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露重-VI
然而，外班的误解不会因为叶羽和朋友们产生了更多联系而消退，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郑寰宇他们一样只是想分享班里的趣事或怪谈。
几个理2的同学结伴进入会议室，让莫郝明回班一趟、布置考场。莫郝明离开后，那群人仍然留在原地，和吴筱宇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后面更是开始打趣吴筱宇和叶羽：他们之后的培训肯定又要住一起，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
叶羽只是微笑着应了几声，解释说他们是朋友，化学会也肯定不会这么安排。但吴筱宇能看出她的眼里没有笑意，只剩礼貌和疲惫。早已不胜烦扰的他也就懒得再去维持一派祥和的表象，冷着一张脸，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地开了口：“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了？以后谁再乱传这种东西，我撕烂他的嘴。”
会议室一瞬之间落针可闻。几位同学大概是没见过吴筱宇发这么大火的场面，轻飘飘地说了几句“开个玩笑，别太认真嘛”之类，互相打着哈哈离开了。
门已关好、窗外无人后，叶羽瞪大了眼问他：“那个……大家都是同学，也不至于吧……他们可能就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吴筱宇正在气头上，“你别拦着我。你就不想想：他们要是再接着传这些乱七八糟的，连跨届群都聊起来、再被叶洛听到了，你会怎样？这帮人就是无聊，他们根本不会考虑造谣的后果的。”
听到叶洛的名字，叶羽迅速沉默，不比往常明亮的目光更进一步黯淡下去。良久，她叹道：“你说得对……但是我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太绝对了，影响同学关系。”
“他们造谣就不影响同学关系了？”
“也是，是这样的哦……啊，对了。我感觉……”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听不懂她的暗示的话，吴筱宇就白和她相处这么久了。叶羽知道传谣者仍然是那个人、而不明白造谣者的目的，但他非常清楚。
叶羽的特立独行——脱离传统定位、不够合群也不愿强行融入，有人愿意包容，也就有人无法接受。接受不了她的人们亟需一种不那么直接但非常有效的方式，来告诉她什么是多数人的秩序，将她掰回“正轨”、老实做人；哪怕她变得像张染晨一样明面上长袖善舞、背地里恶言恶语，这些人的态度也会客气许多，说不定还能成为叶羽的表观密友。
尽管如此，吴筱宇还是很生气。他在学校里的人缘算得上很不错，其他很多人习惯拿他取乐，不过不会包含多少恶意。这次则不同，哪怕张染晨可以说是开玩笑、没有针对他的意思，也实实在在地是编排了他和叶羽，于情于理都不对；更不要说他现在已经见识过了叶洛的种种行径，对这类谣言深恶痛绝。
这些同学也是，感觉和她初中原来班级的那些人很像：认为人生来就应该遵循同一套社交规则，而没有意识到、更没有尊重和他们不同的人。
如果不是不想被分心、也不想引发更多议论传到叶羽耳朵里，吴筱宇都想直接追着那群人回到实验部走廊，一路上扭着腔调大声阴阳怪气，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过不安生。毕竟他能隐约感觉到，叶羽不太在乎其他同学会传什么闲话，但非常在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万一被她发现了，她说不定又会自责，觉得她回来的事影响了他的状态……
被这么在乎的确有些束手束脚，但也没什么不好吧？负面的思绪退潮，另一种难言的心情开始翻涌起伏。吴筱宇默默看了一眼回到自己的世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叶羽，发现她恰好准备抬头后赶紧提议：趁其他人都没放学，他们可以一起先去吃晚饭。
逆着飞奔向食堂的校服洪流、悠哉游哉地伴着晚霞余晖走回去的感觉真不赖。可惜明天要开始考试，这样的情景是无福享受了。
在走廊转过一圈的吴筱宇走进会议室，看见叶羽还没去找沈晶晶，而是在玩手机。好像是个挺有名的换装游戏，有个穿着华丽且古怪的二次元少女站在屏幕中间——“诶，你居然还玩这个？”说话间已经站到了她旁边。
叶羽吓得直接熄屏、站起身，木头座椅在身后拖出一道低频的音波。吴筱宇及时向后退了半步，才避免了两人的头骨正面发生完全弹性碰撞的尴尬。
看清来人的叶羽前所未有地涨红了脸，大声嚷嚷：“我知道玩这个不符合我的人设，但是不行吗？不能玩？我就爱玩这个，怎么了？你有意见？！”
吴筱宇好笑地辩解：“不是不是……你给我也玩玩。”
叶羽脸色稍霁，又模仿起他刚刚的语气：“你居然想玩这个？”
吴筱宇也学着她，中气十足地臊皮：“就想玩，不行吗？你不给？！”
“不是的，就是……”叶羽认输地把手机递给他，“算了，你玩吧。”
于是晚读课前来会议室凑热闹的郑寰宇和郁范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吴筱宇专心致志地琢磨着换装游戏，画面中的人体模型身上堆砌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装饰和衣物，简直就像一棵臃肿混乱的圣诞树。叶羽在一旁火力全开，吐槽吴筱宇的奇思妙想导致的糟糕品味，笑得停不下来。
“小鱼你少女心大爆发了是吗？给我也玩玩。”郑寰宇伸手就要拿手机。
“不给。”吴筱宇防备地看着他，把手机放远了一点。
郑寰宇皱着眉观察了一会那部手机，得出结论：“这手机是叶羽的吧？又不是你闺女，给我玩一会怎么了。”
现在手机拿在吴筱宇手上，他还知道解锁图案；所以手机就是他的，他说一不二。吴筱宇直接开口、理直气壮：“这就是我闺女。想看？没门。”况且既然知道手机是叶羽的还来问他，那不就是想被拒绝吗？
听到这句话的叶羽直接趴到了桌子上，抄起笔记捂住脸。郁范撇嘴，露出了然又八卦的微笑：“行吧，不给看就不看。你们相处得好和谐，我们以后还是不过来了。”
这下吴筱宇才意识到，好像他刚刚的发言容易引起误会。误会也就误会吧，他不在乎。吴筱宇关掉手机屏幕、放在桌子上，笑着看向几位朋友：“不是，不要瞎说啊。别把我们想成那种人。”
“对对，我们是伟大朴素的无产阶级革命友谊。”叶羽抬头看着男生们，笑道。吴筱宇一瞬间有一种错觉：她的身影突然十分高大伟岸，整个实验室都被她周身散发出的纯净明亮的红光照耀着。
“就他还无产阶级？”郑寰宇指着吴筱宇，一脸不可思议：“你可能不知道，他前两年出去玩了多少趟、看了多少演唱会，一到假期就出去到处疯……”
“哎呀，大家都是学生，学生是无产阶级。”莫郝明推开会议室的门，“寰宇、筱宇还有叶羽，你们理1在布置考场了，海波让我叫你们过去。——诶，你们三个人的名字最后一个字读音竟然是一样的。”
“我这就改名叶宇……”叶羽起身走向门口，“不行，改的话就不是羽状复叶了，算了。”
郁范又一次把吴筱宇搂在怀里，两人以同手同脚的姿势向实验班走廊出发。郁范的下巴压在吴筱宇的头顶，声音也因此变得富有穿透力，震得吴筱宇骨头和耳膜一起痛：“寰宇，我看你应该改名字，不要无端插足别人的感情。”
吴筱宇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郑寰宇也有些恼火：“你怎么说话的？我看你才应该改名字，打造和谐有爱的实验班大家庭。”
郁范沉吟道：“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正好能变成琼楼玉宇的郁宇，非常符合我玉树临风的气质。”
说是布置考场，其实根本不会用到他们俩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塞满、完全不好清理干净的书桌，只要把课桌拖到后排墙边就大功告成。其他同学的各类资料会放进阅览室，让那边变成实际意义上的书山题海，信息密度高到可以在书桌间打游击战。
再次回到会议室，吴筱宇边打开笔记边问：“对了，你说他们会考空间群国际符号吗？我从高一背到现在都没背下来，那么多数字一看就头晕。还有对称性符号什么的……”出成绩的时候他们肯定早已抵达南邺，所以月考成绩高低根本无所谓，还是接着看化学要紧。
“不考吧，没见过。我也不太能背下来，230个诶。这个用的时候一般都是查手册的吧，背了也没什么意义。”叶羽垂下眼、解锁手机，“我印象里庄翊泽给的笔记里没有，别的省的题目里也没出过。我再看看。”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有点害怕。”吴筱宇探头看她平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优雅行楷：“你也有庄翊泽的笔记？二轮的那个？”庄翊泽爱好硬笔书法，写得一手好字，辨识度极高。
“是啊。他不会给每个认识的学弟学妹都发了吧？”叶羽左手托腮、单用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快速划拉着屏幕，挑眉微笑。
“那他真是大好人，我要感动死了。”吴筱宇揶揄道。
焦虑驱使吴筱宇在已知“极大概率不考”的情况下继续尝试获取置信区间以外的信息，想着要看看之前存储的其他电子版资料。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一大堆未读消息直接映入眼帘——其中有许多条来自赵洺。好奇怪，一连说了这么多，他要问什么竞赛相关的问题吗？
由于修改了软件的部分设置，锁屏状态是看不到具体的消息内容的；但吴筱宇莫名头皮发麻，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先于思考地，他的手解开屏幕手势密码，点进详情——
“女神，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好突然！
吴筱宇浑身发冷、六神无主，像被烫到一般退出会话，转而给叶羽发消息：“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救命。”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没有直接喊她，可能是顾忌身后还坐着个莫郝明。
叶羽看到消息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他旁边坐下。结果在看到他手机屏幕的第一眼，她就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随后她捂住嘴趴在桌子上努力降低存在感，避免动静过大、惊动隔壁办公室里的老师；只有肩膀仍在微微颤动，显示出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赵洺的消息还在不断涌入手机。
“我的女神，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你知识那么渊博，又那么可爱……”
叶羽终于憋住了笑，再抬头来看的时候又差点破功，紧紧咬着牙掐着手心。
赵洺还在继续发。怎么还不停下来啊啊啊啊啊！！！他不觉得尴尬的吗！好可怕！
“你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心……”
叶羽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了，让吴筱宇突兀地联想到没被充分洗涤就直接抽干的抽滤滤饼。但她深呼吸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时候发消息表白，他不用上晚自习吗？不怕被老师收手机吗？”
“你的关注点怎么在那里啊！”吴筱宇瞬间暴躁，“快点帮我想想怎么回他。尴尬死我了。”而且莫郝明还在旁边呢，虽然他非常知趣地一言不发。
“那我问个别的吧。他为什么叫你‘女神’？我记得好像之前叫你‘妹妹’的也挺多，今年寒假过后才慢慢少了的……”
“怎么……！”吴筱宇气急，“你只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吗？！”但他还是不得不解释：“就是军训的时候有个教官一开始以为我是女生，然后可能是身高原因吧，就‘妹妹’了。‘女神’就是他们故意拿来黑我的，结果赵洺天天这么叫我，实在受不了。不说了，你快点，我怎么回他？”
“因为我也没有经验啊！而且怎么又是男生（她贴心地没有说出声，而是用口型表达了）跟你表白，间隔还这么短……”她还是在笑。笑完用极其明亮的眼神看着他说：“实在不行你就直接说吧，不喜欢他，放弃吧。”
吴筱宇没空思考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并放弃了提防莫郝明的无谓挣扎。“不懂，我跟他完全不熟，平常聊天都没有的。我也说了啊，我就喜欢女的，跟丁一哲那次一样。他说他会努力得到我的认可。”他把最新的消息页面展示给她看，“这怎么办？”
“啊？”叶羽又去笑了，直到吴筱宇的怒气值再次接近满格才停下来：“他是不是有点自恋啊？就是，他不一定真的多喜欢你，只是非常沉浸在这种自我感动里……”
看来她确实不会给出什么可行的解决方案。吴筱宇翻个白眼，干脆顺着她的话说：“哦，那他真是好棒棒！是不是要给他鼓鼓掌？”
“说不定还要抱抱和举高高呢。”叶羽不再笑。她走回座位拿来手机，“他应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自习吧，会不会找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后，她打开社交软件，同时问：“他不在那个实验班跨届群吧？高三实验部群呢？”
吴筱宇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全力拒绝赵洺了，但赵洺像听不见一样继续自说自话。“不在，都不在。之前他在跨届群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退群了。他应该没什么机会知道我在哪吧……”
“你先直接删好友吧。怎么会有这种人……”
吴筱宇发完“你冷静一下，别来找我了。”就赶紧把好友连聊天记录一起清空，手机才终于不像烙铁一样拿不住也不敢看。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吴筱宇的社交软件会话消息列表。很平静。不错。
但这安宁只持续了短暂的30秒。叶羽准备返回自己的座位时，吴筱宇的手机再度响起消息提示。看到内容之后，他赶紧拉住叶羽：“——你等下。言哥给我发了这个……”是赵洺申请进入实验班跨届群的信息。
就算放了“他进群我就退群”的狠话，赵洺最后还是加进了跨届群。吴筱宇的情绪立刻爆炸，言出法随、光速退群。重新在他身边坐下的叶羽还没反应过来：“你怎么退了？我要退吗？”
“他就是冲着我来的，你就帮我看看他在群里说什么吧。”吴筱宇心烦意乱。
“不是，实验班的群，平常聊的也都是实验班的事，他一个普通班的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群主还要放他进来？我不理解……”
吴筱宇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向手机屏幕：现在是须中在校生的晚自习时间，群里一派祥和，群主等大学生和赵洺互相打招呼。很快，他开始询问吴筱宇最近的活动范围，“今天上午去了一趟高三理1，两位化学大神都不在。”
吴筱宇近乎气绝，推开叶羽的手机：“我不能看了。受不了。我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