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门山很难爬,石阶陡峭,凿山建路比较潦草,爬起来要步步小心。何启发这趟行程,原本的任务就是受林大师委托要给山腰上的一些居民送些日用品。这位林大师和他家认识多年,说起来,算是救命恩人。
方晓明当年第一次被医院抢救的时候,记录上都是用的“方家婴儿”这个代号。小命捡回来不久,方大同开始着手给这个孩子落个户口,就得需要个名字。村子里的老中医是个怪传统的人,建议方大同给起个烂大街的贱名,老话儿说,孩子起个贱名不容易被阎王爷瞧见,活得长寿。方大同是入了心的。毕竟,九死一生回来的,谁都不想再送回给阎王爷。
但起名字要是没什么顾忌,那肯定是什么好听,怎么有意义怎么来,什么才叫贱名?时代不同,这个范围也没法儿界定。何启发就托人打听有没有那种比较靠谱儿的算命的,想来个玄学起名。
还就真找到这么一位。
当时正值方晓明再次住院,一岁多的孩子,瘦的只有几斤重,肺炎。方大同愁的成天坐在医院长椅上叹气。同病房的另一个小孩家长建议,可以去拜拜佛,很灵的。方大同没有听那个孩子家属的建议去拜佛,因为他看到那个孩子一直也没见好。但是,对求助神佛之力就又多了层意愿。
何启发那会儿也跟着总往医院跑,那医院的外科有个姓张的主任医师,跟他是发小。医院里么,待久了,见过太多离奇的生和离奇的死,何启发跟他提到方大同的想法,本来是担心他愁坏了脑子,谁承想,这位张主任还真推荐给他一位他认为的高人,这高人就是林大师。
当时林大师住在城郊区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把孩子一抱过去,人家直接说:这娃命格太过奇特。但具体怎么个奇特法,当时的方大同和何启发专注保住他的命,那玄而又玄的,只当是个过程。
林大师给方晓明起这个名字,放在哪个时代可能都不是啥高雅的名字。简单直白到,两个人抱着孩子出来时,觉得是不是被蒙了。但,人家林大师也说了,他的命格太过飘忽,需得绑定个稳妥的人,既然随了方大同的姓,那就再应和个“小”字,方大同觉得这名字太简单了,跟阿猫阿狗都差不多了,就自己硬给提议,可不可以用破晓的晓,总归写起来还能文雅些像个正经名字。至于“明”字,林大师也说了,这娃活下来,就是个与日月同辉的命格,再好不过。
在那之后,方大同每次经历方晓明重病一次,就像拜佛一样,心理依赖,总会带着方晓明去林大师那里给看看所谓的“命格”,确保不会自己一不小心给带没了。
作为一个命格奇特的存在,都是大师们愿意多看看的,一来二去,也算结下了点儿缘分。
后来林大师的小院被拆迁了,大师自己不知道哪儿找的门路,跟北门山山腰找了一处挺大的院落,把自己的“看相算卦”改名换姓叫“传统风水学研究所”,院落也改建的古香古色,倒是给北门山带来不少神秘感。十几年下来,山里有个庙所,庙里有个大师,大师会看相算命,算得还挺准,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就名声在外了。
北门山不算很高,但要想一天爬完山再往回赶,那就费点儿劲。但好就好在,研究所所在的这片山腰,刚好临界在北门山的半山腰。周围的居民脚力好的,从半山腰往上往返一趟,也就是三个小时,一般人则要花费翻倍的时间才可以上下一趟。那些不熟悉的游客初来乍到,都是住在山脚下的几间宾馆。想爬到顶的,都要打好计划住上三天两晚才可以。
方大同他们这次,是得了大师的好意,让他们住在他研究所院子里,这样,第二天上午半天就能爬完山,下午往回赶时间刚刚好。
车子爬坡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开进一片缓和平坦的坡地。坡上零星住着些人家,距离都挺远。要倚着山石平缓的地面建房,每户的大小也由那块地势决定。唯独研究所这片,景观可谓,整个研究所仿佛建在一块完整的巨石之上。巨石边沿结合完整,丝毫看不出任何人工修葺的痕迹,连生长在缝隙里的杂草都不见。整个院子大概有八百多个平方,横向宽,纵向短,因此院子也是左右两边延伸出多余的房间。
大师老早就在院门口观望,估算着差不多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方大同率先下车的时候,老远就见着老人站在那里。
“我估摸的时间还挺准。山路不好开吧?”大师一身布衣衫,乍一看和山民没什么区别。
“林老您一直等我们呢?”方大同赶紧上前打招呼,上次见这里还是有些破败,现在明显被收拾的像模像样了。
“可不。这路不好走,平时进来的车不多,我最近不太方便下山,要不也不会麻烦你们过来送一趟。”林大师笑呵呵的,个子不高,身形健朗,年纪五十多岁,眉眼清明,头发黑亮,跟山景相配,一副得天独厚的精气神自然散发出来。
“林伯伯,我也来啦。”方晓明还没等何启发过来打招呼,他先一步窜出来,何启发开了一路车,这会儿一停车有点儿腰酸腿木,他开着车门侧身靠坐在驾驶席,缓了一下,就见方晓明已经跟林大师热络的聊了起来。
“爸,你累了吧?”何从站在他边上等,“您歇会儿,我去帮忙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吧。”
“行。你叫上小哲他们一起,都是大小伙子,一人一把就搬完了。”他瞧见两个老人先是下车活动了腿脚,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似乎很欣赏这片山景。
何从也曾经见过两三次林大师,简单的问候之后,大师告诉他们把东西搬进左手第一间房就可以。
“这些都是什么?”齐哲拉出后备箱里一个箱子,“还挺多的。”
“是给这里山民的一些日用。”这块地方平时汽车都少有,更别提物流快递,交通不方便,自然买些日常的用品就难些。
“是捐助的?”付鲲鹏作为十成十的城里人,倒是真没见过这种情况。
“不是,”何从搬着东西跟他讲,“是林大师自己买的。不过,我猜,他这些东西有些也是会分给周围的村民的。”
“那这位是个大善人啊。”
“是位高人。”孙思笑眯眯的看向何从,“对吧?”
“嗯,是的。小明的救命恩人之一。”
“哦?有故事啊?说来听听。”付鲲鹏放下东西的空档,好奇的追问,“是那种做法事什么的么?”
何从看大师已经领着何爷爷何奶奶他们几个大人进了正厅,孙思拍拍付鲲鹏的肩膀,
“等一会儿说,先去打个招呼介绍下。”
林大师看着过来的几个年轻人,一边感谢他们,一边招呼他们进去坐。他为人随和,跟年轻人说话也毫无距离感。
“你们就叫我老林就行。咱们都是年轻人,不讲究那些个。”
他一眼瞧见孙思和其他几个孩子不太一样,单论年龄也是要大些,而且,这人周身气运非常,不像个普通人。
“这位是......”他入行这些年,也见过些许不一样的人物,孙思整个人周身散发着混实厚重的气运,既不像磨炼多年,修习多年之人诸如他们自己这样宁静缓和,也不像普通人或病或不自知茫然而生那般浑浊嘈杂,那股凛冽又柔和,清浊分明又浑然结合的淡淡一层,不易被察觉,林大师却只一眼便识得出来。
“林老,”同路中人,虽然不太能知道林大师修的哪门哪派,但看林大师的眉眼,他便知道这林大师确实是高人,“晚辈孙思,我父亲是孙宏力。”他说到这里,林大师已经是睁大了眼睛,竟没想到果然是机缘巧合得很,
“原本只是作为何从的朋友过来游玩两天,打扰您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孙思的父亲是谁,单看林大师的样子,猜也应该是个挺神的人物。加上刚才车上孙思还讲了那么一段“儿时趣事”,众人也只当是:可能干这行的,还是相互都认识的吧。毕竟,凭真本事的大师不多。
“这说得哪里话。快请进请坐,”林大师赶紧引着众人进到前厅,“我们这里不比山下,东西匮乏了些,大家将就一下。”
大师的院子里有四个山民打扮的人,看来是平时在这里帮忙的,他们照着大师的意思,三个人去将运来的东西拆开准备分发给周边的山民,一个人去了后面的厨房,看样子是去准备茶水了。
“这山里到了五点以后,太阳就只能照到个山尖,上山就不容易了。树荫下暗。”大师建议他们这会儿还是周边转转。
何启发本也是这个意思,这会儿已经两点多,再往上去回来就太危险了。
“我呀,给你们找了个山民,叫小六子,他对这山熟得一根草都知道长哪里的。让他带着大家去平日里山民常去的几处,比光爬山有意思的多。”林大师呵呵笑着,“晚上大家就在院子里吃,我给你们准备好晚饭。”
“林伯伯,我去找糖啦。”方晓明从小就爱吃林大师给的一种糖,据说是他自己熬制的,软糖,带着一股子青草香。
“去吧去吧。我今晚给你瞧瞧。”林大师笑眯眯的像逗小时候的方晓明,“今年院子都收拾出来了,估计你得好好找啦。”
“这么大个院子,可比以前难多了。”方晓明忽然兴奋起来,他拉着何从就往外跑,“快,一会儿还得去别处玩儿,先帮我找糖。”
“这孩子,没个稳当劲儿。”方大同并不制止,在这方面,他对方晓明是极宠的,只要林大师不介意,他从不用自己小时候被约束的那套继续束缚下一代。
“这是个农家乐项目?”付鲲鹏一脸茫然,他不知前情,方晓明跟他也不客气,往外跑时还顺带把坐在何从旁边的他也带上。
“不是不是,你就当个寻宝项目吧。林伯伯的糖特别好吃,买不到的。那个糖吃完了会让人很开心。”
出了厅门口,付鲲鹏也不拘束了,调侃到:“你那说的是嗑药吧?什么糖能这么神奇?”
“哎呀,什么嗑药不嗑药,谁能比我吃的药多,药多难吃,怎么还会吃的开心?”方晓明开始寻摸院子里哪些位置可能有糖。他按照自己的经验给跟着走出来的齐哲三人和付鲲鹏讲怎么找。
“通常呢,糖不会藏在要拆家的地方,糖都是用小密封袋装着,大概会有十来块。就差不多这么大一包。”他比划了一下给大家看,“林伯伯都是随手放,也有别人放的,反正就是谁也说不好哪儿有,我们多仔细找就行。”
“这怎么找?院子里?屋子里?总得有个范围吧。”齐哲的一个同学问。
“没有范围。这个得靠运气和猜了。”方晓明拍拍手,“开始吧!”
“哎,”齐哲叫住方晓明,“人家大师会不会有不方便让我们翻的地方?”
“百无禁忌!”方晓明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尽管找。”
齐哲跟着走了几步,觉得这找糖的事儿还是适合方晓明来干,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大师还搞这种小把戏?又不是儿童乐园。
回到厅里的时候,正巧孙思也在问相同的问题。
“这个呀,要说起来还是小明这孩子想出来的。”
林大师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日子久了就爱自己捣鼓些小玩意儿。有次他自己熬了一种草药糖,想来拿着哄看病的小孩还是有些用处的。方晓明吃到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等着林大师给前面的病人看病。他觉得糖很好吃,闲着无聊,就把多余的糖循着院子里的角落,随意的放了几颗。他只是在那会儿想着兴许下次来,糖还在。果然,等他过了几个月再来时,糖果然还在,只不过,感觉口味变了。
原来,林大师在方晓明看病离开后的几天里,发现来看病的儿童们,都喜欢满院子跑,找那些仿佛是被藏在角落里的糖,他们都很自动的把刚得到的糖放在找到糖的地方,然后再取出原来袋子里的糖吃。
孩子们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乐趣在哪儿,林大师也从来不去管,只叮嘱孩子们要是发现糖变坏了别吃。索性,糖这种东西,一向能保存很长时间。
“后来,来我这的孩子们都要问我能不能找糖,”林大师哈哈哈笑起来,“我也就给随时备上,来我这的很多大人也都无事去找找。”
孙思状似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问的却不再是这个:“这里环境真是不错。”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不错就是指景色优美,山清水秀。何启发作为生意人,跟着附和:“可不是,这地方,早十年,估计都没人知道。”他早在林大师搬家的时候就有所耳闻,知道林大师这处是受好友所托,过来照看,顺带解决他的住所问题。不好深问究竟,他也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好友”怕也不是个一般人。
“咳,”林大师不经意的挥了挥手,“其实也没什么。我那个朋友早先是这里的族长,年纪大了,现在人没了。但是,这几十户人家他还是一直惦记的。”
北门山真正被人知道也才是最近这几年。忽然有那么一天,就被市里指定成了一处旅游景点。开发的时候,没有投入太多资金,简单的修路和基础设施而已。山里住的山民自然也没被迁移,更没有多少补助。但,总归游人多了,以前的老族长就担心村里人的生活。这就是个矛盾。旅游虽然能带来副业经济,可也削弱了靠山吃山的本领和意愿。老族长担心这处村落以后被彻底毁掉,就想尽量维持这里原模原样的生活。山民不懂这些,只知道愿意遵从老族长的安排,所以,林大师来的时候,老族长就早早的把身后事和愿望原原本本教给了林大师。
何启发和方大同自打林大师搬过来这里,也来过几次,不过之前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也没有像这次这种机会更多的了解这里。
“那现在这里的村民靠什么维持生计?”方大同不禁问。
“生计嘛,那是不愁的。这山里很多珍贵的药材。”说到这里,林大师朝着一直默默听着的何家二老介绍,“老哥老姐可以一会儿让小六子带着去采一些,回去当药当作料都好,山里的东西,新鲜,效果也好。”
林大师的传统风水研究所倒是被他自己说得像个空壳子。
“平时没什么人来,有些慕名而来的,但以我个人来看,大部分倒真的不至于这么奔波到这里。放假旅游的时候倒是多些,凑热闹的人更多了。”
听起来,他真的是混个空壳子院长一样。不过,满眼望去,诺达的庭院里,三五个村民帮忙而已,他其实倒也没在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