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镇三部曲3:一个赢家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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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野蛮人

班杰会被一道爆裂声惊醒。当他坐起身时,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宿醉已经摧毁了他的判断力,他感觉自己的体积太庞大,房间容纳不下,他就像在一座娃娃屋里醒来似的。这并无任何离奇之处,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如今的他,每天早上睁开双眼时,似乎都会因为自己仍然活着而感到惊骇。

那将是风暴肆虐后的第二天,当时他对此还不知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梦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他的长发垂落在眼前,身上的每处关节和肌腱都在疼痛,他的身体仍然有着身为冰球球员所具有的坚实肌肉,但他现在已经二十岁了,而且已经近两年没有穿过溜冰鞋了。他的健康因长期抽烟而变差,身体因缺少进食而营养不良。他尝试着要起床,最终却摇晃着身子单膝跪下。那些空酒瓶散落在地板上,夹杂在卷烟纸、打火机与残破的铝箔包装之间。他头痛欲裂,即使用双手手掌按压住耳朵,仍分不清耳中的噪声究竟是来自外界,还是从他体内发出的。这时,一道爆裂声传来,墙壁晃动着。他缩起身子,害怕那位于床面上方的窗格会松垮,把他埋在玻璃碎片之中。他的手机则摆在房间的角落,正一而再,再而三地响着。

他在两年前离开了熊镇,自那时起,他一直在旅行。他离开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搭乘火车或坐船或跳上货柜车,直到沿途的所有城市不再设置冰球队为止。他故意选择了迷路,通过各种可能的方式将自己搞得不成人形。然而,他也找到了自己真心追寻但过去一无所知的事物—那些眼神、双手、触及颈项的鼻息,无人提问、搭讪的舞池。他需要经历混乱才能获得自由,需要经历孤独才能摆脱孤独。他没想过要转身回到家园。现在,那个家园俨然成了一个陌生的星球。

他快乐吗?如果你这样问,那你也许真的完全不理解他。他从来就不指望能快乐。

宿醉未醒、意识仍有些模糊的他将会站在酒店小客房的窗边,观望着外在的世界,但绝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两辆汽车会在下方的街上对撞,发出那道将他惊醒的爆裂声。人们高声吼叫。班杰听见了铃声,那铃声一而再,再而三地响着。他最后终于意识到,那是手机铃声。

“谁呀?”他挤出这么一句。由于他一连好几个小时没说过话,而在那之前则说了太多话,他的声音很嘶哑。

“是我。”他的大姐在手机彼端低语着,声音疲倦且沉重。

“爱德莉?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遣词用字上十分谨慎。他离她已经太遥远,因此当她必须告知他这件事情时,已无法再用大姐对待小弟的方式抱紧他。他会在沉默中经受这一切,他一辈子都在受这种训练—即使他内心的某个事物已经死灭,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死了?”最后他应道。他姐姐不得不重复一次,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一部分语言。

最后他只是小声地说了句“知道了”。他呼出的气体触及话筒时的刮擦声,就是他的心脏碎裂时所能发出的唯一声响。

他挂了电话,收拾行李。这没花多少时间,他带的行李不多。他随时准备好抛下一切。

“怎么回事啊?现在几点钟了?”床上传来另一个声音。

“我得走了。”班杰说。他赤裸着上半身朝房门走去,胳膊上的大熊文身经过几个月以来日光的曝晒,似乎已经变得苍白。他古铜色皮肤上的众多道伤疤闪动着粉红的色泽,就像野蛮人身上的疤痕那样闪动着。他指关节上的伤疤远多于脸上的伤疤,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更野蛮。

“你要去哪儿?”

“回家。”

从他身后传来吼叫声,然而班杰此时已经走下楼梯。他本来是能够喊一声,向楼上那名吼叫者保证之后会回电,但班杰若是真的从自己成长的地方学到过什么东西,那就是:他已经无法再对任何人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