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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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教书

“哗啦啦,”我从水井里绞上一桶水,倾到在一旁的木盆里,然后从角落里找了块干净的抹布,来到书房,开始收拾清理起来。

我将木质的书架挨个擦干净,逐本逐本地抖落书本上的灰尘,一摞摞地叠放整齐,然后又将书桌收拾擦洗了一遍。

我正干得投入,杨大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我抬头,冲他一笑,“下学了?”

“嗯,”他点点头,然后环视了一周,有些意外,“你打扫过了?”

“是啊,”我一边擦着书桌,一边回答:“我闲着也没事,就帮忙收拾收拾。”

“哦,对了,阿琬,”他突然想起一事,“我问过于先生了,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他指了指一边几排架子上的书。

听到这个,我很高兴,“谢谢你费心了,杨大人。哦,不,阿彦。”

他略一点头,“不必客气。”然后又问我道:“你最近都能每天来教塾吗?”

我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是啊,每天都能来。怎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下个月初六要去趟外地公干,大概到十四日才能回来,这九日恐怕都要劳烦你了。”

“哦,没关系,”我呵呵一笑,“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我会打理好一切。也会照顾好于先生的。”我知道他平日除了帮于先生带课,还不时帮忙照顾于先生的饮食起居,还得忙县衙里的事,挺不容易的。

他很欣慰,“那么,衍德就先行谢过了。”然后向我一揖。

“不用客气。”我亦回礼,冲他温和一笑。

于先生的书并不多,经史子集虽都有涉猎,可是并不全,我大略翻了翻,多是些讲文教礼治,人伦纲常的书籍。而我想看的史著地志类的却不多,有的也是一些节本,只限于某一时期或某些地方,半数都还没有句读标点,加之我所认识的繁体字也有限,读起来便十分吃力,远远难过我当时的初衷:只要能看到书我就能了解我现下处于何等境地光景。

但不管怎样,聊胜于无,若有不懂的,便虚心请教杨大人吧。

今日书塾里孩子们下学四散后,我瞅着日头还早,便回了后院书房,从书架上拣了本《纂言》拿在手里读。

读了数页,我发现这本书和《论语》很相似,是一个学派的言论集,有师长的,也有门生的,既有作为君子应有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有治国安邦的经略宏篇,还有一些关于学习的态度方法和教育思想方面的探讨,我居然见到了类似于“学而时习之”一类的句子。

我仔细琢磨,这本书里所宣扬的和儒家的思想大致不离。虽我以前对儒家的思想无甚研究,但毕竟成长的环境也给过我一些熏陶影响。这本书,为什么和《论语》如此相似,可我却从来没有听过它的名字?

我翻阅书架上的其他书本,再没有任何一本书是我熟识或听过的。那么,如果我真的是穿越了时空,这里如果是原来世界的镜像异世,那么,《纂言》这本书里的学术思想与儒家许是同宗同源的一体,在许多年前,在时空变化中被分为了两支,一支留在了那个时空里,一支在这个时空里继续发扬光大……我一边信页浏览,一边胡思乱想,莫非,时空的变化交叠关系,是这样的神奇和混乱,完全超出了现代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可是,穿越时空这种事,尤其是穿越到人们从来就不知道的世界里,从来就是顶级的无稽之谈。我皱眉摇头,心下烦乱异常,却理不出头绪。得不到确定的证据,一切都不能盖棺定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本书已经很旧了,记得当时我打扫书房的时候,这本书摆在了比较明显的位置,想来被于先生时常翻阅。不仅如此,书页的边角上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我猜那是于先生所做的笔记心得。

这样看来,这里可能是个像中国封建时代那样受儒家思想统治的社会,我心中不由稍稍安定些,也好,不管怎么说,起码适应起来不会太困难。

我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日影已转向午后,突然记起于先生还病卧在床,而杨大人仍公干未归,不禁有些暗骂自己的糊涂。

我放下书本,走出书房,合上房门以后,便快步走向后院另一头的厨房,想看看灶上还有没有什么热食。

快要熄火的灶上温着半锅清粥,是一大早隔壁的秀兰婶帮忙煮的。

在燕子姐家里住的这些日子里,我差不多已经学会了厨房里的十八般武艺,虽然不甚熟练,但也能像模像样了。

我当即便生火烧灶,加热米粥,然后又取了些蔬果,打了井水洗净泥沙,细细切好,放到粥里煮烂。不一会儿,菜粥的清香就在这不大的厨房里四溢开来。

我盛了大半碗放在一旁待凉,然后又切了点四邻乡里送过来的腊肉腌菜,炒了两小碟,和菜粥一起放在托盘里,给于先生的卧房里端过去。

先生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整日里多是半昏沉地合眸浅睡。

我敲敲门,房内没有回应,便径自推门进去。

先生半倚在床边,手里拿着本书对着日光,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

我快步走过去,在床头放下手里的食盘,“先生,该用午膳了。”

他看我过来,放下手中的书本,和颜道:“真是有劳你了。”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只道:“便请先生尝尝阿琬的厨艺吧。”

先生尝了几口,连道:“不错,不错。”

我听了心中亦是欢喜。

我一边和先生聊着学堂里的学生,一边将他床头的书籍物什略做收拾。

这几日里与于先生相处,感觉他是位随和可亲的长者。本来,清心寡欲的读书人,在这穷乡僻壤里,安于执教几十年,心上便会少很多尘世里的纷争烦恼。

看着先生用完饭,我便又泡了壶暖茶替他摆在一旁的几案上。又略打开阳面的窗户,冬日里暖洋洋的日光恰好能照到床头。

我有些担心先生晚间的药食,然而先生一再告诉我晚间秀兰婶会过来照料他的起居饮食,我这才放心地去了。

一路走着,一路想,明天给孩子们教什么好呢?天天教着背诗,等杨大人回来,恐怕这群小脑袋瓜子也是学了后头的便忘了前面的罢。

入冬后,树枝丫上都是光秃秃的,在不甚耀眼的阳光下投下斑驳横错的树影,寒风乍起,微微卷起地上的浮尘和枯枝败叶,一片片斑驳的树影如一张张灰白的薄网,在地面上随风晃动。

第二天天气不错,虽然日子在一天天变冷,可是没什么风,阳光也带着微薄的暖意。

我从于先生家的后院里找来两根晾衣长绳,来到前院,面对着下面十几对乌溜溜的眼睛,朗声道:“今天我们去河边学习写字。”

说罢,我让孩子们列成两队,每队各从前到后牵着一根晾衣绳,并叮嘱他们未到达河边以前,不可离开绳子,这样便可以保证没有孩子会半路走丢。在我的带领下,这两支牵绳小队慢慢地向河边走去。

一路上,孩子们不时叽叽喳喳,或是窃窃私语,难免有些兴奋,让我想起当年小学时排着队伍跟着班主任去电影院看爱国主义教育影片的往事。我想,他们大概从来没有将书院以外的地方当过教室吧。

来到河滩,我找了块开阔且泥土松软的地带,让孩子们一字排开,又从一旁捡了根树枝作笔,一笔一画地写下昨日教的一首五言诗,然后带着他们逐个认识所背诗句里的每一个字。

我让几个稍大的孩子到四周寻了几根树枝,然后发给每个孩子作笔。

我从于先生那里了解到,以前他是教过孩子们识字的。可我懒得一个一个方块字的教,索性将诗句和对应的字一起教了,还能帮助记忆理解。小孩子们的学习记忆能力还是很快的,成效理应不会太差,先姑且一试吧。

教完一首,我便让他们逐个逐个字地练习写法,遇到底子差的,我便手把着手,一笔一画地教他们每个字的笔画顺序和大致的意思。

最后又让孩子们各自默写了一遍,虽然各人学习果效仍有分别,但大概都能马马虎虎过了,也罢,来日方长。

学习任务完成,下面便是游戏时间。

我告诉他们下面我们来做游戏,他们各个满脸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带着他们玩了一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一会儿扮老鹰,一会儿扮鸡妈妈,玩得不亦乐乎,额头上都是汗珠,我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

玩了一会,我又拿了手绢,包了些树叶泥沙,做成个沙包,教他们玩丢沙包的游戏。

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尖叫声在河滩上此起彼伏,我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幼年的孩子,学习和玩耍都要兼顾,不然若只端正地坐在书案前读书习字,便是机灵鬼也都会被教成傻兔子罢。

就这样,每日里,我只是教他们学写以前念过的诗文里的字词诗句,并不教新的东西,剩下的时间,便用来做游戏,有时猜个谜语,有时讲讲故事,讲故事的时候,每讲一个新故事以前,我会让孩子们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复述昨天讲过的故事和故事里包含的深意。

我绞尽脑汁的想着每天要讲的故事,一开始,我不知道这里的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如何,便讲了个最保守的《三把斧头》,又讲了个《田螺姑娘》,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小时候,我最爱听的便是有白胡子神仙老爷爷或美丽仙女的故事,期冀着有一天我也能遇到神仙,让我的那些冒着粉红泡泡的愿望都能实现。

孩子们的接受和消化能力让我吃惊,于是我也不太顾及,讲完了《牛郎织女》,《梁祝化蝶》,便将改版的《白雪公主》、《阿拉丁神灯》以及诸如此类存留在我脑子里的故事统统都倒给面前这堆如饥似渴,眨着兴奋的眼睛的孩子们。

我让孩子们围成一圈,坐在河边的大石上,给他们讲《金鱼和渔夫》。我正投入地讲到变成富婆的老太婆如何威风跋扈,面前几个小孩面上专注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我还未回过神来,被我暗地里称作机灵鬼的于文山冲我身后叫到:“杨先生?”

我的精彩故事不得不嘎然而止。

我转过身,身后站的不是杨彦却又是谁?

他一身深灰色的厚夹袍,站在斜光树影里,如往常一般干净利落。

看到他提早回来,我很高兴,“杨大人,没想到你今天便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后天才能到呢。”

他略一笑,“听说你带了学生在河边习字,我便过来看看。”

我有些心虚,厚着脸皮笑了一下,“是啊,习完字,我看着时间尚早,便给他们说了两个故事听听。”

他倒没什么反应,直道:“不想我打扰到你们,那么接着说下去罢。”

哦?我有些惊讶,却也不作他想,转身清了清嗓子,接着把故事讲完了。

渔夫和渔妇再次变得一贫如洗,我的故事也落下帷幕。

快到晌午,我宣布今日授课至此,大家可自行回家,一路注意安全云云。

孩子们四下散去,我打算回教塾看看于先生,转头对杨彦道:“阿彦,一路上可还好?”

“一路安好,多谢挂怀。”他向我道了声谢,又道:“你刚才讲的故事,很有意思。”

我笑,只道:“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故事,人太贪心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他点点头,亦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