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我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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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五记

走遍了南北西东,也到过了许多名城,

静静地想一想,我还是最爱我的北京。

不说那天坛的明月,北海的风,

卢沟桥的狮子,潭柘寺的松。

唱不够那红墙碧瓦太和殿,

道不尽那十里长街卧彩虹。

只看那紫藤、古槐、四合院,

便觉得甜丝丝,脆生生,

京腔京韵自多情

……

闫肃先生写的这首《故乡是北京》,道出了北京人无尽的自豪和浓浓的乡情。本人先后在北京求学、工作、生活近20年,游走过北京城大部分著名景点,钻过北京城许多尚存的胡同,去过二十几处各类博物馆,看过北京电视台系列电视栏目《这里是北京》,但真要将对北京城的感受形成文字,却始终不敢下笔。“这里是北京”,言外之意——“这里与众不同!”北京历史的源远流长、北京山水的独特奇绝、北京文化的博大精深、北京城市的多姿多彩,真是说不尽、道不完。今不揣浅陋,聊成燕京五记。

北京城大历史

要想知道人是怎么没的,先要知道人是怎么来的。白云牵手,山花引路,来到周口店,谁还敢说自己是老北京?北京西南郊房山周口店,是人类重要的发祥地,生活在周口店的“北京猿人”,距今约有70多万年的历史,他们才是真正的“老北京”。

同属于房山区的董家林西周古城遗址,是北京范围内所建设的最早的城市,距今已有3000多年,是西周初期燕国国都所在地。周武王灭商,北京周边的小国都臣服于周朝,从此,北京纳入中原文化的辐射范围,成为多民族共居的北方重镇。北京地区从此简称“燕”,北京城也就成为“燕京”。

周口店遗址入口处雕塑

北京猿人

随着中原王朝与北方各民族的交流增多,燕国的中心逐渐向现在北京城的中心转移。到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在如今广安门一带建成蓟城,大致范围是东至法源寺、西至莲花池、南至白纸坊、北至白云观。雄才大略的燕昭王、刺秦壮士荆轲、稷下策士邹衍等,都曾生活在这里。秦汉、魏晋直到初唐,在郡县制的布局下,北京地区有过多种称谓,如渔阳、涿郡、广阳郡、范阳等,治所都在蓟城。今天我们在西土城路北京电影学院大门对面看到的那块石碑——“蓟门烟树”,是曾经的“燕京八景”之一的遗存。

唐玄宗时期,将现北京地区分割为幽州和蓟州(幽州本为中国古九州之一,但在唐朝之前基本上属于地理概念,没有突出行政区划)。后世蓟的名称逐渐用来专称天津蓟县地区,原来的蓟城反而被称为幽州城。

蓟门烟树

北京真正成为一个朝代的首都,要从辽代算起,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辽南京、金中都、元大都、明北京、清京师,北京因此被称为“五朝帝都”。这五个王朝中有四个是少数民族政权,因此使北京的文化兼收并蓄,气度更恢弘,格局更宏大。

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的晚清和民国时期,北京虽然逐渐失去了首都的名分,却仍然“大戏连台”。戊戌变法、八国联军、清帝退位、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军阀混战、七七事变、和平解放,使这座古城仍然吸引着全中国、全世界的目光。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北京真正成为全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从大历史视角来看,西周封燕、燕昭中兴、辽设南京、元建大都、明移北京、新中国定都,都是北京历史发展的转折点,是成就北京这个三千年古城辉煌的关键点。西周封燕是北京三千年文明史的起点,多民族文化共融;燕昭王中兴极大地扩充了燕国的版图,并使燕国跻身“战国七雄”之列;契丹人建设辽代南京,是北京千年首都的起点,进一步推动了北京多元文化的发展;忽必烈建设元大都,使北京成为世界城市,帝国旨意由北京传递到整个欧亚大陆;朱棣将中原王朝的首都移到北京,使北京真正成为全中国的中心;新中国再次定都北京,经过70年凝心聚力的建设,使北京成为耀眼的世界级城市。

北京湾

现代的北京城高楼林立,周围的旖旎风光反而被人们忽略。其实,北京属于山城,可以说是三面环山一面平原,俯瞰很像一个绿色海洋中的港湾,有地理学家称其为“北京湾”。

在远古时代,北京地区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遭遇剧烈的造山运动,强烈的地壳运动和火山喷发使燕山和太行山逐渐隆起,北京地区便形成了西北高、东南低的地貌格局。永定河携带着大量泥沙,穿山切谷奔流而下,在漫长的岁月里,泥沙填平了太行山与燕山之间的古海湾,形成了如今的北京小平原——北京湾。

北京城的西部是太行山余脉,俗称西山,外与山西高原相接;东北部和北部是燕山山脉,外与内蒙古高原相接;正东经山海关与松辽平原贯通;东南隔天津地区面向渤海;正南是广阔的华北大平原,遥望黄河流域。北京作为交通枢纽,战略位置如此重要,早有人描述:“幽州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诚天府之国。”

说到居庸,便会想到长城。长城被很多人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也成为北京最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居庸关长城便是其中一处。长城的著名景点包括居庸关长城、八达岭长城、水关长城、慕田峪长城、司马台长城等。遥想当年骑马射箭、金戈铁马的冷兵器时代,中原农耕民族抵挡北方游牧民族的最现实办法,就是筑高墙,挡住进攻者的铁蹄。

1987年,我24岁,看到歌颂长城的文章,逆反心理使然,便写文章挞伐耗费民脂民膏修筑长城的行为,今摘录一段——

人家说,宇航员在太空中看地球,能看到的人工杰作只有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国的长城。于是乎我们就伟大啦,我们就陶醉在祖宗留下的杰作之中。假如我们的老祖宗秦始皇帝把修长城中死去的民夫的尸体,不是埋在长城底下,而是筑起另一条长城——尸体的长城(恐怕也不会低于现在我们看到的长城),那在宇宙飞船上用天文望远镜观摩,是不是更相映成趣呢?幸亏老祖宗把尸体都埋了起来,要不我们不知荣耀成什么样了,我们会不会仍然认为我们生活在世界的中央呢?

长城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还是耻辱?这个问题莫衷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长城对中国历史的不利影响则至少可以道出以下几点:

秦始皇修长城,横征暴敛,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致使民不聊生,妻离子散,极大地破坏了社会生产力,加剧了秦王朝的社会矛盾。一道长城,使我们作茧自缚,断绝了与北方少数民族的主动交流,看不到长城以外其他民族的发展,一味地在自我的小天地里苟且偷生。

历代统治者形成这样一种传统心理:一道长城,挡住了北方少数民族的铁蹄,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放松边境戒备的结果,是北方的铁蹄无数次踏破中原美梦,使国势几起几落。

这,就是我们引以为傲的长城!

万里长城

年轻时这段热血文字,今天看来过于肤浅,按国学大师南怀瑾的说法,属于以今人之视角看历史,是主观的历史。年轻时还不懂得以历史的视角看历史,不懂得客观地看历史。

北京城的水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历史上,北京并不缺水,因为河流众多,才能孕育出北京这个有三千年历史的文明都市。北京地区境内有大小河流两百多条,分属于海河流域的五大水系,分别为永定河水系、潮白河水系、温榆河水系、拒马河水系、泃(jū)河水系。这些河流都源于西北山地,乃至蒙古高原。它们在穿过崇山峻岭之后,便流向东南,蜿蜒于平原之上。

永定河的上游是山西境内的桑干河,汇聚北京北部延庆境内的妫水河之后,始称永定河,其下游汇入天津境内的海河,注入渤海。由于地质构造运动与河流从上游夹带的泥沙淤积河床,永定河水出山后,河道不断迁徙摆动,形成肥沃的北京冲积扇平原,同时留下几十条水道,水道的余脉变为山泉、湖泊和地下水,为北京先民提供了水源,可以说,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

今天的北京城就建在永定河冲积扇的脊背部,而今天的永定河干流斜贯北京西南部,是最大的过境河流。历史上被称为“无定河”的永定河,在清代康熙朝疏浚河道后,被赐名“永定河”,希望它固定河床,安定下来。但直至20世纪50年代在上游修筑了官厅水库之后,才彻底改变了永定河的水文特征,使其不再为害北京城。

潮白河是北京地区的第二条大河,其上游分为潮河、白河两条支流,均源自河北北部山区。两河在北京密云区河槽村汇合以后,始称潮白河。潮白河上游山区谷深河窄,进入平原后河道开阔,易泛滥成灾。20世纪50年代,潮白河上游兴建密云水库和怀柔水库,下游开挖潮白新河,控制了洪水泛滥。潮白河水由密云水库流出,一股沿京冀边界流向天津境内,供天津生活用水并注入渤海;一股经京密引水渠、怀柔水库流入北京城,是今天北京城的重要水源之一。

通过永定河引水渠,永定河形成一条支流,这条支流依次进入玉渊潭、南护城河、通惠河、北运河,为北京城提供饮水、灌溉及城市景观用水。通过京密引水渠,潮白河形成两条支流,北支依次进入昆明湖、紫竹院、动物园、北护城河、什刹海、北海、中南海、东护城河、通惠河、北运河;南支依次进入昆明湖、玉渊潭、西护城河、南护城河、陶然亭、龙潭湖、东护城河、通惠河、北运河。潮白河水通过南北二路,为北京城提供饮水、灌溉及城市景观用水。通过两条引水渠,永定河与潮白河两个水系的支流都服务于北京城,并归入海河。

关于北京的水系及水利工程,在积水潭地铁站附近的郭守敬纪念馆里,都有图文并茂的介绍。元初水利专家郭守敬,是北京城水利系统的总设计师,他主持兴建通惠河,解决了南粮经运河进京的难题;修建暗沟和明渠,解决了北京城雨水和污水排放的难题;开挖六海(西海、后海、前海、北海、中海、南海)作为紧急排水场所,解决了城市内涝的难题。郭守敬这套水利系统,已经造福北京城700多年,至今大部分仍在使用。郭守敬这位伟大的水利专家,可以称为北京城的“水神”。

近年来,作为特大型城市的北京城,依靠当地自然水资源已经远远不够了,幸而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已经见效,今天北京城区一大半生活用水是“南水”,是千里之外丹江口水库的二类标准水。

北京的城门

在北京乘坐地铁二号线,会经过多个“门”,建国门、朝阳门、东直门、西直门、前门等,我数了一下,总共12个“门”。虽然都叫门,但来历和年代并不同。要了解详情,还需要从北京城的布局与结构说起。北京作为“六大古都”之一,与西安、洛阳、开封、杭州、南京不同的是,它建城的年代比较晚,更因它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朝的首都,所以城市结构保护得较为完整。清朝时,北京城的核心部分,由中心向外延伸,分别是宫城、皇城、内城、外城。这些“城”,当年都有围墙,因而也有供车马人等进出的门。北京城门的布局,历来有“内九外七皇城四”的说法。

内城在清朝是旗人的居住地,内城有九个门。南面三个:前门、崇文门、宣武门;北面两个:安定门、德胜门;东面两个:朝阳门、东直门;西面两个:阜成门、西直门。今天的地铁二号线,是沿着内城围墙的轨迹在运行,除了内城九门设站,还有和平门、建国门、复兴门三个带“门”的站,光看这三个“门”的名字,大家就能猜出来,这多出来的三个“门”,是建国后为了交通方便而开的。内城九门,当今还能看到门的只有前门和德胜门。前门也叫正阳门,正阳门连同它的箭楼,耸立在天安门广场南端,依然巍峨雄壮。内城之中有什刹海公园。

外城是明朝嘉靖年间修建的,当时是为了在内城之外再增加一道防御。所谓城郭,内城是城,外城是郭。可惜在外城修建过程中,刚修了南面,资金就断了,于是北京就只有南面的外城。外城有七个门,由东到西依次为: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广安门、西便门。当今能看到的是东便门、西便门、永定门,翻修后的永定门城楼坐落在北京中轴线的最南端,在周围一片开阔地带的衬托下,显得蔚为壮观。外城之中有大观园、陶然亭、天坛、龙潭湖四大公园。

内城之内有皇城。皇城是清朝皇亲国戚的居住地,有四个门,南有天安门,北有地安门,东有东安门,西有西安门。当今的天安门城楼是中国政权的象征,是中国的心脏,这些自不必赘述。东皇城根遗址公园也是值得喜欢探究北京历史的人们去追怀的地方,通常说北京人生长在皇城根儿脚下,说的就是这里。繁华的王府井大街上,有个东安市场,就是东安门外的一处购物场所。皇城之中有北海、景山、中山、劳动人民文化宫四大公园。

皇城之内是宫城,也叫紫禁城,是皇帝一大家子的住处,也有四个门,南有午门,北有神武门,东有东华门,西有西华门。紫禁城的门和墙都保存得非常完整,现在叫故宫博物院,吸引着国内外海量游客来参观。紫禁城四个角上建有角楼,是北京城古代建筑的精华,每个角楼都多角、多檐、多脊,参差错落,雄壮瑰丽。紫禁城外围的护城河,因为笔直如竹筒而称为“筒子河”。丽日蓝天下,站在中山公园的垂柳下看过去,角楼的雄姿倒映在筒子河水中,是一番绝佳的风景。

北京的宣南文化

北京老话儿讲“富东城、贵西城、穷崇文、破宣武”,这是明清民国及改革开放之前的人口结构造成的。如今宣武区并入西城区,崇文区并入东城区,加上北京市政府开发南城的举措,这个状况正在发生实质性转变。其实,宣武区留下的物质财富虽然不如东城西城,但精神文化财富却是相当的丰富,这份文化遗产就是“宣南文化”。

历史上的宣南,大体上是指北京市宣武区的范围。这里是有着三千多年建城史、八百多年建都史的老北京的源头之一。明清以来的宣南,以琉璃厂为代表的士人文化、以湖广会馆为代表的会馆文化、以大栅栏老字号店铺为代表的商业文化、以天桥为代表的老北京民俗文化,集通俗、儒雅、华丽于一身,构成了北京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琉璃厂是北京最著名的一条文化街。清朝时,汉族官员不能住内城,离紫禁城最近的住处也就是宣武门外琉璃厂这一带了。当时各地来京参加科举考试的举人也大多集中在这一带,因此这里出售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店铺较多,形成了较浓的文化氛围。于是,元明两朝烧制琉璃瓦的地方,到清朝渐渐成了汉族士大夫交流学问、交换书籍字画的场所。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时,总编纂纪晓岚等就以琉璃厂书肆为中心交换书籍,一时全国书商云集。清代和民国时期,来京的文人学士都以到琉璃厂买书为乐事。如今,琉璃厂东西街经装修焕然一新,荣宝斋、汲古斋、戴月轩、中国书店等标志性店铺仍然人气旺盛、文气十足,当年的文脉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筒子河与角楼 ①

筒子河与角楼 ②

因为清代汉族官员、文人集中住在宣南,所以各省各县的会馆也集中修建在这一带,小小的区域竟林立了300多座会馆。会馆为士人的集结、交往提供了理想的公共空间,也为学术的交流、文化的复兴准备了条件,近代以来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人物,莫不与宣南的会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民族英雄林则徐就曾住在蒲阳会馆;安徽会馆是由洋务运动的领袖人物李鸿章发起建成的;中日甲午战争清政府战败后,维新志士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分别住在宣南的南海会馆、新会会馆和浏阳会馆,共同筹划了“百日维新”这一中国近代史上极为悲壮的运动。民国成立后,孙中山北上与袁世凯会谈,曾五次莅临湖广会馆,改组同盟会,建立了国民党;还有绍兴会馆,鲁迅在这里发表了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这些今天大多已经荒芜的会馆,见证了中国近代历史的风云际会,是了解北京近代历史文化的重要窗口。

家住宣南,每当我路过菜市口街角,看到挂着“谭嗣同故居”的浏阳会馆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忧伤,这位“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变法勇士,他的故居已被分割成多户百姓的住处,破败不堪。著名作家肖复兴曾经悲愤地形容它“像站街女似的裸露在喧嚣的大街上”。家住宣南,每当风和日丽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台湾著名作家林海音在《城南旧事》中描述的光景:英子、骆驼队、惠安馆、椿树胡同,将近一个世纪前的这些人和物,他们的影子似乎仍清晰如昨日,今夕何夕?

见惯了千年帝都的风云变幻,北京人遗传下来豁达、包容的DNA——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不攀不比。你指点你的万里江山,我指点我的街头残局;你炫你的腰缠万贯,我炫我的笼中鸟儿叫声脆甜;你吃你的法式大餐,我嘬我的羊蝎子说笑连连。北京人讲礼数,北京人讲脸面,北京人讲局气,这些都是我这个少半拉子北京人所未能完全领会的。北京的胡同、北京的园林、北京的会馆、北京的桥,这些也是我未能充分了解的。道不完的北京城,说不尽的北京人。写北京的文字,无法多写,也不敢多写。无法,是因为写不完;不敢,是因为怕露怯。

谭嗣同故居

《城南旧事》

燕京五记,用自己的视角,解读自己触摸到的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