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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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杨彦

十七日,卯时我便起床,洗梳穿戴整齐,吃了个窝头垫在肚子里,然后又在怀里揣了两个,和燕子姐打了声招呼,便在蒙蒙亮的天光里向村外走去。

晨曦未明,村民们大都还在梦乡之中,我一个人走在乡野间的小路上,晨风拂过脸颊,很是舒爽。

一路上我都疾步而行,心想,今天是第一次上班,可千万不能迟到。

当我有些汗津津地走到教塾前的大合欢树下时,那位先生已经在院门前等着我了。

薄薄的曦光洒在他的周身,有一种柔和的清爽。

我疾步上前,友好地向他微笑,“先生,早。我没迟到吧?”

“早,”他亦向我点头问好,“你没有迟到,还早到了很多。”

可是你来得更早呢。

“上次忘了请教先生的称呼,真是失礼,不知瑰琬应该如何称呼先生?”

“我姓杨,单名彦,字衍德。是平川县衙的主簿。”

哦,原来还是个官儿,不知道主簿是干嘛的,会不会和管理户籍有关?

“原来是杨大人,瑰琬这厢有礼了。”我向他敛衽一礼。

“朱姑娘不必多礼,姑娘能自愿来教塾执教,自谋生力,令在下十分钦佩。”他亦面带微笑道。

我面上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么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做的?”

“朱姑娘请里面说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登上台阶,然后推开院门,将我引入院内。

我们绕过影壁,便来到院中。院子不大太,院子的两边摆放着矮矮的课桌,大概有二十来张。原来这就是让我好奇的教塾,在这山野之中,幕天席地,可以一边诵读默记,一边享受天地之气,日月精华,也是一桩乐事。

杨大人带我穿过院子,径直来到后面的一间书房。书房里光线明亮,却有些简陋,三排的书架子上,摞着些书。

杨大人从一旁的书桌上拾起一本书,递到我手中。我一看,是《千家诗》。我翻开一页一页地浏览,皆是五言和七言的律诗,我都没有读过,但字里行间都有些似曾相识。

我小时候背过不少唐诗,如果是教小孩子们背诗,对我来说,还不是大问题。

“您是想让我教小孩子们背诗?”我为了确认,还是问了一句。

“对,”他点点头,“你以前可有读过此书?”

我摇摇头,继而又说:“只读过一点,没读全。不过上面的字我还是认识大半的。”

他认真地想了想,“这样吧,既然你没有读全过,今天我就先帮你挑三首诗,你现在看一下,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一会儿学生们来上课了,今天就由你带他们背诗。”

“好,”我高兴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问他道:“需要我跟学生们解释诗句的意思吗?”

他笑了笑,“如果你能胜任,你可以解释给学生们听。如果你不能胜任,那还是我来解释吧。”

我腼腆地笑笑,“那还是您来吧。”

说罢,我把书递给他,让他挑选今天我要带着学生们背的诗。

他挑了三首比较简单的,一首《赠宋侍郎》,一首《题玄灵寺》,一首《行宫题》,然后要求我念一遍给他听。

我将每一首从头至尾念了一遍,遇到不认识的繁体字就停下来问他,念完后,他略感满意,“念得还可以,”然后又指导我修正了几个地方。

然后我们说定,我每隔日教会孩子们背三至四首诗,然后杨大人每个次日便逐句解释头一日我教孩子们背的诗句。

我正欲问他于老先生的近况,“登,登,登,登……”院门外的课铃被敲响了。

“这是福至在敲课铃了,孩子们应该差不多都到了。我们现在出去吧。”说着,他带我走出书房,关上门,然后来到前院。

我们走到院子里最前面的一面略高的案桌前,我有些紧张地站在杨大人身后。

课桌后的孩子们前一秒还在叽叽喳喳,交头接耳,一看见杨大人来到院中,便立即闭上嘴巴,端正坐好,但有几个也不时用好奇的眼光偷偷瞄我。我略看了一下,发现居然有两三个女娃坐在下面,然后又看到在崔家村里见过的几个顽皮面孔。

“各位同学,”杨大人略略提高嗓子,“这位是朱先生,是新来的代课执教,从今天起,就由她每隔日带领大家读诗背诗,然后次日我便向你们释义前一日所学诗句,并要检查你们的背诵情况,如有背不出者,便要挨板子。”

他说罢,拾起一旁课案上的戒尺在手里扬了一扬。

下面有几个小孩子吐了吐舌头。

然后他让了一步,将我引到大家面前。

我为了今天能给孩子们留下乡村教师的正面第一印象,特地梳了个简单的类似男子的头髻,着了身朴素干净的襦裙。

我环视了一圈,对下面的孩子们友好地笑了笑。

下面的孩子都用陌生而好奇的眼光看着我,我拿起手里的《千家诗》,清了清嗓子,“下面请大家打开……”我话音未落,却发现下面大多孩子的手里并没有书。

我有些惊讶,回头看了杨大人一眼。

他略一点头,示意我继续下去。

“请有书的同学翻到第十五首,我们今天先来学背《行宫题》。我念一句,大家跟着我念一句。”

“辇路生秋草,”我念第一句。

“辇路生秋草,”孩子们跟着我重复这一句。

……

我一句一句地教着,下面的孩子一句一句地跟着念,重复了六七遍以后,我便要求大家以齐音的方式一起将整首诗进行背诵,最后还点了四个孩子单独起来背诵整首诗。

我很用心很投入地教孩子们背诗,有时竟几乎忘了杨大人还坐在一旁旁听。

最后,整三首诗背完,已经日近晌午,我考核了孩子们的学习情况,还不错。

我合上诗本,请示性地看看他。

他略一点头,从一旁走过来,对着大家说:“好,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大家今天回去要把这三首诗背会,明天我要检查大家的课业情况。”

下面的孩子大多听了,都面露喜色,然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塾,各自回家去了。

我转过头,看向杨大人,有些忐忑地请教,“杨大人,我教得还可以吗?”

他点点头,显得比较满意,“教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我舒了一口气。

我想起这教塾里的正牌执教,便问:“于先生最近可还好?”

他略微摇摇头,“我还是先带你去见见他吧。”

我们来到后屋的一间卧房,叩门进去,便看见一位头发稀白的老者正靠坐在床上,微微合着目,晒着冬日从窗户里射入的温暖阳光。

于先生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杨大人,然后又转头看了看我,冲我们虚弱地笑了一下。

“阿彦,这就是你说的朱瑰琬朱姑娘?”他用略带着沙哑的嗓音问杨大人。

“是的。”杨大人回答,然后让我走到于先生近前。

我福了一福,“瑰琬见过于先生。”

他点点头,略带宽慰地看着我,“我刚才听见你带着学堂里的学生们背诗,很好啊。”

“于先生,您过奖了。”我谦虚地回答。

“我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学堂里,就交给你和阿彦吧。”说罢,咳嗽了几声。

杨大人看他精神状况不大好,便只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带我离开了于先生的卧房。

来到前院,我问:“杨大人,于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杨大人面色略带凝重,“大夫说他是积劳成疾。”

“那他的家人呢?”

杨大人摇摇头,“他膝下并无子女,原配夫人九年前就去世了。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原来如此,一个孤家寡人,生活清寒,身边也没有人照顾,小恙得不到及时的护理调养,日积月累,自然是积重难返了。而且年纪越大,就衰弱得越快。

我想起适才去过的于先生的书房,问他:“杨大人,我能去刚才待过的书房里看看吗?”

“可以。”他答道。

我们又来到后面的书房,于先生的藏书并不算太多,有些书由于许久没有翻阅,上面的都落满了灰尘。

嗯,我心里暗下决心:找到一个小小的宝藏,一定要好好利用。

我抬起头,有些期翼地看着杨大人,“大人,平时我有空的时候能看看这些书吗?”

杨大人想了想,道:“这件事情我还不能做主,等我问问于先生再答复你吧。”

“好,如此瑰琬便先谢过了。”

我们一壁说着,一壁走到前院的大门外。

“杨大人,那么,我先回去了。明天见。”我向他告辞。

“朱姑娘好走。”他答道。

我想起一事,“大人如果不介意,以后便直呼我阿琬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他向我微微一笑,“好,姑娘若也不介意,以后也可直呼我阿彦。”

原来也是个爽快人。

“好,阿彦,明天见。”

“明天见。”

我转身出了于家村。一路上,心里有小小的雀跃,这是不是算是交到了一个朋友呢?

我一路轻快地走回崔家村,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把早上带着的两个窝窝解决掉,可还是有些饿,我有些想念燕子姐家灶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