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裹小脚的外婆

我外婆是裹小脚的。我很小的时候，晚上，很晚了，我跟着外婆去外婆家，外婆牵着我的手在黑暗中走在崎岖不平的村路上。走累了，我站着不动，说：“姥娘，你背着我。”于是，外婆弯腰背起我，用瘦弱的身体背着我，尖尖的小脚走在硌脚的路上，走在漆黑的胡同里。就是这双畸形的小脚支撑着外婆和我的身体重量。那时候我是多么的不懂事啊！我不应该让外婆背着我的，但是，也许，只是我太小了，天太黑了，夜太晚了，我走累了。

春天的时候，我去外婆家，外婆就牵着我的手，我挎个篮子，外婆拿着铲子，我们去田间拔荠菜。回到家，外婆给我煎荠菜呱嗒吃。有一次，别人家砍到了一棵榆钱树，外婆还让我去撸了一篮子榆钱，给我煎榆钱呱嗒吃。

秋天的时候，我去外婆家，外公和外婆去岭地上放牛，我也跟着去。外公外婆看着牛吃草，看到蚂蚱就逮住，用狗尾草串起来。安静的田间，闲适的时光，无忧无虑的我，呼吸着田间清新的空气，吹着田间舒适的风，沐浴着田间金灿灿的阳光，脚踩着岭地上干净的砂石土，逮蚂蚱、摘杂花野草、玩石子儿。回到家，外婆就给我做油煎蚂蚱，太好吃了！

桑葚熟了的时候，我去外婆家，外婆就从大门口的桑椹树上给我摘桑葚吃。酸枣熟了的时候，我去外婆家，外婆就带着我到大门口石坝子下面的酸枣树丛中给我摘酸枣吃。

有一年的端午节，外婆来我家帮忙包粽子，外婆和我母亲用芦苇叶包了好多粽子！真香啊！春耕的时候，有时候外公会在田间帮我家平整土地，有时候也会来我家在院子里用高粱秸秆制作草席子。有时候外婆会在我家住下，我和外婆一个床睡觉，有时候半夜外婆醒了，看到我还在学习，就催促我赶紧睡觉。

说起我学习到晚上很晚，还有一次，父亲半夜醒了，看到有蜡烛光，过去一看，发现我是学习学睡着了，父亲也没有惊动我，悄悄给我吹灭了蜡烛。我想，如果不是父亲发现并给我吹灭蜡烛，也许会发生火灾，也许我可能还会被烧死，因为点燃的蜡烛就放在盛放衣服的纸箱子上……看我这半辈子里一次次完好无损地活着，纯属侥幸。

有一次，我在外婆家睡觉，早晨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木窗格子上糊着的白色窗户纸，睡懵的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到外婆走过来，我才慢慢清醒了。外婆屋里的石头窗台上，有一些很小的棕绿色贝壳，我总喜欢拿着玩儿。那应该是从河塘的淤泥里挖出来的吧。还有一次，外婆给我了一个菱角，那可是新鲜玩意儿，我以前从没见过，结果我拿回家后，玩沙子时，埋在沙子里，竟然这么找也找不到了。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在我看来，那就是我的小宝贝，我那么笨拙，竟然弄丢了。有一次，外婆拿出了一些带木质口哨的小气球。我用嘴一吹，紫色的小气球鼓起来，像个茄子一样。那时候，我们管这种气球叫“洋茄子”。那时候好像什么东西都带个“洋”字，比如洋车（自行车）、洋火（火柴）、洋油（煤油）、洋白菜（卷心菜）。只是后来才慢慢改正了叫法。

我们村的地势西高东西，外婆家住在村子西北角，我家住在村子的东北角，都是村子的最边缘的角落。好处就是可以一出门就看到田野，视野开阔，一年四季的田间景色美不胜收。外婆家院子里的井水特别甜，因为外婆家那边住在高高的砂石岗上，深井水也是岩石缝里渗出的，水质好。出门看到的土地也是砂石地，也有一些黄土地、沙土地。沙土地上种花生和地瓜，土质松软，用手一拔就拔出来了，不需要用镢头费力刨。砂石地和沙土地里种的甜瓜和西瓜特别甜，因为土壤透气性好，渗水力强，下再大的雨也不会涝，再就是光照也好。

我家北边和东边的土地适合种庄稼和菜园。因为出门就是土地，所以有时候我母亲正在煮玉米面糊糊时，会让我去东边的地里掐一些苋菜叶子，洗洗切切，放到锅里的玉米糊里去。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是靠土地吃土地。泥土的气息是乡野的气息，是生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