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特殊军营(一)。
夜色漆黑如有天人泼墨,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前的黑暗,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龙章和牛大奎在车里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把长枪的枪口搭在前挡玻璃的洞口,枪把一直放在自己大腿上。
一个把两把驳壳枪都放在方向盘的前边,左边一把右边一把,慢悠悠的抽着劣质烟草。
不一会,车外的山上窸窸窣窣的有人踩踏着一地枯草衰叶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了。
龙章微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去拿枪,可终究没有去抓枪托。
牛大奎也本能反应地动了动手指,也是没有把枪抓起来。
“哈!大营长,你对弟兄们没有信心了。”
牛大奎看着窗外夜色里那幽灵般已经靠近了汽车的六个身影,笑呵呵地打气了龙章一番,小声地说道。
“啪……啪啪!”
夜色里有人轻轻地拍了三下手。
“你自己呢?手指动难道不是心在动?”
龙章回敬了他一番,对那六个幽灵喊道:“上车,马上出发!”
李九春听到了龙章的声音,赶紧小跑了过来,拉开车门就钻了进来了。
车厢里边扑通扑通的跳进来了五个人后,牛大奎稳住方向盘,缓缓的启动了汽车。
两道明亮的灯光,划破了夜幕的阴沉脸颊,在盘山公路上面急速地行驶着,四野里一片寂静。
李九春在车上颠簸了好一会,不免就困得难受,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车上的人自汽车再次启动,就没有一个人出声了。
李九春上车时,龙章大哥和牛大奎大哥只是跟他点了下头以表认可,便一个专心开车,一个进入了假寐冥想状态去了。
破破烂烂的车窗外,寒风悲鸣,不知道是在哭泣那些所谓的劫匪的离去还是在哭泣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汽车孤独的在深夜时分的山里爬行,轰鸣声尖锐刺耳,落魄而又倔强。
车上的其他人,都没有一个睡觉的,独李九春一个一天一夜没睡好觉了,这会在颠簸的汽车里,鼾声如雷,口水流了一脖子。
龙章大哥偶尔会看一眼他和他怀里安安静静的那只奇怪的小花猫。
突然,汽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了。
“牛大奎,你狗日的怎么回事?”
龙章怕惊醒了梦中少年郎,冲牛大奎怒喝道。
“营长,你看……!”
牛大奎不敢熄火,也不敢熄灯,往前面路上指了指,小声地对龙章说道。
“孩子……?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岭的……?”
龙章看时,浑身的汗毛不免霎那间都倒立了起来了。
“营长,有情况?”车厢后边军需物质上面趴着的高振大声的问道。
“都别动,原地待命!”
龙章不敢叫他们下车,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原来,路中间有两个孩子,正在哪里丢石子呢!
一个说:“小辛子,跑掉的那个,什么时候去追?”
另一个说:“等见过了将军,咱们再去追。先把比赛打完,你这石子丢得太没劲了,跟九哥哥的完全就没法比,你老这样稀松拉夸的混下去,咱们以后还比个锤子啊!”
这个说:“我有钱!我自己都不怕输,你急个球球啊!再说了,你这石子又不是飞刀。”
另一个说:“你……,将福星,你就这么不上进吧你!我懒得理你了。那个仇人间谍可是有机关枪的,追上去了咱们两个如果打不过他呐还有什么用呢?我问你,嗯?”
这个说:“辛家南,别小看人。你若是会飞刀的话,你教我,看我学得还会这么没劲了?丢石子又杀不死人,还不如用枪呢!”
两个在大路中间你来我往的瞎扯淡,可把车上的龙章和牛大奎两个给吓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明显的两个混世小魔王,他们要是不走,咱们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龙章和牛大奎两个大气不敢出一下的,这叫一个愁啊!
总不至于等到天光亮吧!
而且,要命的是两个小屁孩说话的声音,他们竟然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什么是“间谍”?
你们知道间谍长啥样吗你们?还“粪坑”呢!
求求你赶紧让个道,让我们过去了你们两个再来耍好不好?
寒风悲鸣,冬天的子夜刺骨的冷。
对方说的话,让龙章和牛大奎很不淡定了。
这要是两个好战的小鬼……?
那这一车的人和物质?
正恐惧症爆棚的时候,从前面走来了一位面上刀疤横七竖八的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掐着腰喊道:“小辛子,小福星,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战姐姐说你们再不跟上来,回头看她如何收拾你们。”
“秀秀姐,我们马上就来。”
这个说。
“马上马上!”另一个收起地上的石子,也笑嘻嘻地答应道。
李九春其实也早醒了,汽车突然间地停止时,他便醒了。
一个前倾,就差一点没被破裂的挡风玻璃划破了额头。
两个小孩转过身来,冲着牛大奎和龙章就咧嘴坏笑了起来。
“妈呀!见鬼了这是。”
牛大奎吓得闭上了眼睛。
龙章一直很淡定,他始终相信:鬼有鬼道,人有人路。
尽管浑身已经细汗淋漓了,可他还是保持着镇定。
就在牛大奎惊叫声起的同时,小花猫突然间地“嗷呜”大叫了一声,便从已经没有半片玻璃的车窗户蹦了出去了。
对面三个人,这才突然间地消失了。
“走吧!他们走了。”
龙章拍了拍把头埋在方向盘上面的牛大奎,声音颤抖的对他说道。
一回头,便发现李九春正傻傻的看着他们两个,眼里充满了不解和问询之意。
龙章抬头看了一下外面,东方似乎已经发白。
“咳……。难道……!你就没有看见那个……?”
龙章理了理混乱乱的思绪,干咳了一声,问李九春道。
“有敌人……?”李九春哭笑不得地反问道。
“前边路上有两个小男孩一个小姑娘,拦了咱们的路。”
牛大奎大嘴巴子一咧,依旧是瑟瑟发抖地说道。
“小孩子啊!喊他们让道就是咯。……额额!这……这是怎么一个情况?”李九春这话说到一半,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南无阿弥陀佛!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装看不见呐?我说兄弟,那可是……是,鬼呀!怎么赶?快别说话了,一会招上咱们车里边来了,可就麻烦了。”
牛大奎一边挂档,一边放了刹车,一边跟李九春说道。
汽车死活就是启动不了,嗡嗡嗡在原地轰鸣不止着。
“姥姥的,活见鬼了。”
牛大奎急得要死,这个档口,他可不愿意下车去检查故障啊!
要是那三位还没走远,岂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啊!
汽车故障是小事,可别再把他这个人也给弄故障咯。
那……!
那……!
天呐!不会是那两个小东西给弄的名堂吧!
龙章正要崔他下去看看时,小花猫喵一声,从车窗外跳了进来了。
汽车轰轰轰一声异响,便恢复了正常,缓缓的驶向前方去了。
天色渐渐明朗,李九春看时,前面啥也没有啊!
除了鸟雀在路旁的树叶之间飞来飞去觅食,整个山里就剩下汽车的轰鸣声了。
他再回头看时,见牛大奎满头大汗,面色苍白。
再问他话,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话说,他刚刚多说了几句,那小脸就直接摆到他面前的破烂挡风玻璃前来了。
这会,任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打死他都不敢多说半句了。
“营长,到底什么情况啊?前边有情况,你们咋都不吭气了呢?”
车顶上面嘭嘭地敲了两声,那个高振大声的问道。
“哪有情况?高振,你给我闭嘴。”
龙章看了一眼被吓得不轻的牛大奎,给他骂了回去了。
“我们都听见了!一个叫秀秀姐,一个叫辛家南,一个叫将福星,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营长,他们在商量杀间谍呢!跟咱们可是一伙的啊!咋不帮忙呢?”
高振振振有词地说道。
汽车在山间蜿蜒盘旋的公路上急速行驶,龙章听了高振的话,眉头一皱,根本就不搭理他了。
不能说,一说就在眼前。
炮火连天,两个小孩子的脸在炮火之中嘻嘻日升,眉眼如画,清晰可见。
这是鬼?
怕是神仙吧?
他们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信息呢?
有人要动军需库……?
龙章心情沉重,再次进入了冥想,假寐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密林中偶尔会有一缕阳光照耀下来,在汽车前面的公路上插下来了一道道光之剑。
高振见营长没在搭理他,便很识趣地闭嘴不吭声了。
四野里,除了汽车的轰鸣声,再无声响。
旷野里的清晨无比静谧,独一辆大卡车虎啸龙吟在群山之中,向着黎明的曙光,一路狂奔,不曾停歇。
“龙大哥,牛大哥,那是我死去的两个小兄弟。是被日本鬼子的间谍谋害的,可能是来看我的吧。大家别害怕。”
李九春见气氛很不好,叹了口气,对龙章和牛大奎幽幽地说道。
“他奶奶的,你小子这话,比那两个小子的突然出现还要瘆人,知道吗?”
牛大奎爆起出口来了。
他猛打了一把方向,车子向右拐了一个弯,进入了一个满山遍野都是竹林的山中来了。
“喵!”
小花猫跳了过去,拍了牛大奎一巴掌,接着又跳回李九春的怀里来了。
“小东西,难不成你听得懂人话?”
牛大奎不免就看了一眼李九春和他怀里正注视着前方的小花猫。
这孩子,是有点邪气。
牛大奎不敢再废话多了。
“如果是他们,那就说明了咱们这只怕很快也要打仗咯。”
龙章突然间睁开了眼睛,这次牛大奎和龙章都没有再见到那两个面色灿白的恐怖孩子了。
“高振,有没有漏网之鱼?”
没等李九春开口,龙章便大声问了他一声。
这会车厢里边该轮到高振休息了,他根本没听到龙章问他话,迷迷糊糊中被轮值的手下拍醒,连忙问道:“营长,有情况?”
“咳咳,没有!我问你,山上二十八个强盗,有没有漏网之鱼?”
龙章咳嗽了一声,再次问他道。
“昨晚没告诉你?一个没剩下来,全歼。你旁边的小团长,一个人就解决了八九个!你问问他,左轮手枪打不死,一把小刀到时一刀一个,清一色的喉咙开花。营长,把他招进咱们警卫营吧!可别被他们通信营和独立营还有骑兵营给抢了先。”
高振揉了揉眼睛,在车厢后边大声地回答道。
“嗯嗯!到时候看团长的意思吧。恭喜你们,全员完整归队。都好好休息吧!再有半个小时,就该到驻地了。大伙都休息一下,我和大奎来值守。”
龙章点了点头,高声回答道。
“是!营长。”
高振回答完毕,同那个执勤的兄弟摆了摆手,示意他睡觉,便接着打盹去了。
李九春细看时,龙大哥眉清目秀,虽然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可依旧是少年人的英气逼人,高高隆起的胸膛,告诉了李九春,龙大哥是个外门高手,练家子。
察觉到了李九春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营长,牛大奎介绍道:“我们营长,可是个大才子!要不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了,也许他此刻应该在燕京大学教书传道了吧。别看他小白脸花花的,打起架来可凶了。小兄弟,回头到了营地,好好跟他学两招,这他娘的世道有点武艺傍身,才不容易死啊!”
“闭上你的鸟嘴!好好开车。兄弟,高手是咱们战大哥,我不行。要学咱们就跟战大哥学,他可是武当山下来的道士,手段高得很。”
龙章依旧逼着眼睛,骂了牛大奎一声,同李九春说道。
“哦!听龙大哥的。”
李九春答应道。
再看牛大奎时,一张毛胡子的脸上,此刻气色好了许多。
他咳嗽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战大哥说你是峨眉山下来的俗家弟子,八十万川军里头,就只有你最能打了。要不然上头也不会把你从川军里边调到咱们这地方来了。我的大营长呀!你可别谦虚,谦虚过头了那就是虚伪了啊!”
“就你实诚!来这边时,跟南京小巷里边的小红咋说的?我去跑船,赚够了钱回来给你赎身。不假吗?不虚伪吗?你这一个月几块大洋,要什么时候才能给人家赎身呢?不靠谱的家伙,皮痒痒了是吧?”
龙章依旧是闭着双眼,假装生气似的臭骂道。
“老大,这样说话就不是你的风格了,显得小家子气了。影响你在我这心里边的伟岸形象了。”
牛大奎头也不回地说道。
“下不为例!武僧,闭上你的大嘴巴子,好好开车不就啥事都没有了。”
龙章说道。
“如果真在乎她,回头咱们进城采购物资时,让大伙凑个份子,把她带到兵营来吧!正好大家缺几个洗衣做饭的女兵。这事,回头我跟战大哥提一嘴。”
见他真不吭声了,龙章斜眼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你可别给战大哥找事情,你嫌他还不够忙吗?”
牛大奎急眼了,大声说道。
“这也是军务,能有什么呢?咱们是缺几个女兵啊!尤其是医务兵。这事,就这么定了。”
龙章说完,微闭的双眼眼皮完全合上了,这回是真的冥想去了。
牛大奎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了。
汽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除了轰鸣的发动机声音,和车轮在石子路上噼里啪啦碾压而过的悦耳动听的音乐般大合唱,就再没有一丝一毫其它杂音了。
李九春见大哥们都不说话了,这才跟着继续装睡去了。
时光如水,在山野深处的树叶下面缓缓的流动着,天空偶尔会在高处露出一张张形态一致的蓝颜来,水一般透彻,像是挂在树梢的一面面刚刚给清洗过的光鲜亮丽的镜子。
没有人知道,这条蜿蜒曲折的山路,承载着整个民国军队战备的重担。
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都会有一群汽车兵,冒着敌人伏击的各种生命安全的风险,把大批大批的军用物资运出运进,穿梭在这条山间蜿蜒曲折的公路上面。
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在这条秘密而又危险的公路上来来回回。
他们不为别的,只为了前线战士们的身家性命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一句怨言,默默地奋战在不为人知的火线上,奋战在这一条秘密的战线上面,日夜兼程,从不曾停歇。
他们,都是国军中的精兵强将,来自于祖国的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每一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存在。
在他们从军之前,大多数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
只因国难当头,道士下山了,和尚们还俗了,教师们走下了讲台,学子们走出学堂,梨园子弟也告别了舞台……这些人,都是国家安全的隐秘基石,为了三万万同胞的幸福生活,他们舍弃了个人的荣辱,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在一条不为人知的路上,埋头苦干,无怨无悔。
李九春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以为自己杀了几个间谍,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还被那狗日的酒井小娘皮给祸害了自己雏……!
可跟这些大哥比起来,自己那完全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个人恩怨啊!
他记起来在某部戏文里有一句台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是的,自己就是个逃兵。
对于家人如此,对于国家也如此。
汽车在竹海中跑了有半个小时左右,停在了一座山前。
这就到了?
李九春看不出来这是个军事要地,因为面前就是一座山,没再有其它了。
“咱们到了,营长。”
牛大奎停下了车,跟刚刚睁开眼睛的龙章说道。
果然是这里,可这……一山的茂密树林,那有兵营啊?
李九春疑惑不解地看向了龙大哥和牛大哥。
两个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都没有说话。
这就奇怪了。
难不成,他们是骗自己的?
可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是占山为王的流寇啊!!!????
李九春有许多的疑问,却又不好开口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