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北两派儒学的统一
魏晋时期,五胡乱华,汉人被迫南迁,由此形成了南北各自独立的政权。隋朝代周,乃是汉人政权,从情感上南人容易接受,再加上隋军攻下陈朝后,陈后主及王公大臣全部迁于长安。大业二年(606),隋炀帝纳后主第六女婤为贵人,对其极为宠爱,因此召陈氏子弟回到京师,随才叙用,于是陈氏子弟并为守宰,遍于天下。基于以上的原因,使得南人将梁、陈文化引入隋朝。
大业元年(605),皇帝任命南人许善心为礼部侍郎,朝廷开始大规模整理典籍。《北史·许善心传》载:“时秘藏图籍,尚多淆乱。善心效阮孝绪《七录》,更制《七林》,各为总叙,冠于篇首,又于部录之下明作者之意,区分类例焉。又奏追李文博、陆从典等学者十许人,正定经史错谬。”
隋朝统一后,文帝征召四方儒生,以期统一南北经学。《隋书·马光传》载:“开皇初,高祖征山东义学之士,光与张仲让、孔笼、窦士荣、张黑奴、刘祖仁等俱至,并授太学博士,时人号为‘六儒’。”此六儒均为北方儒生。《旧唐书·儒学·徐文远传》载:“大业初,礼部侍郎许善心举文远与包恺、褚徽、陆德明、鲁达为学官,遂擢授文远国子博士,恺等并为太学博士。时人称文远之《左氏》、褚徽之《礼》、鲁达之《诗》、陆德明之《易》,皆为一时之最。”此则为南方儒生。
对于当时南北儒生齐聚朝廷的盛况,《隋书·儒林传序》中写道:“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诵之声,道路不绝。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但到了文帝晚年,他不再喜欢儒术,而是“专尚刑名”,此时仅存国子学一所,弟子七十二人。
隋炀帝继位后,再次重视儒学,《隋书·儒林传序》称:“炀帝继位,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盛于开皇之初。征辟儒生,远近毕至,使相与讲论得失于东都之下,纳言定其差次,一以闻奏焉。于时旧儒多已凋亡,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所制诸经义疏,搢绅咸师宗之。”
此处“二刘”乃是指刘焯和刘炫。刘焯是信都昌亭人,年少之时与河间刘炫结友,共同拜刘轨思为师,学习《诗》学。《北齐书》称其“说《诗》甚精”。于天统年间任过国子博士。后来刘焯又跟广平郭懋学习《左传》,跟阜城熊安生学《礼》,但皆不卒业而去。后来二刘听闻武强刘智海家有很多儒家经典,他们前往就读,达十年之久,由此而被选为州博士。
大约在隋开皇二年(582),刘焯“举秀才,射策甲科”。隋代的秀才与后世的秀才区别很大,清赵翼在《陔馀丛考》中说“晋世始有秀才之举”,“至隋时,秀才之举益重”。赵翼举出了《杜正玄传》中的所载:“开皇中,海内举秀才,杜正元一人。”以及“隋世,天下举秀才不十人”。整个隋代三十余年,能考取秀才者不足十人,而刘焯为其一,可见其知识是何等渊博。
隋初,刘焯前往京城,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等人论辩,众人皆叹服其精博。开皇六年(586),朝廷将洛阳石经运至京师,因字面磨损,于是皇帝下令二刘考订石经,后因遭人诽谤,刘焯除名为民,回到家乡授徒。但是,他的儒学成就为后世所肯定。《北史·儒林传论》中称:“至若刘焯,德冠缙绅,数穷天象,既精且博,洞究幽微,钩深致远,源流不测。数百年来,斯一人而已。”
刘焯撰有《五经述议》,《隋书》和《北史》均提及此事,然《隋书·经籍志》没有著录。《旧唐书》著录刘焯有《尚书义疏》二十卷,《新唐书》则称此书为三十卷,该书已佚。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从《尚书正义》中辑录出六段,命名为《尚书刘氏义疏》。但是因为二刘儒学观点相同,其中四段可以确定出自刘焯,另外两段是二刘共同研究。
对于二刘的经学成就,唐孔颖达在《尚书正义序》中说:“但古文经虽然早出,晚始得行,其辞富而备,其义弘而雅,故复而不厌,久而愈亮,江左学者,咸悉祖焉。近至隋初,始流河朔,其为正义者,蔡大宝、巢猗、费甝、顾彪、刘焯、刘炫等。其诸公旨趣多或因循,怗释注文,义皆浅略,惟刘焯、刘炫最为详雅。”
但是孔颖达也指出了刘焯解经的弊端,“然焯乃织综经文,穿凿孔穴,诡其新见,异彼前儒,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在孔颖达看来:“窃以古人言诰,惟在达情,虽复时或取象,不必辞皆有意。若其言必托数,经悉对文,斯乃鼓怒浪于平流,震惊飙于静树,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过犹不及,良为此也。”孔颖达接着谈到刘炫与刘焯的不同:“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对于刘炫的这种做法,孔颖达认为也有弊端:“虽复微稍省要,又好改张前义,义更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义既无义,文又非文,欲使后生,若为领袖,此乃炫之所失,未为得也。”
刘炫是全能型的经学家,他入隋朝时,吏部尚书韦世康曾经问其有何能耐,刘炫回答说:“《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堪讲授;《周易》《仪礼》《穀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美事,咸诵于心;天文律历,穷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隋书·儒林·刘炫传》)
清陈熙晋所作《河间刘氏书目考》列出刘炫的著述有《尚书述义》二十卷、《毛诗述义》四十卷等几十种,但这些著作基本亡佚。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中辑出《春秋述义》一百四十六条,《春秋规过》一百七十四条,《孝经述义》二十二条等。对于刘炫如此的高产,陈熙晋在《春秋左氏传述义拾遗叙》中夸赞说:“窃谓集两汉之大成者康成也,集六朝之大成者光伯也。”光伯乃刘炫之字。在陈熙晋看来,刘炫的经学成就不在郑玄之下。
然后世称刘炫无行,这种说法出自《隋书》本传:“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朝廷征书,刘炫伪造了上百卷的儒家经典献上,后来被人发觉,被处死刑,之后又得到赦免。对于这段公案,后世多有争论,但大多数学者认为不可能。比如,陈启智在《中国儒学史·隋唐卷》中称,刘炫在仓促中不可能伪造出一百多卷经典,更何况那时他已经有了大名,且公务繁忙,既无动机也无时间去伪造这么大量的古书。更何况本传中称其:“少以聪敏见称,与信都刘焯闭户读书,十年不出。炫眸子精明,视日不眩,强记默识,莫与为俦。左画方,右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无有遗失。”如此聪明绝顶之人,应该不为宵小之事。
对于二刘的成就,本田成之在《中国经学史》中说:“南朝因老庄之玄学流行,《易》王弼、《尚书》伪孔传、《左传》杜预注极其流行,以达意而简明的为贵;但北朝以郑玄的学问为主,主张考故实和制度,故一切都是致密而朴实的研究方法。然到了隋刘焯、刘炫,取两方之长所,而欲使其折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