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三国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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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乱世启幕:石碑上的三国前夜

东汉末年,皇帝昏聩,宦官乱政,“长吏多阿附贵戚,赃污狼藉”,百姓深受其苦。然而就是在如此污浊的时代之中,仍有一些官员心系家国、恪尽职守、造福一方。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官职低微,在史书上并没留下浓墨重彩的记载,但百姓没有忘记他们,其口碑化作了一座座“颂德碑”,传承至今的《曹全碑》正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曹全碑》,全称《汉郃阳令曹全碑》,碑文内容为东汉末年郃阳令曹全生平履历及颂词。

曹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今甘肃瓜州西)人,生于河西走廊的边陲之地。他的仕途从凉州掾吏做起,举孝廉后,前往西域任戊部司马。当时疏勒国(今新疆喀什一带)发生内乱,和德弑君篡位,并且不向朝廷纳贡。曹全率军征讨,经过激烈的战斗,取得大捷,“和德面缚归死”,西域各国闻之而惧,纷纷献礼达二百万。

曹全征疏勒一事,在文献中也有记载。《后汉书·西域传》载,汉灵帝建宁元年(168年),疏勒王为其季父和得(应与碑文中“和德”为同一人)所杀。建宁三年(170年),凉州刺史孟佗(孟达之父)遣从事任涉、戊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等率三万余人讨伐疏勒。这些记载与《曹全碑》上的记载惊人契合,一般认为,曹宽就是曹全,“宽”可能为曹全表字中“完”的讹误。碑文对于这段历史无疑起到了补史证史的作用。不过令人疑惑的是,《后汉书》对疏勒平叛的结果,却是这样记载的:“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与《曹全碑》中生擒和德、大获全胜的描述相去甚远。究竟是史书存在疏漏,还是碑文对碑主存在溢美失实之词?学界尚有不小的争论。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曹全碑》对于研究汉代西域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信息,中华书局1965年出版《后汉书·西域传》之校勘记就利用了《曹全碑》所提供的史料。

曹全在西域任职有功,迁为右扶风槐里县(今陕西兴平)县令,但不久即“遭同产弟忧弃官,续遇禁网,潜隐家巷七年”。碑文中的“禁网”,即指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据《后汉书·孝灵帝纪》载,熹平五年(176年)闰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惨遭弃市。“诏党人门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锢。”推其年岁,恰与曹全“弃官”的时间相合。而李贤注更补充称“槛车送槐里狱掠杀之”,槐里正是曹全任职之处。因此有学者指出,曹鸾很可能就是碑文中所叙述的曹全“同产弟”,而曹全正是因为曹鸾案的牵连才遭遇长达七年的禁锢。

光和六年(183年),曹全复出,二次举孝廉,并于次年三月出任酒泉郡禄福县(今甘肃酒泉)县长。而就在一个月前,黄巾起义爆发。《曹全碑》碑文曰:“訞(妖)贼张角,起兵幽冀,兖豫荆杨,同时并动”,这一记录使《曹全碑》成为目前发现记载黄巾起义最早的文字实物。《曹全碑》弥补了黄巾起义时期关中一带史料的空白。碑文中记载,黄巾起义爆发后,关中也受到了波及,位于黄河西岸的郃阳县发生了暴乱:“县民郭家等复造逆乱,燔烧城寺,万民骚扰,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当时朝廷平叛兵力都集中在东部,无暇西顾,朝臣一致向灵帝举荐了曹全。于是,曹全再次从凉州“空降”三辅,担任郃阳县令。

曹全到任后,迅速平息叛乱,安抚百姓,并且着手在郃阳县发展生产,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碑文中记载了曹全在郃阳的许多政绩,比如抚恤鳏寡的老人,自己出资购买粟米资助病弱之人,亲手调制“神明膏”为百姓治病。他整修屋舍,治理水患,鼓励耕织,选拔人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一县大治。于是,县中的吏员、三老以及部分百姓捐资刻碑,就有了这块流芳千年的《曹全碑》。碑文最后,他们对曹全的仕途致以美好的祝愿:“君高升,极鼎足。”在碑阴处,我们能看到多达五十余人的题名,详细记载了捐资者的官职、姓名和捐款数额。史书对上层政治人物叙述较多,而对社会基层的架构和运作的记录往往比较缺失,这份“花名单”也成为研究东汉基层职官制度的珍贵材料。在这份名单中还隐藏着一个“彩蛋”,即名单中有“博士李儒”,他也同时出现在了碑阳里,是曹全向朝廷推举的“修身之士”。他很可能与史书中后来追随董卓、鸩杀弘农王刘辩的李儒是同一人。

《曹全碑》涉及东汉末年征讨疏勒、党锢之祸、黄巾起义等诸多大事,起到了“以碑证史”的作用。碑文在介绍曹全家世的时候,也对曹姓的源流进行了详细的梳理。碑中写道,曹姓出自周王室,其先祖是周武王之弟、曹国的第一任国君曹叔振铎,到了秦汉之际,曹参成为汉朝开国功臣,汉武帝时,曹参子孙被迁至关西,其中有一支落脚敦煌郡,曹全即为此支脉后裔。《三国志·武帝纪》载曹操是曹参之后,这样说来,曹全与曹操分属同一家族散于不同地域的支脉。

◎ 《曹全碑》(拓本)

东汉,明万历初年陕西郃阳县故城莘里村出土,西安碑林博物馆藏并供图

碑身高226厘米,宽86.5厘米;碑阳20行,每行45字。

如今存世的汉碑不过二百余方,且大多靠拓本传世。《曹全碑》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其碑文完好,字迹清晰,除出土之后因挪动产生了一条断痕外,几无损伤,加之有碑裂之前的拓本传世,故碑文所有字迹均可识别。《曹全碑》在中国书法史上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行文为汉代通行的隶书,字体扁平,秀劲俊美,蚕头燕尾特点突出,结构匀整,在汉隶中独树一帜。历代文人墨客均将《曹全碑》奉为圭臬。清人孙承泽称其为“汉石中之至宝”。及至今日,对于习隶书之人,《曹全碑》是必临之帖。

《曹全碑》碑阳全文:

君讳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其先盖周之胄,武王秉乾之机,翦伐殷商,既定尔勋,福禄攸同,封弟叔振铎于曹国,因氏焉。秦汉之际,曹参夹辅王室,世宗廓土斥竟,子孙迁于雍州之郊,分止右扶风,或在安定,或处武都,或居陇西,或家敦煌,枝分叶布,所在为雄。君高祖父敏,举孝廉,武威长史,巴郡朐忍令,张掖居延都尉。曾祖父述,孝廉,谒者,金城长史,夏阳令,蜀郡西部都尉,祖父凤,孝廉,张掖属国都尉丞,右扶风隃麋侯相,金城西部都尉,北地大(太)守。父琫,少贯名州郡,不幸早世,是以位不副德。

君童龀好学,甄极毖纬,无文不综,贤孝之性,根生于心。收养季祖母、供事继母,先意承志,存亡之敬,礼无遗阙。是以乡人为之谚曰:“重亲致欢曹景完。”易世载德,不陨其名。及其从政,清拟夷齐,直慕史鱼,历郡右职,上计掾史,仍辟凉州,常为治中,别驾,纪纲万里,朱紫不谬。出典诸郡,弹枉纠邪,贪暴洗心,同僚服德,远近惮威。

建宁二年,举孝廉,除郎中,拜西域戊部司马。时疏勒国王和德,弑父篡位,不供职贡。君兴师征讨,有率脓之仁,分醪之惠。攻城野战,谋若涌泉,威牟诸贲,和德面缚归死。还师振旅,诸国礼遗,且二百万,悉以薄官,迁右扶风槐里令,遭同产弟忧弃官,续遇禁冈(网),潜隐家巷七年。

光和六年,复举孝廉,七年三月,除郎中,拜酒泉禄福长。訞(妖)贼张,起兵幽冀,兖豫荆杨,同时并动。而县民郭家等,复造逆乱,燔烧城寺,万民骚扰,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于时圣主谘诹,群僚咸曰:“君哉!”转拜郃阳令,收合余烬,芟夷残迸,绝其本根。遂访故老商量,儁艾王敞、王毕等,恤民之要,存慰高年,抚育鳏寡,以家钱籴米粟,赐癃盲。大女桃婓等,合七首药神明膏,亲至离亭。部吏王宰、程横等,赋与有疾者,咸蒙瘳悛。惠政之流,甚于置邮。百姓襁负,反者如云。辑治廧屋,市肆列陈,风雨时节,岁获丰年,农夫织妇,百工戴恩。县前以河平元年,遭白茅谷水灾害,退于戌亥之间。兴造城郭,是后旧姓及修身之士,官位不登,君乃闵缙绅之徒不济,开南寺门,承望华岳,乡明而治,庶使学者李儒、栾规、程寅等,各获人爵之报。廓广听事官舍,廷曹廊阁,升降揖让朝觐之阶,费不出民,役不干时。

门下掾王敞,录事掾王毕、主簿王历、户曹掾秦尚、功曹史王颛等,嘉慕奚斯,考甫之美,乃共刊石纪功。其辞曰:懿明后,德义章,贡王廷,征鬼方,威布烈,安殊荒,还师旅,临槐里,感孔怀,赴丧纪,嗟逆贼,燔城市,特受命,理残圯,芟不臣,宁黔首,缮官寺,开南门,阙嵯峨,望华山,乡明治,惠沾渥,吏乐政,民给足,君高升,极鼎足。

中平二年十月丙辰造

《张迁碑》

山东在东汉属于青、徐、兖等州地界,是黄巾起义军活动较为集中的地区。在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青徐黄巾还持续与官军作战多年,并发展到三十多万的规模。《张迁碑》全称《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赞颂的正是黄巾起义时担任谷城县(今山东平阴西南)长的张迁。

张迁,字公方,陈留己吾(今河南宁陵西南)人,与三国名将典韦同乡。碑文前半段叙述张迁祖上功德,提及张仲、张良、张释之、张骞等张姓名人。张迁少为郡吏,为朝廷征为郎中,就任谷城长。张迁在谷城教民耕种,抚恤老者,使得一县路不拾遗,五谷丰登。黄巾起义后,大小城郭都遭到起义军的攻打焚烧,但由于张迁治县有方,只有谷城县保存完好。“黄巾初起,烧平城市,斯县独全。”百姓对他感恩戴德。黄巾起义平定两年后,即中平三年(186年),张迁被朝廷调任荡阴县(今河南汤阴),百姓扶老携幼相送,故吏追念其德行,为其刻石纪颂,是为《张迁碑》。

《张迁碑》共567字,15行,满行42字。碑阴刻立碑者四十一人姓名及出资数。《张迁碑》字体端直朴茂,雄强遒劲,运笔劲折,斩钉截铁,是东汉成熟期的隶书代表作,自明代出土以来便被奉为汉隶珍品,成为书法爱好者临摹的范本。《张迁碑》与《曹全碑》《礼器碑》《史晨碑》(后两碑均藏于山东曲阜孔庙)被合称为东汉四大名碑。

◎ 《张迁碑》(拓本)

东汉,明代山东东平出土,泰安市博物馆(岱庙)藏

《张迁碑》碑阳全文:

君讳迁,字公方,陈留己吾人也。君之先出自有周,周宣王中兴,有张仲,以孝友为行,披览《诗·雅》,焕知其祖。高帝龙兴,有张良,善用筹策,在帷幕之内,决胜负千里之外,析珪于留。文景之间,有张释之,建忠弼之谟。帝游上林,问禽狩所有。苑令不对,更问啬夫,啬夫事对。于是进啬夫为令,令退为啬夫。释之议为不可:苑令有公卿之才,啬夫喋喋小吏,非社稷之重。上从言。孝武时,有张骞,广通风俗,开定畿寓,南苞八蛮,西羁六戎,北震五狄,东勤九夷。荒远既殡,各贡所有。张是辅汉,世载其德。爰既且于君,盖其繵縺。缵戎鸿绪,牧守相系,不殒高问。孝弟于家,中謇于朝。治京氏易,聪丽权略,艺于从畋。少为郡吏,隐练职位,常在股肱。数为从事,声无细闻。征拜郎中,除谷城长。蚕月之务,不闭四门。腊正之祭,休囚归贺。八月筭民,不烦于乡。随就虚落,存恤高年。路无拾遗,犁种宿野。黄巾初起,烧平城市,斯县独全。子贱孔蔑,其道区别。《尚书》五教,君崇其宽;诗云恺悌,君隆其恩;东里润色,君垂其仁。邵伯分陕,君懿于棠。晋阳佩玮,西门带弦。君之体素,能双其勋。流化八基,迁荡阴令。吏民颉颃,随送如云。周公东征,西人怨思。奚斯赞鲁。考父颂殷。前喆遗芳,有功不书,后无述焉。于是刊石竖表,铭勒万载。三代以来,虽远犹近,《诗》云旧国,其命惟新。

于穆我君,既敦既纯。雪白之性,孝友之仁。纪行来本,兰生有芬,克岐有兆,绥御有勋。利器不觌,鱼不出渊。国之良干,垂爱在民。蔽沛棠树,温温恭人。乾道不缪,唯淑是亲。既多受祉,永享南山。干禄无疆,子子孙孙。

惟中平三年,岁在摄提,二月震节,纪日上旬。阳气厥析,感思旧君。故吏韦萌等,佥然同声,赁师孙兴,刊石立表,以示后昆。共享天秨,亿载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