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朝天子

虽说攻城的第一天不算顺利，但这在军中算是常有之事。

日落西斜。在大军撤回营中，李茂贞来到军前。

在无法迅速解决战斗的前提下，采取心理战手段，例如通过宣传、散布谣言等方式动摇敌军的军心，是削弱其战斗力的好办法。

双方的高级将领都知道接下来是无意义的危言恫吓环节，只有小兵像是在听说书一样旁观主将口头对线。

“我大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而今犹想抗拒，只怕一城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李茂贞轻蔑地说道。

“哦？当年听闻沙陀李克用剿逆，就吓得毕恭毕敬入朝者，今日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若真有这番实力，为何背西川王建耍得团团转，未能攻下川中一地？”李亿在城墙上嘲讽道。

李茂贞首鼠两端的本性确实如此，轻软怕硬再加上乱臣贼子的性格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被戳及到痛处的李茂贞尤其愤怒:

“我十万(号称的)大军，一人跺上一脚都能踏碎这刚补好的城门。待到城破之日，就是尔等死期！”

“苻坚投鞭断流，今天又见到了新的话术，真是佩服。一日攻城，没能占到一丝便宜，竟然也敢大言不惭。可笑，可笑！”

就当日的战况来说，翼王所言更有说服力。照这么下去，恐怕这番对话反而更给殿前军增加信心了。

李茂贞又道：

“只要我把城池团团围住，纵使不攻城，恐怕城中人心惶惶，也很快就要大乱了…”

“城中粮草足以守至开春，不劳费心。全军上下、城中百姓，都对尔等恨之入骨。乱臣贼子休要多言，速速退去，来日再战。若还不退，吃我一箭！”

李亿单手持弩机，对向城下。当然，冬天弩箭的准头受气温影响不是很准，这主要是逼退李茂贞，并非想造成实际性的杀伤。

李茂贞一身精良铠甲，当然不会害怕这种射击。看到一箭射向自己，略微抬手就用护臂遮挡。

李亿不是神射手，虽然勉强命中目标，但是劲道不太强。李茂贞略微抬手，就挡下了这箭。

这种不痛不痒攻击，倒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行为和语言上的双重挑衅。

几句口舌之争，李亿凭着事实略占上风。李茂贞骄惯蛮横已久，何曾受过这种气？

“说我是乱臣贼子，为朝廷拱辅京畿，防异族于西北，数十年来兢兢业业，却遭小人怀疑诽谤。现在小人就在朝廷当中，就在天子身边，不清君侧，如何能安天下人之心？”

“这就是你一年两次向长安进军、纵兵抢掠百姓、焚烧皇家宫殿的原因？”

李亿的语气越发冰冷：

“世上想要谋权篡位的贼人多矣，可哪个不是事先假装忠良，而后阴谋夺权。像你这样直白地与朝廷为敌，也好意思狡辩？你好好看看城楼上是什么旗帜，是何旌节仪仗？总不至于是瞎了看不见吧？”

金光门遍布着殿前军的禁军旗帜。城楼上，更是悬挂着天子的旌旄。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李茂贞都已经向朝廷宣战。朝廷虽然式微，但还是天下的共主。李茂贞最担心的，无非还是给仇家落下口实。

“尔等是未奉诏而行，甚至天子也行都被挟制。听说在华州，天子被软禁数月，不得外出，或许就是尔等与韩建勾结沆瀣？今天不见到天子本人，空口白牙休想让我退兵！”

天子旌旄，如同圣上亲自驾临。可是李茂贞就是嘴硬，抵死不认，这有什么办法？

“怎么，白天是还没有打够？那就接着打。”李亿让部下举起手上的弓弩，“不怕死的就过来！”

眼看接下来又要演变为一场攻防战，李茂贞是有表演天赋的，让手下退后十余步，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事君之心，天地可鉴，殿下不能理解在外带兵将领的苦衷，我是不能取信于殿下。只有到君王面前我才能剖开心肺，述说我的冤屈。”

李茂贞知道皇帝是没有随行军中的。这一点李继昭，也就是之前的符道昭在与殿前军交战时一定会知道。

长安现在是烽火之地，天子怎么会在此处？所以李茂贞才坚持说要见皇帝本人，这样话说得就十分圆满了。

一番话下来，似乎李茂贞这个大忠似奸的形象竖立地十分完美，不少人都为之感慨叹息。

陇西军的普通士兵哪里会知道他们干的事情就等于造反。他们不过是收到了剿除长安中乱党的军令，在正义的指引下来到长安。

愚民之术向来是管理下属的利器。这一下，陇西的军心似乎又凝聚了起来。

李茂贞见状，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这让李亿对其脸皮之厚又有了新的认识。

虽说城下的敌军已经有些超过了射程范围，李亿还是打算放箭，先把这恶心人的家伙赶紧赶跑再说。

要打就打，费这么多话干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此人缓缓走上城楼，没有一个殿前军士兵阻拦——就是有不认识的士兵想要上前，也被同袍士兵激动地按住了。

就连李亿见到城楼上突然多出了一人，注视了良久，依然惊讶到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那人走上前，拍了拍李亿的肩膀，整了一下衣冠。而后面向城下，面向陇西全军:

“李爱卿这么想要见朕，朕倒想听听，你有何冤屈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