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道友凤鸣子
百人百相，山脉与山脉也是不一样的。
有富裕的满地物产的山，就有贫瘠的全是石头，只产松针和枯叶的山。季节的影响也很大，几乎是从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地起，所有的时序好像都被按下了快进键。花栗鼠们忙着存松子，山猫们开始存冬粮，再小的昆虫也不会放过，统统咬死了叼回树洞中摞起来。
蜂蜜开始很难收集到了。最是狡猾的黑熊不再像盛夏时候那么随和可欺，真会为了一小块蜂巢，就非要和浑身电光的曾幸子硬扛。山林里，大大小小的动物都在加快收集存粮的动作，和果实从枝头掉落的速度比快，和别的动物的动作比快，和一日冷过一日的天气比快。
但很多时候，山里气候的界限其实并不分明，转过一个山坳，山前与山后的体感可能就是初冬和夏末。随着风雨的来临或是太阳的升起，气温的变化也非常的迅速而随意。
北风一来，曾幸子连行走之间都会觉得冷了。从油布里掏出一片毡子披在身上，但山风总是从四面八方来，不被雷光所阻，不受衣物所挡，很快就吹透他的全身，可以凉到心里。
曾幸子没有窝在哪片山后猫冬的打算。事实上，冬日愈近，大山残酷的一面开始渐渐向曾幸子展开，这山中生物都在忙着占据能庇护自己平安过完一冬的地形，确实也不可能给他剩下什么能够久留之地。
初冬的时候，在一片就快干涸掉的水源地，曾幸子干赢了一匹瘦弱的花豹，剥皮的时候才发现，花豹应该是头才成年的小家伙，肚子里竟然还有一只还没有成形的小豹崽。
曾幸子算不上什么心肠纯软之人，知道这不过物竞天择罢了，但那时候还是有些难受，兴许是把自己当成一匹野兽久了，所以有一些物伤其类——大家都在努力活着，虽然活在这世界上本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但你看，好像活下来，就是这世界唯一的真理。
雪花像鹅毛一样飘下来的时候，曾幸子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壮美只能存在于曾幸子曾晒过的那些书籍里，真正落到了身上的雪花是轻易不融化的，很快就会带走全身的体温，把曾幸子冻得像个僵硬的大石头。
积雪很轻松的就占领了山头，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看不清楚哪里是哪里。下雪前的记忆和雪后的地形是完全不同的，循着印象去挖开雪层，但挖很久也挖不到地底能够食用的根茎。
所有的动物们都很有默契，绝不肯在这时节出门。完全没有野果子了，能吃的好像都被山间生灵们在下雪前洗劫一空。参天的大树沉默的在枝头挂满冰凌，灰褐色的树皮冻得铁实，比小刀的刀锋还要坚硬。
白色、灰色、褐色、所有没来得及掉光的树叶都呈现出一幅冻得过头，腐烂一样的黑色，连号称不惧岁寒的松针都是黑绿色的，关键是那一点绿色也并不能吃进肚子。
曾幸子很饿，非常的饿。雷光可以融化厚厚的雪层，但饮水从来就不缺，山间一直都有没被冻实的流水，但水里没有鱼、水边没有野兽，这些原来随处可见随手可及的生物好像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曾幸子在这片天地里，找不到可以让他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了。
曾幸子只能跌跌撞撞往山外走，还是朝着南方。他知道春天向来是从南往北走的，也许等他坚持到了山下，春天也能刚好到了呢？
沿途也曾去挖过几个树洞，但要把松鼠们积攒了快三个季节的存粮都掳走？那明显就是夺走它们的生路，这和食物丰盛的时候捕猎一只兔子、捉住几只田鼠，概念分明是不一样的，曾幸子终究还是做不出这样断鼠活路的事情。
于是好声好气的一边向松鼠赔罪，估摸着日子，按照一天七八颗，吃了饱不了但也能不饿死的样子，一边从几个松鼠窝里凑出一捧坚果来，又自作主张的给松鼠们留了些自己所剩无几的存盐作为交换，然后张皇的在松鼠们的暴怒中逃走了。
再一次饿得受不了，差点变成一副路边伏尸的时候，曾幸子遇到了一个老道士。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来山里收集大寒雪，说是为了炼丹好用。看到曾幸子电光火闪徒手掏树洞的狼狈样子，老道士惊奇不已。
老道士给曾幸子分享了半个冻硬的干饼，又把葫芦里的烈酒分给他喝，等他缓过来一点，才问他是何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曾幸子看着老道士慈眉善目的样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根底交代得一清二楚。
老道士沉吟了许久，自我介绍说是山下清流观的方丈，名唤凤鸣子，平日并不管观中俗务，如今既然有缘遇到，倒是可以领他回观，先暂时安顿下来，日后要走要留，都可以等春暖花开再随他计较。
曾幸子还在犹豫，老道士又语重心长的嘱咐他，日后无论谁再问起他师承来历，所学法门，都切不可如今日这般事无巨细全数交代，特别是他身怀异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知隐藏，坦荡行走于世，只会勾起他人欲念，平白增添了许多恶缘。
曾幸子跟着凤鸣子走了。老道士跟他掏心窝子那段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虽然曾经的师父从来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跟他交代过什么事情。但曾幸子想，正儿八经的师父跟徒弟说话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返去清流观的路上，凤鸣子又问了他平时修习的功法，听到他连最基础的吐纳真定都不会，啧啧称奇，连呼了好几声荒唐。凤鸣子说，自己此生再不会收徒了，但是呼吸之法在这世间不是秘密，同为道友，可以互为短长。
于是传给曾幸子呼吸吐纳的诀窍，教他舌尖抵住上颚，以鼻吸气时，鼓起小腹丹田之处，定一弹指后，再以口呼气，同时松胸臆、收小腹，依然定一弹指，如此循环往复。
凤鸣子让他行走坐卧都按此法门，依法决而行：一日内，十二时，意所到，皆可为。说这呼吸之法最宜先天祖炁不足之人修炼，到惯常娴熟之后，后天氣声渐不可闻，但河车得药，鹊桥绵长，运转周天之间，丹田火炽，畅于四肢，自可保他寒暑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