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教塾
不知不觉,就入了冬月,新任县太爷还是没有到。田里的活早已忙完,每日也清闲了一些,我陪着燕子姐在家门口做做针线,学着用土织机纺些纱线,腌点萝卜干豆角,晒晒咸鱼腊肉,和隔壁的姑姑婶子们说些闲话,虽说长日漫漫,却也一晃眼就过去了。
村里的人家,老实纯厚的没话说,村里的日子,也真是单纯得过了头。不禁想起自己从前也曾希望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很想问老天,这是你在帮我完成心愿吗?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一日,我看见邻里的几个小孩在一旁玩簸钱,便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看着他们玩耍。村子里的人们都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我很少能看到钱币,即使看到过一两次,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向人家讨过来看。铜板虽然没有在现代社会流通,但我以前见过一些袁大头和清朝的钱币,基本的知识我还是有的。我装作有兴趣的样子随手从旁边拾了几个铜钱,学着他们的样儿向空中抛接铜板。
趁着空当儿,我从上到下从右往左仔细辨认铜板上模糊的字迹,有两个上头写着“贞元通宝”,还有一个上面写着“政宁重宝”,背面皆写着“如意吉祥”。我看着手里的铜钱,心下一阵沉凉,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的时间也不短了,我渐渐努力地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可是心底还是期翼某天会发现其实我还是生活在现代社会,只是需要坐上长途的交通工具就能回到那个被熟悉的现代化设施填满的世界里。按照常理,能留传到现代社会最多的金属钱币除了来自民国就属清朝,可是“贞元”,“政宁”这两个年号却不是属于这两个时期的,难道是宋朝?明朝?但也不想抱以希望。每当想起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遭遇,我的心下只有一片茫然。
我正兀自出神,一旁的一个黑瘦小孩冲我嚷嚷,“哎,把钱还给我,莫非你想趁机拿走我的钱?”然后一把抓过我手里的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得意地对对面的两个个头矮些的小孩说:“这么些钱,在城里可以买大半罐糖青瓜了。”说罢,还冲我不屑地扫了一眼。
邻居宋三娘忙过来打圆场,“妹子莫怪,这是我的四侄子,刚从城里来。”又责怪了那个黑瘦的小孩两句。
我尴尬地笑笑,走开了。
遇贵父子俩在城里做工,主要是给人家修缮房屋和搭建新房,由于手艺好,肯吃苦,人又本分,常常是做完这家又做那家,有一点小名气。遇贵看着家里的两间旧屋该整整了,于是发动春山动手就干,我闲着也是闲着,自告奋勇地加入他们,打打下手。
渐渐的,我和这爷俩也熟稔了许多,遇贵常常去城里干活,有些见识,人品却也忠厚。春山半大的小子,今年头一次去城里干活,什么都是新鲜,不时给我说说这,说说那,有时还讲得眉飞色舞。而我,也从只是好好听他讲,不时附和几句,到装作无意地打听外面世界的样子。可惜他也只去过附近的几个小地方,外面的大世界是什么样子,他说不清,我也不好刻意打听。
我一直想找点事情做,可是一个女子,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能干什么?遇贵和春山年后才去城里做工,打从他们回来以后,家里田里的事情,他们全都包了,我在他们家成了个只用吃饭的闲人,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虽然他们两口子一再说不过是多加双筷子,可我总觉得这样住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一次突然想起邻近的于家村里有个教塾,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小孩子家里有条件的都去那里念书识字。我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这里的教塾是否和电视剧里的那样。便和村子里的人打听了去教塾的方向,然后和燕子姐说明了去向,她虽然有些不解,却也同意了,提醒我记得太阳下山以前要赶回来。我带上点干粮,怀着一丝兴奋与不安,向村外走去。
此地沿绵水的地带多是丘陵,多数村子间并不毗邻,我走了足足快三柱香的时间才到于家村的村口,又和村子里的人问清了教塾的具体方位,沿着乡间的小路轻快地走过去。
按照村里人的指点,我停在一株大合欢树下,树枝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挂着一块铜板,想来应该是教塾里的先生上课时敲的课铃。
院门是关着的,灰白的墙壁上是破落的黑色布瓦,门上的黑漆掉落了大半。我拾级而上,刚想抬手敲门,转念一想,不太妥当,若人家来应门,我该怎么跟人家说我的来意呢?
来参观?在人家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吧?
即使人家不介意我的突然造访,我这样冒冒然地打扰了先生的教书和孩子们的学习,也是不合适的。
我站在台阶上,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也没有想出个好的理由,不禁有些好笑自己的糊涂。
无法,我只好侧头将耳朵贴在院门上,凝神细听,院内似乎一片安静,也没有琅琅的读书声,我正奇怪,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还是找个人问问,忽然听见院门内传来脚步声,我立马跳下台阶,站到大树后面的阴影里。
门开了。
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着布衣绾巾,朴素干净。他回身关上院门,下了台阶,然后向村的另一头走去。
我心中定了一口气,向他追过去。
他走得不快,我追到他身后,“先生,请等一等。”
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转过身来。
是一个俊气的男子,虽不是十足的帅气,却令人觉得可亲。
我有些不好意思,冲他微微一笑,“先生,请问您在这个教塾里执教吗?”说罢,我指了指身后的院门。
他摇摇头,说:“不是。”
“那么,您认识这个教塾里的先生吗?”我继续问。
“是的,我认识于先生。”他有些疑惑,转而问我道:“不知这位小姐有何指教?”
“我,”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是来找工干的,想问问教塾先生家里要不要请帮手。”末了,我又补充,“烧火做饭,洗刷打扫,我都会干。”
他摇了摇头,“于先生最近卧病在床,他平日清苦,家里请不起佣人。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哦?生病了?
“那,这位先生,容我多问一句,于先生病了,教塾里的孩子们岂不是没有可以念书的地方了?”
“是啊,”他点点头,“我今天来也是和先生商量这件事,最近我会尽量安排些时间过来替先生代几次课。”他看看我,“你是哪个村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是从崔家村来的。先生,您需要帮手吗?我识字。”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微微一愣。
“我识字,念过一些书,我还会算术。”
他看着我,眼里有些许惊讶。
“我可以不要工钱,管两顿饭就可以了。我可以带着孩子们读书,还可以教他们算术。”
他还是看着我,不置可否。
我想起来,找工作应该先自我介绍。
“我叫朱瑰琬,是崔家村遇贵他媳妇儿燕子的远房表妹,是年初从绥安水灾逃到这里的,一直吃住在他们家,所以我想找份活干,不想拖累他们。”
我一脸恳求地看着他,“先生,收下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干。我要是干得不好,您可以让我走。”
终于,他决定给我一个机会,“这样吧,三天之后,也就是这个月的十七日,辰时以前,我在这门前等你。”
我喜出望外,连连说“谢谢。”
他和善地笑笑,“那就这样说定了。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我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际遇。但心中十分高兴,呵!我找到一份工作呢!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便转身向着来时的路上回崔家村去。走到半路,才想起了,我居然忘了请教这位日后的合作伙伴如何称呼。
回到崔家村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燕子姐正有些担心我,看见我回来才放下心。我把去教塾的经过告诉她,并告诉她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很为我高兴。我又向她描述在教塾门外遇到的那位年轻男子的外貌打扮,她想了想,却也不知那人的身份。
晚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夜空里一闪一闪的星星,我心里总算有些安慰。找到点正经事做,有个寄托,每天的日子也能过踏实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