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露重-VII

叶羽皱着眉，继续盯着群里时不时弹出的消息。“他好执着。不是，这个群主也有问题吧……先不说我的事，就现在这个，没必要非得放他进来吧……你都跟他说了原委了他还这么干，是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受不了了，他们是不是都有病……我在二群说一声吧，让他们知情的不要透露我们在哪。”

叶羽吃惊，“怎么还有二群？”

吴筱宇才发现叶羽不在二群，可能庄翊泽没有拉她进去吧。“二群的人少一点，群主说专门拿来讨论学习的问题，所以人很少，平常也不怎么讲话。情况紧急，我直接在里面说应该没有事……”

“我总觉得群主不能信任。你觉得有效就先试试，至少对其他人应该能起到一点预警作用。”叶羽一边实时监控一群的消息一边说。

吴筱宇点进二群，用尽他此生最快的打字速度狂轰滥炸；他隐去了赵洺表白的情节，只说明希望看到消息的人不要透露他平时所在位置，虽然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

刚发完最后一句，系统提示赵洺又跟着进了二群，有手快的人紧接着发了欢迎的语句。吴筱宇机械地点击退群，绝望地趴在桌子上。为什么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净土了吗……

叶羽那边此时已经冷静分析完毕。“这样吧：首先这几天我们早点走，趁所有人都在上晚自习就离校，避免他晚上放学的时候来实验班这边撞见你。然后你赶紧跟熟人说好，就说有个变态跟踪狂想找你，让知道的人不要乱说。明后两天白天有考试，他进了南楼东也找不了人，所以还好。考完试之后就该去南邺了，结束。”

“行。不过……”吴筱宇捕获了一个关键词，“早点是多早？”

“八点半？”叶羽试探着问。

这句话收到了吴筱宇毫不留情的吐槽：“真早。”

她抿了抿嘴唇，“高一高二晚自习下课早，你也知道。再加上他刚刚在群里说的，他放学时间自由、老师都管不住他，说不定九点就会来实验班走廊。八点半正好课间没过多久，这个时候走很合适啊。八点半不行，那你想什么时候走？八点四十？”

“现在。”吴筱宇合上笔帽。开玩笑，这一搞他能有心情看书就有鬼了。

叶羽一瞬间没压住音量，“……这还没到八点！你就不怕过会春风突然过来，结果发现屋里只剩物理了？”

怎么这种场合也能讲冷笑话啊！吴筱宇听见身后传来极度压抑的笑声，内心哀叹：今晚过后他和叶羽在莫郝明心中的形象一定会变得十分不可描述。“八点半不是第二节晚自习刚开始？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第二节晚自习过来？”

“那个……”莫郝明果然忍不住了，“春风就带我们理2一个班。今天晚自习不是他值班，那他应该已经回去了。你们不如注意一下小姚，或者董乾坤。”

叶羽翻了翻她的某个本子，可能上面记了课表吧。“小姚今晚上也不在，我们班今天晚自习是老谭看班。轩辕……”她转向吴筱宇，“算了，你想走就现在走吧。悄悄地跑路，说话的不要。但是我们没有请假条，保安会不会不给我们出校门？”

吴筱宇只想赶紧逃离危机四伏的学校，一个人窝在家里躲着。“不怎么办。碰上再说。”

开启静音模式的叶羽和吴筱宇只一人拿了一本书、一支笔，就向实验班走廊的反方向离开办公室走廊，进入南楼西半、高一普通班的位置，再下楼。在叶羽的提议下，他们下一步将避开必经高二、高三普通班的北教学楼的北门路线，从南门出校，在校外绕行半圈后回家。

和叶羽一起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吴筱宇终于恢复了理智：“我们要是被保安拦下来要请假条怎么办？”

叶羽叹了口气，“反应过来了？但现在你肯定也不想回去。怎么说，走小路还是找个地方待着？巧姐跟我提过西门有个地方可以钻出去。”

头顶的喇叭传来电流声——然后是钢琴——须中的下课铃响起，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吴筱宇脑海中有一条关键线路突然接通：“去化学实验室吧。正好在去南门的路上。”

叶羽闻言鼓掌，“好主意诶！那你有钥匙吗？”

吴筱宇拉着她向科技楼走去，回答：“实验室的钥匙就在旁边，拿上就能进去。化竞社以前都是这样，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去活动，晚上放学走的时候再锁门、把钥匙放回去。”

就这样，这个命中注定避无可避的月考前夜，他们是在稍稍远离教学楼的、黑暗空旷的实验室中度过的。两人都无心复习，叶羽东摸摸、西看看，向吴筱宇抛出的问题一串接着一串。

吴筱宇也就顺带着和她聊起了他前两年的经历：高一时每周在化竞社度过的、鸡立鹤群的晚自习，一个人和高二一起参加的寒暑假培训；满心期待地迎接新高一的到来，实验室却不可避免地渐渐重归静寂。

和吴筱宇一同表达完对现在的高二学弟学妹们竟无一人想学化学、须中的化竞传承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断代的惋惜，叶羽又像两个月前一样感叹：“如果我再早一点回来就好了。学校里只有你一个人学化竞会很孤独吧，难怪庄神去年进队之后天天跟我抱怨。”

“那不一样。”吴筱宇笑，“庄翊泽那是问鼎江沐之后孤独求败，还有……”

“还有？”

“我看他是觉得没有女生进省队——特别是你，心里寂寞了。”

“？”叶羽下意识地退开半步，用一种看氨水——也可能是冰乙酸——喷发现场般的眼神看着吴筱宇。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叶羽也能毫不遮掩地露出这种复杂又夸张的表情，其中混杂着震惊、不解、疑惑和无话可说。

……

正如中秋节假时叶羽所料，硕果仅存的三位竞赛生没能躲过月考。在理论上应该放假的黄金周最后三天（的前两天），须河中学高三实验班第二次月考来袭。在名为“赵洺”的潜在威胁之下，张牙舞爪的月考卷也变得温柔可爱；虽然吴筱宇依旧凭借肌肉记忆随意发挥糊弄了过去。

受到实验班走廊的场地限制，吴筱宇所在的考场里半边坐着文科班同学，另半边是理科班。克引来监考化学和政治两门的时候还说了句：“哟，都是熟人考化学么！我们没有文科班同学选化学吧？”

叶羽在会议室吐槽：“哪个想不开的学化学还不学物理啊……”然而吴筱宇还真的认识一位选修了文科、想学化竞的学弟。叶羽的大脑运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小声说这下见识到了人类兴趣的多样性，“希望他别后悔。”

白天的月考相当于给吴筱宇套上了“考场”、“巡查老师”和“年级主任”三重护甲，赵洺连靠近高三实验班走廊的机会都没有，可以高枕无忧。他总不至于揪着晚上还要过来吧？

“你知道吗，刚刚赵洺来过了。”吴筱宇甫一回到座位，叶羽就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化学长桌边的莫郝明也点点头。

吴筱宇的悠闲心情立刻被打了个粉碎，同时回想起了几分钟前的所见：“啊，我就说刚刚怎么看到一个高二校服的……！救命！！他怎么会知道啊！！！”并立刻站起身、抓了一本书一把笔就想走，“这会议室不能再待了，我们去跟春风说一声吧。上次赵洺去化学实验室应该没找到人，要不就去那边……”他现在只无比庆幸须中给每个年级订做的校服都有颜色的差异。

须河中学秋季校服以深灰色为主色调，在裤腿、袖口和衣领等处又有装饰色作为点缀。三个年级加上高四复读班的装饰色各有不同，因此可以直接通过校服款式粗略判断对方的身份。

鉴于校规规定须中学生日常要穿至少上半身的校服，很多降级的同学都把校服穿到旧得不行才换，以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成本。与他们相反，赵洺好像不在乎这一点，走到哪都穿着他那套全新的、在高三相当于高亮突出显示的校服外套。

趁吴筱宇还没下定决心，叶羽连忙拦住他：“没事没事，你先冷静。看来你没碰到他，那就暂时不会有事。说不定他前天晚上去实验室没找到人，这两天还会在那边蹲守呢。”

月考前那晚，赵洺在实验班走廊打听到了叶羽放出的“化竞组去实验室练手”的假消息，高三的放学时分去了科技楼实验室，而那时两人早已离开。他那天晚上在跨届群里的抱怨被叶羽转述给了吴筱宇，两人一同庆幸当时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也是。吴筱宇放下手里的杂物重新坐下，“我准备回来的时候柳紫玉说有人来找我，又在走道看到了穿着高二校服的，感觉不太对，所以就一直在阅览室待到上课铃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叶羽开始解说：“我课间想回班里拿个本子，刚走过文1旁边就看到他在我们班门口晃来晃去，穿着高二的校服，超级显眼。我就感觉大事不妙，本子也没拿，抓紧时间跑回来了。本来想先找到你的，但是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就直接回来会议室了。先拉了窗帘，又跟猫猫说好了要拦着他。”

“猫猫”——莫郝明，再次点点头。叶羽继续：“等他敲门，猫猫跟他说这边是物理竞赛的自习室，拉窗帘是因为正在做光学实验。化学竞赛不在这边，可能在科技楼里，让他去化学实验室再找找。赵洺没找到机会进来，所以也就没看到我们的化学书。总之目前先糊弄过去了。后天上午就走了，回来之后的事回来再说。”

吴筱宇向莫郝明连声道谢。要是没有他，叶羽根本没法让赵洺尽早离开——她天天和吴筱宇一起行动，看到她的赵洺一定会死皮赖脸地留在会议室旁边。莫郝明表示都是小事、无足挂齿，“不过你们俩怎么都被奇奇怪怪的人缠上了？”

“不知道。说不定是什么化学竞赛的诅咒呢？”叶羽笑着，合上一本笔记。“吴筱宇，你的有机笔记我都看完了。第一本好像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那是我高一刚开始学的时候记的，肯定错得乱七八糟……你别太在意就行。”吴筱宇从她那里接过笔记本，“你还不如说学竞赛的诅咒是让人变成单身狗呢。”

莫郝明将椅子摆回原位、向着物理长桌走去，“还谈恋爱呢，《物理学难题集锦》做完了吗？海波最爱说的就是‘春暖花开谈恋爱，不如闷声搞竞赛’。”

“是这样的。跟学习比起来，谈恋爱一点意思都没有。向春风老师三呼学习！我爱化学，搞竞赛使我快乐。”叶羽振臂一呼，打开另一本笔记。

吴筱宇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抽走那本，换成旁边的一本。“这个也是我高一的时候写的，别看了。我反应商Q都写成熵变的熵S了。”

虽然心已经飞到了南邺，吴筱宇还要在学校度过最后一天。恰在此时，班里传来不幸的消息：在小纸条之外，此后的月考成绩还会用一个叫“智慧通”的网站发布，每个人都有一个账号，绑定学校系统。老师也会用这个系统改卷、发布答案，试卷改完就实时公布成绩，出分速度更上一层楼。

考虑到须河中学一般是禁止学生带手机来学校的（三位竞赛生处于管理的灰色地带，老师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网站的最大作用可能就是让同学们周末放假也不忘惦记考试成绩。

午休时分，一片愁云惨雾的会议室里，吴筱宇来回刷新着“智慧通”界面，等待宣判的降临。叶羽也一直在摆弄手机，只不过她看的是社交软件。“有人问赵洺为什么每天都跑来实验班走廊，还一天来好几趟。”

“我的妈呀，这么恐怖的吗？幸好这几天我都没回教室。”吴筱宇一阵恶寒，丢开自己的手机、绕到她旁边坐下。“他怎么回的？”

“他说，‘感觉实验班弥漫着一股学霸的气息，有助于竞赛的学习。’”叶羽把她的手机放到两人中间的位置、方便吴筱宇查看，“喏。”

“他倒是知道真正的理由上不了台面，不好直说……”吴筱宇向下翻着群聊天记录：有几位学长学姐劝他最好安心学习，光“感受气氛”是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真想体验不如暑假考进去。

另有一位高三去了普通班的同学说，实验班只盯着成绩看、压抑得要死，还是普通班能放正常人一条生路。“你感受什么氛围，天天想跳楼的氛围？”

在他们之下，赵洺反驳说他偏科严重，实验班的老师都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他，所以考进实验班学竞赛是不可能的；须河中学不愧是“县中”，对他这种专精一门的人才根本没有留一条生路，这样下去就不要妄想能有什么竞赛成绩了。

此言在群里收获了一片省略号。见状，赵洺又发了一句：“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不知道许言阑看到之后会不会后悔放他进了群。

叶羽也打了一行省略号，好容易忍住了没有发出去，把对话框里的内容删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她只给吴筱宇的私聊发了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包。吴筱宇翻出两个手持板砖的表情包，一个写着“以德服人”，另一个上书“讲道理嘛”。

话虽如此，郑寰宇肯定很认同普通人在实验班“没有出路”的一番发言：“我感觉我就不应该待在实验班，周围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你看看你看看。”在“欢送须中物竞省队队员+化竞省队预备役出发食堂聚餐”后，郑寰宇边走边对郁范说。

他首先指向双手插兜、走在最前面的李悦，“数学天才，国际金牌。”

再指荆海波、杜墨岩和莫郝明——几位正在分析一个什么天体系统的运动情况，“物理大神，一出出三个。”

又瞟了一眼热烈讨论一个有机合成题的叶羽和吴筱宇，“化竞党CP。”（吴筱宇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又回去接着讨论题目。）

指楼上理1的窗户——司良已经回教室了，“生物银牌。”

向前方眺望，吕泽正迈着极有特色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花式吕氏步伐走向南楼东的楼梯，“大学神。”

最后，郑寰宇哭丧着脸指着自己的鼻子，“寰宇狗……”

施翱歪着脑袋眨眨眼，“寰宇‘汪’地一下就哭了。”然后被郑寰宇一路追着打回教室，带得正讨论问题的竞赛生们纷纷暂停聊天、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