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秋
夏天快要过去了，暑热渐渐消退，天气变得凉爽舒服起来。
在这几个月里，我也渐渐熟悉了这样的农家生活，给燕子姐帮忙时活儿也上手一些。有道是三年学个手艺人，十年难出个庄稼汉，有幸今年天公作美，水田里的收成不错，我也很高兴，毕竟，收获的喜悦中也有属于我的一份。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自然也是忙碌的季节，田里的许多事情都要赶在入冬以前做完。冬天要来了，食物要充足，有的蔬菜，可以直接储存到地窖，有的瓜果，却要晾晒干了才能入窖。要舂米，要筛谷，还要晾菜种子，准备明年春天播种时用。
西风渐起，我和燕子姐每日也忙个不停，前些日子听她说，她丈夫崔遇贵托人从城里带来口讯，再过不久就要和她儿子春山回乡来过中秋。燕子姐这几日人也高兴起来，毕竟这半年他们爷俩都没怎么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呆上小半日就又赶回城里干活去了，现在总算一家人能够聚在一起，好好地过个年关。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努力调整平复自己的心理，渐渐想到的不是为什么，而是该怎么做。我不能一直就这样在这里呆下去，长久寄宿在燕子姐家里也不是个办法，燕子姐也曾提起有人上门向我说媒的事情，都被我婉拒了。我知道燕子姐并没有恶意，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他们眼里，女子应该早点把自己嫁掉，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归宿，然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农务，才是正事。虽然我被老天爷像一叶孤舟一样扔在了茫茫大海上，没有帆没有舵没有指南针没有方向，但我也确定我不会做出就在此地将自己嫁掉这样轻率的决定。不是没有想过走出这里，可是我身无分文，哪里来的盘缠供我上路？燕子姐能够让我在她家里吃住已经是很不容易，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和她开口讲这些。再说，若说离开这里，往哪里去？我不知道。
我也曾经数次到我刚来到这个异世里醒过来的地方仔细查探过，很普通的田地，没有任何的异常。然后又想，也许是日子特殊，找了本黄历来翻，却也是很普通的日子。
老天，请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
难道就让我在这样的乡村里度过一辈子？
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的在那个世界里人间蒸发掉，那我以前的生活，我的家人该怎么办？那样的现实让他们如何自处？
这些问题，真是让人想得满胸满脑的难受，我只好甩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暂时地不去想，暂时地忘却。
这日下午，我和燕子姐正在屋前一边晾着菜干，一边说着闲话，忽听见有人响亮地叫了声：“娘！”
我抬头，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院外推门而入，个子不高，瘦瘦的身量，头上绾着发髻，风尘仆仆的外表下掩不住眼中的雀跃欢欣。
我起身站在一旁，这应该就是燕子姐的儿子春山了。
少年两步奔到燕子姐跟前，燕子姐丢下手里的活，看着春山，抚上他的脸颊，眼睛里满是高兴：“你看看，又瘦了。”一面止不住的心疼，一面引春山进屋，“饿了没……灶上热着馒头……”
“娘，外面那个姐姐是谁？”春山在屋里问。
“哎哟，你瞧娘这高兴的。琬妹妹，快进来。”燕子姐在屋里招呼我进去。
我走到屋里，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有些忐忑。
“春山，娘来给你介绍，这是你远房的琬表姨，还姐姐，姐姐的叫呢。”燕子姐一边打趣，一边要我们坐下。
“哦，原来是琬姨，我在城里听爹说起过你，听爹说，娘还夸你能干，心灵手巧呢。”
我不好意思地对燕子姐笑笑，“姐姐快别这么说，我不给你帮倒忙就好。”
“这下可好，今年多了一个人，过年就更热闹咯。”春山兴冲冲的。
我和燕子姐也笑起来，毕竟团圆热闹的事情总是叫人高兴的。
“春山，怎没见你爹回来？”燕子姐问。
“爹在村头碰到福三他爹，说了会话，我就先回来了。”
正闲说着，春山爹崔遇贵也回来了。燕子姐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我和春山也随过去。
崔遇贵黄黑的面皮，宽宽的额角，普通农家人的打扮，却很是精壮。
“正说着你呢，可巧你就回来了。”燕子姐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哦，碰到福三他爹哥几个，就留下来说了会儿话。”遇贵放下包袱，看了看燕子姐，也是一脸藏不住的高兴，然后又转头看向我，“这就是琬妹子吧，头两次回来碰巧你都不在家，我又急着搭车回城，还没来得急打声招呼。招呼不周啊。”
“哪里，哪里，”我连忙向他施了一礼，“燕子姐待我很好，瑰琬真是感激不尽。”
“妹子莫要客气，只管安心住下，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们说。”
看来燕子姐已经把我编造的身世告诉他了。
我感激的向他笑笑，点点头。
我记得即使在古代，每户人家也是有户凭的，我无任何可以证明我编造的身世的信物，心下不免有些担忧，怕官府找我麻烦。若官府寻根究底，会捅出更大的篓子，而且很可能牵累到燕子姐一家，那也是我很不想看到的。
我把我的担忧和燕子姐说了，燕子姐和遇贵商量以后，对我说：“上一任的县老爷年初就告老还乡了，新任的县太爷本来上个月就到任，可是后来听说要为家里守孝三年，也没来成。最近的这个据县衙里的人说估计十月才能到任。嗨，谁知道呢，这么个小地方，任谁也不想来呵。这里县老爷上任烧的三把火之一就是重查每村人数，修正户籍，到时我们就说你是从绥安水灾里逃到这里的，户凭在发大水时丢失了，全凭县太爷做主吧。”
我点点头，心下终于松了口气，这么一来，我编造的身世便可以满天过海了，听说绥安每年都有水灾，今年犹为严重，死了上万人，即使去查，也很有可能无从查起。水灾过去不久，各地都是逃难的流民，谁有功夫和精力去查这些？如果到时县太爷愿意表现自己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能给我弄一个这里的户凭自然是更好，且走且看吧。
我心中对燕子姐和遇贵的指点和帮助十分感激，握着燕子姐的手连连称谢，燕子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对我说：“遇贵这几年在城里，认识了个相面的先生，学了点相面的法子。他跟我说，琬妹妹你面相生得好，天额饱满，骨肉均匀，将来嫁的夫家非富即贵，没准还能飞上枝头作凤凰呐！”
“啊？”我当即愣住，非富即贵？当凤凰？就凭我现在身无分文，前途未卜？我尴尬笑笑，不知如何做答。燕子姐当我是害臊，也不再说这个，转而与我聊些别的。
没过几天，就到了八月十五，原来在这里，人们也过中秋节。
作为遇贵家的一位常住客人，我很自然地和他们一起过这个佳节。
这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大早燕子姐就高兴地说晚上一定能看到好月亮。我一边期盼着今晚的好月色，一边和燕子姐一起准备今晚要拜月的祭果和食用的果食。
金秋八月，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燕子姐家的后门外恰有一棵桂树，鹅黄细碎的桂花瓣堆满枝头，散发着浓郁香甜的气息，在几户人家以外都能闻到。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糖桂花，还有用糖桂花做馅的小点心小汤圆，便问燕子姐：“燕子姐，你做过糖桂花吗？”
燕子姐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前几年做过一次，近两年家里糖不多，今年遇贵从城里带回来一些，你要是想吃啊，我一会儿得空了给你做。”说着，递给我一个小竹簸箕，“喏，你先去后面的桂树上收点儿吧。”我高兴地得了令，放下手里的活，兴冲冲地出后门去了。
一晃眼到了晚间，上过香，拜过月，剩下的时间就是自己的了，吃过些果食，时间还早，村里的人三三两两地集在村头村尾各处，一边纳着凉，欣赏着美妙的月色，一边家长里短地说着闲话。
我坐在水井边大槐树的树荫下，有些落寞地看着头顶银亮的月盘。中秋佳节，是家人团圆的好日子，可是此刻，我的家人在哪里，通往我家人的那条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