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强自信个性的表现

虽然李清照的成长历程相对幸运，但她仍然无法摆脱社会带来的无形压力。不过，李清照始终以强烈的自信进行不屈的抗争。她的《渔家傲》最能说明这种个性特征，词云：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通过描写梦游太虚、谒见天帝来抒写现实中的内心苦闷，并表露出强烈的自我追求。今夜的梦境是奇特的，在恍惚之中，词人已经置身于天上银河如此一个虚无飘缈的神话世界里。词人的梦魂似乎就是乘此“星帆”进入天帝的居所，受到天帝的热情接待。天帝的殷勤问语，表明词人是天上“谪仙”似的人物，是天之骄子。事实上，这还是李清照自信、自强个性的流露。“学诗谩有惊人句”，孤独寂寞感油然而生。倔强的李清照并不甘心在这种寂苦中沉默，而是依恃天帝的鼓励，如鲲鹏展翅，欲乘风高飞远举，奔向理想中的“三山”仙境。

李清照这种自强、自信的个性，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规范相违背，那么她与周围社会的碰撞、冲突也就不可避免，在现实生活中表现为种种叛逆的方式。简单梳理，大约有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李清照敢于作诗讥刺公公赵挺之，以下犯上。崇宁元年定“元祐党籍”，赵挺之时官尚书左丞，乃当朝新贵。李清照化用杜甫《丽人行》“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以杨国忠比拟赵挺之。杨国忠是历史上遭人唾弃的祸国奸臣，应该为“安史之乱”负相当的责任。李清照完全无视上下尊卑的家庭等级观念，其大义灭亲的勇气，令人瞠目。袁采《袁氏世范》卷上说：“有小姑者，独不为舅姑所喜，此固舅姑之爱偏。然为儿妇者，要当一意承顺，则尊长久而自悟。或父或舅姑终于不察，则为子为妇，无可奈何，加敬之外，任之而已。”李清照所为与之公然相悖。

第二，李清照始终关心国事，不愿默守闺中。南渡以后，面对沦陷的北方家乡，李清照更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忧愤。她以沉痛悲愤的心情写下了“南来尚觉吴江冷，北狩应知易水寒”的诗句。对小朝廷君臣的软弱恐惧、屈辱退让，李清照愤恨满腔，她讥讽说：“南渡衣冠欠王导，北来消息少刘琨。”同时，她又以历史英雄人物鼓舞时人斗志，《乌江》一诗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朱熹评价道：“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

第三，李清照在《词论》中敢于批评当时名流。宋代重文轻武，许多著名文人兼为朝廷重臣，誉满国中，如晏殊、欧阳修、苏轼等。李清照以“知音”的身份，冷静分析词坛名家的创作，一一指出他们的疵病之所在，笔锋涉及苏轼、秦观、黄庭坚、王安石等16位词人，其中许多是父执长辈。

第四，李清照晚年的再嫁与离异。李清照在绍兴二年（1132）夏再嫁张汝舟，婚后便发现“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2)的错误，毅然讼张汝舟妄增举数入官(3)，与之离异。李清照再嫁至离异，为时不过百日。这在当时人看来，确实惊世骇俗，这种行为方式，恰恰与李清照的个性相一致。

第五，文学创作独辟蹊径，敢于流露真感情，将内心世界坦陈在作品之中，自成一家。李清照率真地描写自己少女时期欢快的生活和对爱情的朦胧向往，尤其是婚后毫不遮掩地将对丈夫的爱恋、思念之情倾诉于笔端，招致“自古搢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碧鸡漫志》卷二）的斥责。无论是对李清照持推崇或贬斥态度的评论家，都异口同声地肯定李清照词“往往出人意表”（宋彧《萍洲可谈》卷中），“创意出奇如此”（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二），“独辟门径”（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等等。李清照的文学创作之所以如此成功，相当大程度上得力于她“无顾藉”的个性。如果李清照稍稍堕入“温良恭俭让”的魔道，文学史上必将少一位光彩耀人的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