗如单吃痛,略一失神,那把环首刀却是已然到了吕布手中。
良机近在眼前,吕布自不会错过,他持刀在手,朝着弗如单脖颈处一式横抹。
颈血喷涌而出,将吕布面颊染的血红。
他微微低眉,扫了眼手中环首刀,轻声笑道:“好刀,可惜你不配用。”
直到弗如单的尸体轰然倒地,堂下那几十武士仍旧愣在原地。
变故起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
弗如单乃是大汗手下猛将,竟然就这般死了?
吕布却不给他们迟疑的机会,他抬手抹了抹嘴角,以刀锋指向堂下众多武士。
“来!”
……
随着后院厮杀声传来,前院的魏续等人知吕布已然动手,于是纷纷暴起杀人。
县寺之中守卒不多,此时又被后院的厮杀声吸引,皆是朝后院涌去。
魏续等人本就身着鲜卑甲胄,又因夜色浓重的缘故,此时混入其中,趁机杀人,竟是令得县寺中的鲜卑守军敌我难分,一时大乱,不少人纷纷逃去。
待到魏续等人杀入后院,院中却是静的有些可怕。
他们冲入大堂之中,却见到吕布正坐在上首,一身甲胄猩红,手中拨弄着一张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古琴。
堂下,尽是鲜卑人的尸首。
几十武士,无一生者。
见他们到来,吕布开口笑道:“诸君何来之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