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炼得丹成时
到了清流观，凤鸣子将曾幸子引去观中都管之处，草草交代几句，便赶着去开炉炼丹。此番入山，凤鸣子找到了大寒午时未接触到地气的新雪，要赶在此雪融化之前升起炉火，取一个阴阳调和之机，若此丹能成，于他的丹道也将有所助益。
此时观中监院暂时空悬，一切事务尽归都管提理。那都管俗家姓王，道号玉丹子，胖壮身形，白净脸膛，眉眼之间时见傲然不耐的神情。自我介绍时，他要曾幸子称呼他作玉丹真人，余概并不多言。又问曾幸子师从何人？籍贯何处？曾幸子记着凤鸣子的嘱咐，话语虽然唯唯诺诺，却尽是顾左右而言他。
那玉丹子脸上便浮现起一副薄怒且尖酸刻薄的样子来，也不顾及什么，只管拿话刺曾幸子，还问他知不知道，这庙里众人不一定会怕惹怒凤鸣子，却无人不知他玉丹真人眼里从来不肯揉沙子。
曾幸子只能拿话服软，拱手赔礼，又推脱说是师门有命，并没有一点不尊重玉丹真人的意思。玉丹子很是摆了一阵威风，又着重交代了这观里大小事务务必先报他知悉，绝对不允许谁人自行其是，才肯安排曾幸子挂单食宿事等。
挂单道人于此食宿，也不会是白白安排。清虚观有开坛、荡秽、发符、炼度等三十六路斋醮科仪，均能对外承接，且一向灵验非凡，在这远近城乡也是闻名遐迩，拥有诸多香客信徒。但道场法事中高功法师、八大经师始终是少数，其他提科打杂、帮腔侍奉的道士才是主流，何况不会真本事的道士不差曾幸子这一个，侍经的、侍香的、侍灯的，人多一些场面总是更壮观，福主们付起银子来也必然更加真心诚意。
某次为一户人家早逝的小女点完血湖灯后，曾幸子第一次收到了来自贵人的打赏，五钱银子，捏在手上倒也不算多，但八十一名道人人人有份，也真不算少了。
曾幸子倒没起别的心思，只是想自己在这道观中花一点力气，便有吃有住，自觉已给清虚观和凤鸣子添了许多麻烦，再见了原来在承天观从来也没见过的赏钱，心里就不免有些惶恐。但此时的凤鸣子炼丹正值如火如荼，为了五钱银子寻去，显然不太妥当，观中既然有都管运作安排，曾幸子想，那把这烫手的银子交给玉丹真人也是理所应当。
玉丹子拿到这五钱银子，在手上颠了颠，表情有点玩味。但听到曾幸子一板一眼的交代完银子的由来，一时笑容又很微妙亲切。晚课前，还当着所有人特地对曾幸子提出赞赏，当然没有说是因为曾幸子上交了银子，只是说曾幸子学习科仪刻苦，进步很是可观，值得全观上下学习效仿。
被人夸奖当然是快乐的。曾幸子就开心的参加早课晚课，更努力的学习道场规矩，遇到观里安排他参加什么科仪，他就认认真真的听话，站自己该站的位置，走自己该走的队形，轮到他唱诵了，就高声的提音接韵，一点也不打马虎。
如是收到过好几次赏钱，曾幸子都是毫不例外的及时上交给了玉丹子。玉丹子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着人把他带去一人一间的新住处，安排他参加出手大方的福主办的醮坛，偶尔在庭中遇到，还会停下脚步专程和他说上几句，关心下他是否适应观中生活。
庭前桃花开始飘落的时候，凤鸣子这一炉丹提前成了。成丹前三天，清流观上空便有异象，明明观外还是晴朗天气，万里无云，道观上空却总是挂着小山一般的雷云，更奇怪的是雷光萦绕不绝，却又含而不下，更不见通常相伴雷云而生的雨水。
成丹前一个时辰，凤鸣子使道童来请，请的却是曾幸子。玉丹子嘀咕了几句，见事倒也爽快，把本来排给曾幸子的法事从新安排了其他人去，只叫曾幸子赶紧赶去，还笑说这许是什么机缘也不一定。
丹成三枚，通体发光，隐有雷纹，比原先预计成丹的时日提早了近两月。凤鸣子说，他这是从曾幸子所使雷法中有所感悟，于是才能巧夺天工。既然道法相长，有此机缘巧合，那么曾幸子也理当得一枚丹，就当是二人此番结了一份善缘。
入药的原材料都不是神品好物，所以此丹倒也称不上什么灵丹妙药，用凤鸣子的话说，可略补真阳之炁，令五脏六腑四肢，骨髓充盈，气血完固，强身健体之丹而已。
长者赐，辞不得。曾幸子珍之重之的收下丹药，又因此药炼制得偏“嫩”，凤鸣子怕曾幸子首次服药出了什么状况，于是又护持着他使积雪水服下。服丹之后如痴如醉，休息许久依然难以平复。曾幸子怕再久留会影响凤鸣子后续事宜，于是坚持要回去休息。
出得门来，身上时冷时热，热时恨不得散发跣足，冷时犹如又入三九雪天。一路跌跌撞撞，全靠道童扶持才得以返回住处。辞别道童，曾幸子倒在床上，只觉昏天暗地，亢奋无比，后脑勺左边里面好似有个小人，使一枚钉锤在按节奏盅他，又好像是曾在山林里看过的啄木鸟跑进了脑子，咄咄咄的在他脑壳里翻虫子。
按着凤鸣子曾传授的法门呼吸试图缓解一二，曾幸子想蒙头大睡一场，但那疼痛牵扯着耳孔、眼球、喉间，处处钝痛无比，吞咽之间便似在喉头哽入带刺的棉团，耳孔好似灌满了脓，眼睛也睁开不得，涕泪横流、冷汗四起。
迷迷糊糊之中，曾幸子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疼醒了几次，只是有道友敲门来叫了，他才挣扎着起床，发现疼痛的间隙稍微变得久了些。
原来这事惹得玉丹子不悦了。那道友讲，曾幸子在观主处得了好处，却没有及时向都管真人回话，都管觉得曾幸子非常不讲规矩，于是在全观人面前斥责了曾幸子，说要把他赶出现在单人居住的房子，换去和烧火的道童们同睡大通铺，又说要断他三日米水，好叫他知道天高地厚。
曾幸子头疼的频次虽然稍有好转，但疼痛的程度并没有降低，喉咙仍然还肿着，连喝水都疼，实在想不出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完全没有精力去寻玉丹真人赔不是、讲人情。那便搬吧，索性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身外之物，无非是从这张床，去到那个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