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旋舞-I

普遍意义上的十一假期结束之后，第二轮省队培训及选拔开始。叶羽把签名改成了“二轮-Duetto-”，吴筱宇决定保持不变，因为二轮和一轮一样都是省选。

这次，春风作为竞赛教练，亲自开车送他们俩过去，还带上了也要去南邺大学、参加省队培训的莫郝明和雷公。春风和雷公将在南邺停留几天，和其他学校的老师们交流经验；一个月后，雷公还会再过来，和莫郝明一起去物理竞赛的决赛。

随着秋意的侵袭，桂子渐而凋零，深浅不一的碎金与橘红落了满街满院。时常萦绕空中、仿佛能够永续的潮湿浓蜜，也被清澈干爽的阵风稀释、吹散。物理学院在邺大的老校区，两组师生在此挥别，化学组向着新校区继续出发。

二轮省选毕竟是他们之前从未涉及的阶段，期待之余，吴筱宇还有些惴惴不安。春风看出了他的紧张，微笑着表示他们尽力就行：“唉，其实须河中学这个平台的条件在这里，你们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学校也没法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帮助。上一届那个庄翊泽你们应该也认识，梁老师本身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能靠自己拼进省队。所以放手去做，尽力就好。”

叶羽也顺着说了一句：“平常心，就当是来体验大学生活了。”

比起一轮，日程安排方面融入了更多考察要素。培训期间共有两次周末，安排上实验课。工作日是理论课程，后期会安排小测。选拔考试前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最后四天是正式选拔考试，前两天笔试，后两天实验。

来南邺大学参加这次培训的一共有24位同学，只有叶羽一个女生。开完报到会、看着日程表，吴筱宇的心中涌起了更多的紧张感——

二轮第一天早晨。吴筱宇醒来时，手机消息已经炸了。解锁后，他先看到了叶羽发来的消息：“你怎么还没来？”

间隔了5分钟，下一句消息是：“八点半了，上课了。快来。”跟着一堆戳一戳。

现在是几点了呢……上方信息栏明晃晃地写着8:50。吴筱宇惟有沉默。他迷迷糊糊地想起，早上室友们好像确实是喊了他好几遍的，只不过每次他都迅速地再次睡着了。想了想，还是先回了两句：“我才起来。怎么办？”

“那你先留在宿舍吧，快去洗漱。课间我叫你，到时候赶紧过来。”她说，“有签到表，我来得比较早，以为你晚点会到就没帮你签。问问你室友有没有吧。”

“啊？不会出勤也要算成绩吧？”

“谁知道？总之快来。”

吴筱宇赶紧退出对话框，查看其他消息。这次报到时，他不幸和两位进入二轮的一轮室友错开。这次的室友又都是陌生人，还都来自南方（且都比吴筱宇高）：来自邗扬市邗大附中，全省第二名的舒慧；钱菀的同学、之前曾在有机实验室有过一面之缘的，苏甪中学的郭松涛；以及来自常进市常进中学的沙江清。

说起来，得知吴筱宇和叶羽同校的时候，舒慧脸上立刻浮现出暧昧的笑容，并说“那你加油吧”。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是不是脑子里只想着八卦，扭曲正常的同学关系？

考虑到一般大家都会一起行动、线下就可以完成必要的交流，他们没有建宿舍群。省选群里一片安静。三位室友都对他的情况多次表示了亲切关怀，郭松涛还给吴筱宇打了一个语音通话，同样因为某人正沉迷与周公的幽会而没有接通。

得知吴筱宇终于醒来，三人以沙江清为代表和他交换了基本情况：趁老师大概还没记熟大家的脸，郭松涛从后门溜出去再进前门，帮吴筱宇签上了到；这位可能是负责管理纪律的老师到现在还坐在第一排，上课期间是进不来了。他们建议吴筱宇等到十几分钟后的课间，混入进出教室的人群。

简单洗漱过后，为了避免过于引人注目，吴筱宇只拿了两支笔和一个本子前往化院院楼。走在路上，他又解答了来自崔旭和倪西岭的疑问：“我不小心睡过了，室友叫我也没能喊起来。”

倪西岭询问吴筱宇是否需要帮忙叫醒，他已经在徐捷禹身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吴筱宇受宠若惊地拒绝了，并悄悄同情了一秒现在已经回归高考的徐捷禹。真不知道在前两年间，徐捷禹经受了怎样的摧残……

二轮和一轮的上课地点不同，在一个和须中教室大小相仿的会议室里。叶羽直接让吴筱宇在化院大厅里等她来接，看来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路痴属性。

和叶羽一起穿过走廊和楼梯、进入教室，吴筱宇先是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但想不起来他是谁。这位身高略高于叶羽的男生走来，说：“学姐你回来了？刚刚课上老师提到的……”

叶羽站起来和凌孜文讨论问题去了，只有吴筱宇找到位置坐下后陷入了疑问的漩涡：为什么？不是说他们几个今年排名一般吗？二轮不应该就可以摆脱一直缠着叶羽问问题、喊她“学姐”的烦人小学弟们吗？谁来跟他解释一下？

恰在此时，吴筱宇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转头过去，肤色黝黑、身形微胖，让人很难不联想到黑旋风的沙江清问：“你居然敢和在座唯一的女生一起进门？这不是更显眼了？”

“怎么了？”把关于学弟的疑问抛在一边，吴筱宇理直气壮地反驳：“大家都是同学、朋友，一起走不是很正常吗？”

“确实，老师不会看的。只有你这样的才会天天注意谁跟女生一起走了。”一个比李悦更像戴眼镜的猴子的人接话——是郭松涛。“鱼佬，你要过来坐吗？还是就坐那边？”

对于他们自来熟地直接叫他“鱼佬”的做法，吴筱宇无可奈何，只能接受。“我就坐这边吧，现在也不好过去了。”

教授端着玻璃保温杯回到了讲台，叶羽同时返回座位坐下。喝了口茶，教授说话了：“安静一下，我们接着上课。刚刚听武老师说，你们明天是实验课是吧？实验操作是学会了，可别把我讲的课给忘了啊。”声音不是很大，语气让吴筱宇联想到春风。

坐在前排的一个同学立刻说“不会忘的”，其他有人附和了几句；低低的笑声在教室里盘旋了几秒又飞走。

课程依然讲得很快，内容却一点都不少，如同一部架构严谨又精密复杂的仪器设计图。体内残存的能量迅速消耗，临近中午时，吴筱宇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等教授终于宣布下课，吴筱宇低声对叶羽说：“明天不是实验课吗？我怕弄到很晚，中午得饿死。要不明早一起去吃早饭吧，我还没吃过邺大的早饭呢。”

“行啊。几点？我起来了叫你？”叶羽先是瞥了一眼旁边等待吴筱宇吃饭的三人，才问他。

“那就这样吧，你起来就喊我。我先吃饭了。”吴筱宇向室友们走去，并作好被盘问的心理准备。叶羽对他挥挥手，坐下继续研究课上的习题去了。

应付舒慧等人的聊天耗尽了吴筱宇的电量，晚饭后的他决定还是跑去和叶羽一起自习。回到熟悉的人身边、不用那么小心谨慎，他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在看书之前，还有一件事——“成绩出了。”

“什么成绩？”叶羽还在翻手机上存储的题目。

吴筱宇已经打开了“智慧通”界面，“月考的。”

叶羽停住周身的动作、迟疑地望向他，“……为什么你还想着查月考成绩？”

“我妈问的。你也查一下吧，跟家里说一声比较好。”吴筱宇对着显示成绩的页面截图，发给家人之后就赶紧删掉图片，连带着挂在后台的程序也一并清理干净。

“……？是这样，但是……算了。”叶羽叹了口气，打开浏览器，等待网页加载。

看见自己的成绩后，她沉默良久，关掉手机屏幕发呆。“……要不我现在回去抓紧复习高考吧。今年政策改了，不进集训队就不能保送，必须最起码考到一本线……”

“啊？”吴筱宇吃了一惊，笑道：“你一点都没复习，考不好不是很正常吗？你都能考进须中实验班了，上个一本线还是没问题的。”须河中学实验班的招生宣传素材之一就是：所有实验班学生都可以考上一本线，其中还有一半左右能进入顶尖高校。

“也没有很不好吧……就是……”她深呼吸又叹气，“唉，我就是有点焦虑……”

“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月考有什么好焦虑的？”吴筱宇更奇怪了。她要焦虑，难道不应该先焦虑竞赛方面的事吗？

“……啊，对不起。说得也是。主要还是，我得想想怎么和家里解释……”叶羽苦着脸，很头疼的样子。她用指尖敲了敲屏幕，又烦闷地退出浏览器、熄屏。

吴筱宇也没想到自己心中的疑惑还能再翻倍，“你都来南邺冲省队了，他们还要纠结你的月考成绩？能不能分清主次？”

“他们说学竞赛不是出路，课内不能落下。虽然我小高考过后就差不多一直在学竞赛了，但是……就……”叶羽二十分烦恼地扶额。

“实在不行你就把我的成绩给他们看。你看。重心不在高考课上，肯定就……”吴筱宇忍痛点进和家人的对话框，把图片转发给她。

“但是你数学考得比我好啊。他们一直在念叨我的数学。”叶羽重新打开“智慧通”，把手机推给他。

吴筱宇立刻被其中的一个数字吸引：“你英语怎么这么高？！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复习了？觉得竞赛太简单了不想看了，所以看看英语是吧？还有物理……”

“不是，我没有，真的……而且我数学是真的不行啊。照你这样说，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刷数学题了，准备金秋营？”

“金秋营还考数学？！我不去了！直接裸考！”

……

刚上完一天理论课，直接就开始做实验。听说是因为大学生开始上实验课了，工作日的实验室协调不过来，所以实验培训都放在了周末。

在室友们起床洗漱的动静和闹钟的加成下，吴筱宇勉强睁开了眼——然后突然想起和叶羽的约定，打开手机——现在是早上八点整。

叶羽在一个小时前的七点整给他发来一条消息：“起了吗？”

与此同时，可能是察觉了他起身的动静，沙江清敲了敲吴筱宇的床板：“鱼佬快起来，八点了。再不起要赶不上实验课了。”

“起了起了。”吴筱宇飞快地给叶羽回了一串省略号，下去收拾实验服，心里充满了愧疚。希望她没有一直等他，已经自己去吃过早饭了吧。

人数减少了，所以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实验室。吴筱宇理所当然地占据了紧邻叶羽的实验台，不去理会几位新室友的凝视。

他们组滴定用到的高锰酸钾标准溶液是叶羽一轮时配制的那一瓶，上面还贴着她亲手写的标签，在深褐色的瓶身上耀武扬威。

听到明天的实验是制备某亮绿色配合物并进行纯度分析，吴筱宇和叶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瓶“青苹果汽水”，相视一笑。

终于可以看到叶羽的实验操作，吴筱宇在心中惊叹不已：她做实验的速度好快，总是全实验室最先做完的之一；合成的产率、性状都还不错，分析实验更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既然如此，那他们在淀大时的时间交错就是实验安排全责，让他对当时默默承受无名火的叶羽生出了更多的愧怍。

一轮的实验培训侧重点在于基本的实验操作。而现在，或许也是因为人数减少了，老师们的指导结合了更多决赛的实际情况。

之前吴筱宇只是听庄翊泽隐晦提到了一些传言，不过他那里的故事比起经验丰富的老师们还是少了许多。例如：

实验中要使用固体氢氧化钠，却故意在天平旁边摆放了一堆称量纸[注1]；

提供的原料有问题，需要在考场上自己发现并提出更换；

初始滴定管必定会漏水，没有检漏的考生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重新分析；

更有甚者，举办比赛的省份提前给自家考生泄题，以保证所有人都有不错的成绩……

“大家一定要记住，考场上谨慎、谨慎、再谨慎，无论出了什么问题都要保持冷静。遇到突发情况多思考，不要太受外界的干扰，不能被故意使坏的钻了空子，导致原本的水平发挥不出来。”老师总结说，“不过今年的比赛是知科大学办的，他们学校风气一直很不错，还有老教授坐镇，应该不至于像去年那些人一样不要脸。”

吴筱宇暂时还顾不上那些。如果实验的基础水平不够，再谨慎的操作也没有更大的意义。他还在纠结自己的溶液有没有变色，叶羽已经记好了一组实验数据。

“你这个到终点了吗？我感觉看不出颜色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吴筱宇进一步调低了滴定管的流速，避免之后滴定剂过多导致实验失败。

他同时在内心哀叹：这熟练的操作都是多亏了章加易在一轮期间对他的历练——大哥在某次滴定过程中突然放声一展歌喉，吓得吴筱宇手一抖，活塞拧过了头。虽然他只愣了一秒就关上了飞流直下的EDTA标准溶液，但滴定终点早已过去，一瓶样品数据报废。

“你这么看。”叶羽用实验报告的背面挡在锥形瓶后。

吴筱宇把自己的那瓶放到旁边对比，发现叶羽的那瓶颜色的确和他的有细微的差别。老师恰巧转了过来，他赶紧取回自己的样品继续操作。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老师拿过叶羽的样品，对整个实验室说：“找不到终点的同学可以参照这一瓶，非常标准的微红色，就是要滴到这个程度。有的同学那个红色就明显滴过头了……”

不，这还没有结束。叶羽开始标定第二瓶样品；吴筱宇手中的这一份接近滴定终点，他用洗瓶将瓶壁的半滴冲进溶液。一抹淡红出现，摇动几下又消失。

老师又过来举起叶羽的第一瓶：“刚刚为什么说有些同学的红色是过头了呢？还是看这一瓶。现在离滴定到终点过了40秒左右，就完全褪色了，正正好好……”定睛一看，瓶中的颜色的确已经消失。

半滴不够，再加半滴。透明的溶液随着水流融入瓶内，这次的一丝淡红没有很快消散，也就是抵达了终点。吴筱宇松了一口气，读数、记录，拿过第二瓶样品。

叶羽紧紧盯着瓶内的溶液，晶莹的水珠消散在锥形瓶里的漩涡中。她捏着滴定管、摇动锥形瓶的每一根手指的动作都一丝不苟，却又流畅自然，好像她就是为此而生的一样。一轮时，吴筱宇还怀疑徐捷禹对叶羽的褒扬中有夸张的成分，现在才知道竟然全部都是事实。

意识到走神的吴筱宇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实验——除了某些不愿去考虑的因素之外，他的分析实验技术也有待提升，不应该在有限的时间内分心关注别人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