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序曲
公元前5世纪,希腊各城邦联合击溃了波斯的进攻,由此进入鼎盛时代。然而,雅典的霸权地位打破了各城邦间的平衡,曾经为希腊带来胜利的联盟显示出其脆弱的一面。斯巴达和雅典分别组建联盟,针锋相对,最终导致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
米堤亚战争后,希腊各城邦迎来了一段较长时期的繁荣与和平,被称为“五十年时期”(Pentécontaétie)。这50年是从与波斯休战(公元前497年)到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公元前431年)。其间,希腊各城邦的居民重建住宅和公共建筑,这些工程充分显示出了工匠们的创造性。这也从另一侧面证明了米堤亚战争的重要性:如果波斯赢得了战争,那么大部分希腊“黄金时代”的主角将无法施展才华,因为他们会沦为奴隶,或战死沙场(有些人甚至不会出生,因为他们的父母或祖父母可能被杀)。由此,不难想象,如果波斯获胜必然会对西方历史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雅典和斯巴达战争的起源
公元前461年
埃菲阿尔特斯(Éphi-altès)逝世 寡头集团阴谋暗杀了民主改革的发起人。
公元前449年
卡里阿斯和约(Paix de Callias) 和约签署,雅典同意与波斯停战。
公元前445年
科洛尼亚战役(Bataille de Coronée) 雅典战败。伯里克利促成了《三十年和约》的签署。
公元前441—公元前439年
萨摩斯岛叛乱 在雅典的围攻下,萨摩斯岛最终只能屈服。
公元前433—公元前432年
锡博塔和波提狄亚 锡博塔海战。波提狄亚叛乱。雅典颁布墨伽拉贸易禁令。
公元前431年
普拉提亚 底比斯突袭邻邦普拉提亚失败。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
雅典长墙(Les Longs Murs d'Athènes)
米提亚战争后,雅典计划重建被波斯人毁坏的城墙。公元前457年,雅典在塔纳格拉(Tanagra)迎战斯巴达及其盟邦,雅典战败后便立即将长墙一直修筑至海边。
这座长10多公里的城墙完全符合伯里克利对于一个商业和军事帝国的设想,因为这座城墙将比雷埃夫斯港和法勒隆港(Phalère)连接起来,即使雅典遭遇陆地进攻,仍可以利用战舰控制海域为其进行补给。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长墙起到了关键作用,尽管伯罗奔尼撒同盟军不断地破坏田地和农庄,但长墙使得雅典成为一个不可能被饥饿征服的城市。公元前404年,雅典战败,长墙被拆除(这是斯巴达提出的条件之一)。公元前394年,雅典人逐渐摆脱了战败的阴影,得以重建城墙。下图是由皮特 • 康诺利(Peter Connolly)复原的雅典城墙图。
这代希腊人不仅是战争的幸存者,还将人类思想提升至更高的境界,孕育了高雅的艺术和多领域的科学:政治学、文学、哲学、戏剧、城市规划、修辞学、经济学、体育、历史编纂学、物理、医学、工程学、绘画,以及雕塑、建筑和法律……
然而,希腊在“五十年时期”从未享有过真正的和平。在这个时期,希腊各城邦之间局势紧张,冲突不断,尤其是雅典,无论与其联盟城邦,还是与敌对的斯巴达联盟城邦,各不相让,剑拔弩张。“五十年时期”的希腊在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大半处于一种“冷战”状态。雅典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在其著作《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阐明了影响当时所有事件的关键因素:恐惧出现一个足以统治整个希腊的城邦。修昔底德的前辈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érodote)曾在其著作《历史》( Histoire )中提出了另一个因素。他认为要警惕人性中的狂妄(hybris),这个词在希腊语中意指统治者的任意妄为,脱离现实,它终将导致统治的覆灭。
这种对失去权力的恐惧导致了武装冲突的威胁持久化。为了防止一个城邦强于其他城邦,希腊各城邦签署了条约,并且会根据时局变化不断修改协议。各城邦统治者秉持实用主义,可以抛弃自己的原则、同情心、憎恶感,甚至和一些敌对的城邦联合起来—只要他们觉得某个城邦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这种情况在整个古希腊时期并不少见,但在公元前5世纪最后30多年以及之后的一个世纪中尤其多。
第一次较量
希波战争中雅典和斯巴达协同作战、并肩抗敌,然而仅一年之后,即公元前478年,彼此间便产生了嫌隙。起因是雅典决定重建城墙。鉴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强大的军力,斯巴达从未建筑过城墙,而雅典的这个举措则向其透露出防御和敌对的信息。
10年之后,提洛同盟(ligue de Délos),即由雅典主导的反抗波斯的防御联盟,开始演变为雅典帝国,这导致雅典和斯巴达之间关系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同盟成员可以向盟军提供三层桨座战船,也可以每年缴纳盟金。由于战舰的制造和维护过程相当繁复,只有希俄斯(Chios)、萨摩斯(Samos)和列斯堡(Lesbos)选择第一个选项。雅典与其同盟成员在财政和军事方面的差距不断扩大,最终导致一系列难以调和的矛盾和冲突。还有一点也值得注意,雅典迫使成千上万的奴隶开采阿提卡(Attique)南部的劳里昂(Laurion)银矿,几十年间为雅典国库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公元前454年,提洛同盟的国库被迁移至雅典,进一步加强了雅典在军事和经济方面的统治力。
基克拉泽斯群岛(cycladiques)的纳克索斯岛(Naxos)是第一个拒绝缴纳盟金的同盟成员,公元前468年雅典仅用一次围攻便平息了反叛。三年后,爱琴海东部的塔索斯(Thasos)效仿纳克索斯岛,雅典再次通过一场海战终结了反派。然而,和纳克索斯岛不同,塔索斯在岛屿和陆地上拥有几个贵金属矿藏,于是,向斯巴达求助。斯巴达不仅同意支持它反抗雅典,还承诺为其肃清阿提卡地区相关海域。入侵雅典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城墙保护下的雅典,这也说明了决定重建城墙绝不是雅典高层的无意之举。
尽管如此,斯巴达却在不久后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并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一场大地震毁坏了大片领土,据记载,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斯巴达居民因此身亡。沦为奴隶的美塞尼亚(Messénie)边境地区原住民(hilotes)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他们发动叛乱,反抗奴隶主,随后以伊索姆山(mont Ithômé )筑垒固守。这次叛乱严重威胁到斯巴达的国有奴隶模式,因为斯巴达通过剥削美塞尼亚地区的黑劳士,才得以全力投入军事训练。斯巴达被局势所迫,不但将入侵阿提卡的承诺抛之脑后,甚至在极致实用主义的推动下,向雅典求助,以镇压黑劳士的叛乱。
尽管得到了雅典的协助,对伊索姆山的围攻仍长达数年。以当时的军事器械而言,黑劳士建造的瞭望塔似乎坚不可破。斯巴达认为在这场平叛中雅典人毫无用处,同时也害怕雅典军队和反叛者勾结。于是,斯巴达直接打发走了雅典人,转而联合曾经的宿敌阿尔戈斯(Argos),以及拥有希腊最强骑兵的塞萨利亚(Thessalie)。然而,这一切依旧徒劳无功,最后斯巴达只能与反叛者签订协约,终止了这场战争。
当雅典军队被斯巴达羞辱遣返的消息传到雅典时,对斯巴达的敌对情绪迅速蔓延开来。雅典人转而表达出对美塞尼亚人的同情,许多黑劳士逃亡到了诺帕克图斯(Naupacte),即雅典位于科林斯湾的殖民地。由此,雅典公民大会投票决议放逐亲斯巴达派的将军客蒙(Cimon),他曾主张派兵攻打美塞尼亚,反斯巴达派的埃菲阿尔特斯(Éphialtès)趁机掌握了实权,他是民主派政治家,也是伯里克利(Périclès)的良师益友。
《三十年和约》
在接下来的15年间,雅典与伯罗奔尼撒同盟成员(尤其是科林斯)由于领土争端时常发生冲突,战场主要集中在墨伽拉(Mégare)中部地区,埃及以及西西里岛。第一次伯罗奔尼撒战争于公元前4 4 5年结束,签署了《三十年和约》( la paix de Trente Ans )。雅典首席将军伯里克利对和约的签署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其实《三十年和约》是为了平衡各方利益而对整个希腊做出的重新划分:斯巴达掌控希腊大陆,而雅典则控制爱琴海。和约中有一项条款无疑最具引人注目,也最具创新性,它规定,如果双方出现争端或冲突,必须由中立的第三方做出仲裁。
和约签署几个月后,便迎来了第一次考验:雅典在意大利南部建立大希腊殖民地—图里奥伊(Thurioi)。锡巴里斯(Sybaris)在与克罗托纳(Crotone)的冲突中被毁,战争的幸存者向希腊求助,在锡巴里斯周围重建一座城市。斯巴达对这个计划不感兴趣,但雅典的伯里克利则在各地游说,鼓励居民前往意大利建立新城图里奥伊。米利都人希波达莫斯(Hippodamos de Milet)为这座新城设计了规划图。图里奥伊的规划与其他殖民地不同,没有模仿任何一座大城市,而是综合了爱奥尼亚(Ionien)、多利安(Dorien)和伊奥利亚(Éolie)的特点。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同时代的编年史家
修昔底德作为一个秉持客观态度的历史学家理应享有盛誉,他注重历史人物的行为动机,公正严谨地记录资料。他在流放期间撰写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La Guerre du Péloponnèse ),这段流放的经历使他能以客观的态度看待正在发生的这场战争,同时也给了他一处安静之所得以投入工作,并且收集了两个阵营的资料。如果没有这部历史著作,我们对于这场战争的了解只是浅薄的,缺乏真实感。
修昔底德出生于公元前455年,他的家族在色雷斯拥有金矿开采权,从而积累了大量财富。他的外祖母是色雷斯王子的孙女,也是在马拉松战役中获胜的米提亚德(Miltiade)女儿的孙女。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初,雅典爆发鼠疫,修昔底德幸免于难;几年后,公元前424年,他被任命为雅典十将军之一,率领舰队出征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而此时斯巴达将军布拉西达斯(Brasidas)即将攻克安菲波利斯。修昔底德由于此次失利被流放20年。公元前398年,修昔底德去世,留下未完成的巨著,而他对这场战争的记载终止于公元前441年的突发事件。色诺芬(Xénophon)续编了之后的历史事件,成就了其著作《希腊史》( Helléniques)。
插图 修昔底德半身像,现藏于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Musée archéologique national, Naples)。
希罗多德是图里奥伊最著名的移民。他与伯里克利十分亲近,极有可能是受到了伯里克利的影响才迁至新城,此外希罗多德不是雅典人,他出生于哈利卡纳索斯(Halicarnasse),早年为了对抗统治这座城邦的亲波斯派僭主,才不得不背井离乡。然而,新的公民身份并未为他带来期盼已久的平静生活。图里奥伊刚建立不久,便卷入了与邻城塔兰托(Tarente)的对抗中,而这座城邦正是斯巴达少有的几处殖民地之一。图里奥伊战败后被掠夺一空。尽管城中住着不少雅典移民,如当时20多岁的演说家吕西亚斯(Lysias),但雅典并未尽力守护这座新城,并声称图里奥伊不是雅典的城邦。雅典认为,如果介入这场争端,就违背了《三十年和约》。斯巴达也没有努力避免两座城邦之间的对抗。此外,公民内部也发生了分歧,这标志着泛希腊计划的彻底失败。
公元前440年的夏天,另外两座希腊城邦也爆发了冲突,它们分别是位于爱琴海东部的萨摩斯岛(Samos)和小亚细亚西海岸城邦米利都(Milet)。冲突的导火索始于萨摩斯岛的军队入侵普里埃涅(Priène),波及了比邻的米利都。而米利都和萨摩斯岛都属于提洛同盟,它们都要求雅典介入此次纠纷。当萨摩斯岛军队拒绝撤退时,雅典认为在提洛同盟内部发生这样的冲突是十分危险的,于是决定攻占萨摩斯岛。
伯里克利亲自率领上百艘三层桨座战船出征。雅典人推翻了统治萨摩斯岛的寡头势力,强制推行民主制。雅典人从萨摩斯人中选取了50名男童和50名成年男子作为人质,并将他们安置在北爱琴海的列姆诺斯岛 (Lemnos)。愤愤不平的萨摩斯岛居民得到了撒丁岛波斯总督的支持,随即发动了起义。作为回击,雅典的军队和舰队在伯里克利的统率下围攻了萨摩斯城。政敌立刻指控这位刚离婚的雅典主帅,说他的行动受到了其情人阿斯帕西娅 (Aspasie)的影响,因为年轻聪慧的阿斯帕西娅刚好出生于米利都。
9个月之后,饥荒和疾病最终迫使岛上的居民投降,他们不得不付出赔偿,包括奴隶和钱财。但雅典人并不满足,他们要求拆除城墙,交出船队,并且支付一笔可观的费用以弥补此次军事行动的开销。
与此同时,伯罗奔尼撒同盟召开了一次会议,其间科林斯和斯巴达讨论了介入萨摩斯岛争端的可能性,他们认为可以利用此次冲突,偷袭后方空虚的雅典。然而,考虑到雅典在近期的图里奥伊冲突中秉持的中立态度,以及伯里克利不断表态要遵守《三十年和约》,斯巴达和科林斯最终决定放弃进攻计划。
公元前435年,海拉德地区(Hellade)政局发生动荡,科林斯和克基拉[Corcyre,今科孚岛(Corfou))在勒希姆(Leucymne)海角附近爆发海战。双方的冲突源于克基拉一处边远殖民地的领土争端,即埃皮达姆努斯(Épidamne)。它位于伊利里亚地区(Illyria,今阿尔巴尼亚海岸),处于连接希腊和意大利的海路通道上,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海战造成了40多艘三层桨座战船损毁,以及几百名科林斯步兵阵亡。其实,克基拉原本是希腊古风时期(Époque archaïque)由科林斯人建立的殖民地。也正因为彼此间的这层关系,使得此次冲突显得尤为特殊。
科林斯誓要一雪前耻,花了两年时间积极备战,建造了当时规模最大的舰队,并在全希腊招募桨手。公元前433年的夏天,克基拉感觉到了来自科林斯的威胁,便向雅典求助。雅典公民大会就此议题召开会议,听取冲突双方代表的陈述。普尼克斯山丘上,克基拉代表试图向雅典市民说明他们所面临的威胁:如果克基拉战败,它的船舰将会被科林斯收编,那么伯罗奔尼撒同盟的海上力量将可以和提洛同盟相抗衡。加之伯罗奔尼撒同盟具有更强大的陆军,两个同盟的军力对比将处于危险的失衡状态。科林斯代表则强调,雅典既应该遵守《三十年和约》约定的双方互不侵犯,也不应忘记在雅典重兵围困萨摩斯岛时,科林斯曾劝说斯巴达放弃攻打雅典的计划。
雅典公民大会由此陷入两难的境地:拒绝援助克基拉,意味着坐视他们共同的敌人借此扩充海军;援助克基拉,则会违反《三十年和约》,可能导致更大规模的战争。伯里克利的理性和智慧最终使众人达成一致,雅典市民决议要履行其同盟防务的职责,派遣十艘三层桨座战船驶往克基拉(此次行动的象征意义多于实际军事意义),但是雅典的战船不会主动求战,除非科林斯率先发动进攻。
尽管雅典尽可能保持中立,但仍无法改变事态的发展。公元前433年9月,科林斯和克基拉的舰队在克基拉岛南部群岛锡博塔(Sybota)遭遇。海战之初,克基拉的110艘战船显然无法抵御科林斯的150艘战船。科林斯舰队准备全力出击。此时,先前抵达的雅典第一批10艘战船还未参战,第二批战船又已到达,虽然仅有20艘,但是科林斯人却错估了战船的数量,决定掉头撤退。
萨摩斯岛的赫拉神庙(Héraion de Samos)
尽管萨摩斯岛和米利都之间出现领土争端,但雅典作为萨摩斯岛的同盟没有帮助萨摩斯岛解决争端,却对其进行了长时间的围困,萨摩斯岛由此成为第一次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导火索之一。
插图 赫拉(Héra)神庙遗址,位于萨摩斯岛南部,希罗多德称之为“世界最大的神庙”。
锡博塔之战的实际损失不大,科林斯有几十名士兵牺牲,以及差不多数量的士兵被俘。然而,挫败感使之愤怒至极,科林斯决议结盟斯巴达,与雅典及其盟邦全面开战。
其他不稳定因素
30多艘战船凯旋之后,伯里克利请求公民大会公布政令,禁止来自墨伽拉(Mégare)的商船进港或停靠大港口比雷埃夫斯。墨伽拉是一座拥有数个爱奥尼亚海和爱琴海港口的城邦,它曾两次支持科林斯攻打克基拉。
雅典通过贸易封锁惩罚墨伽拉,其最大的受害者无疑是统治城邦的寡头势力,其中大部分是有权势的富商。同时,雅典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任何胆敢支持雅典敌人的城邦必将付出代价。雅典的威慑方式十分巧妙,由于没有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也就不会违反《三十年和约》。
墨伽拉必然会向斯巴达抱怨,鼓动斯巴达立即向雅典开战。斯巴达当时唯一的国王阿基达摩斯(Archidamos)[普莱斯托纳科斯 (Pleistoanax)已被判流放]是伯里克利的朋友,他用尽方法想控制事态的发展,但是针对墨伽拉的贸易禁令进一步加剧了战争爆发的可能性。而波提狄亚(Potidée)争端则最终揭开了这场可怕战争的序幕。
波提狄亚位于卡尔基狄克(Chalcidique)地区,地处马其顿和色雷斯(Thrace)之间,尽管一直以来与雅典关系甚密,但实际上却是科林斯的殖民地。波提狄亚还是提洛同盟成员。这种矛盾而又微妙的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但是锡博塔之战后,雅典和科林斯之间的对立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平衡。伯里克利派出一名使者向波提狄亚传达雅典的要求,即立刻驱逐时常来访的科林斯行政官员,其意图明显是为了对这座城邦的执政官施加影响。雅典还勒令波提狄亚拆除位于港口边的城墙。冲突就此爆发。
面对雅典的咄咄逼人,科林斯以维护殖民地安全为由,向波提狄亚派遣了一支雇佣兵部队。这支部队和寡头集团相勾结,鼓动波提狄亚人反抗雅典。而雅典绝不能容忍事态进一步发展,以免其他城邦效仿波提狄亚。公元前432年夏天,伯里克利决定派遣部队攻占波提狄亚。然而,一场原本应该轻松取胜的出征却演变成了长达两年的围攻。冲突双方在人力和财力方面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科林斯趁机向斯巴达施压,怂恿斯巴达介入战局,支援波提狄亚人的叛乱,这正是阿提卡急切期盼的。但阿基达摩斯国王再一次拒绝了这个提议。他推说雅典筑有城墙,财力雄厚,是拥有强大海军力量的海上帝国,而斯巴达并不擅长海上作战,一旦开战,将会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尽管如此,斯巴达的监察官和公民大会最终仍决定出战,而修昔底德认为,其实他们并非完全信服科林斯人的说辞。修昔底德强调,斯巴达最关心的是避免“雅典势力的日益增长,他们知道希腊大部分地区已经臣服于雅典了”(修昔底德,第一卷,第88页)。斯巴达在之后几个月的所作所为也证实了斯巴达对于开战缺乏信心,国王竟然派遣了三个外交使团前往雅典,试图进行谈判!斯巴达要求雅典从波提狄亚撤军,被雅典占领的埃伊纳岛实行自治,取消针对墨伽拉的贸易禁令,允许其商船停靠提洛同盟的港口。
在一场著名的公民大会演讲中,伯里克利拒绝了伯罗奔尼撒同盟的要求:“你们不应该感到任何的自责,我们不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兴师作战。因为恰恰是这点无足轻重的琐事显现出你们的志气。如果你们做出让步,他们便会立刻得寸进尺,认定你们必会出于害怕而再一次屈从。如果你们采取坚决不妥协的态度,他们将明白,必须以平等的地位对待你们……伯罗奔尼撒人是农民,无论是个人还是城邦,都不富有。此外,他们也没有跨海长期作战的经验;因为贫穷,他们彼此间的冲突历时较短……我们从海战中获取的陆战技巧,远远超过他们从陆战中得到的海战技巧。事实上,他们很难获得我们的海上经验……如果他们从陆上入侵我们的领土,那我们将从海上攻入他们的国土,伯罗奔尼撒一部分土地的破坏与整个阿提卡被肆虐相比,他们所遭受的损失要远甚于我们。因为他们不通过战争就无法获得新的领土;而我们在诸岛屿和陆地上都拥有大量的土地……如果我们是岛上的居民,还有谁能比我们更坚不可摧?我们应该尽可能地把自己当作岛民,我们必须摒弃所有关于土地和房屋的念头,时刻准备保卫海洋和城市……如果我认为我可以说服你们,我会奉劝你们离开家园,亲手毁坏你们的财产,以此向伯罗奔尼撒人宣告,即使失去这一切,你们也不会屈从。”(修昔底德,第一卷,第140—143页)。
入侵普拉提亚
斯巴达宣战后的6个多月里,派往雅典的三个外交使团都未能完成使命,伯罗奔尼撒战争最终于公元前431年爆发。然而,最初的几场冲突没有发生在阿提卡境内,而是在波奥提亚地区(Béotie),确切地说,是在一座小城邦—普拉提亚。出人意料的是,开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这场进攻既不是由斯巴达,也不是由科林斯,而是由伯罗奔尼撒同盟中的另一个强大的盟邦—底比斯发起的。
普拉提亚是一个民主制城邦,和雅典结盟已久[公元前490年,普拉提亚和雅典在马拉松(Marathon)共同抵御波斯的侵袭],这便妨碍了一心想要统治整个波奥提亚的寡头制城邦底比斯。此外,普拉提亚的地理位置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它地处希腊东南部的交通要道,这条要道既连接了底比斯和雅典,还串起了墨伽拉、科林斯和雅典。
爱奥尼亚人对抗达里安人:雅典盟邦与斯巴达盟邦之间的战争
参战之前,希腊城邦分为两大阵营:与雅典结盟的城邦,以及与斯巴达结盟的城邦。一些城邦之前未与任何一方结盟,但后来为了自保只能和其中一方达成同盟协议。仅有几个城邦艰难地维持中立,但这也造成其内部的政局不稳。
决定与哪个阵营结盟的关键性因素在于每个城邦的政治体制。民主制城邦的权力取决于大多数公民的意愿,这些城邦加入了提洛同盟,而由寡头统治的城邦则选择了伯罗奔尼撒同盟。文化和社会因素也对此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沿袭爱奥尼亚传统和方言的城邦通常与雅典交好,受多里安文化影响的地区支持斯巴达。远离这两座核心城邦的其他地区则宣布中立,但事实上它们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左图 纳克索斯岛上的斯芬克司像,创作于公元前5世纪,纳克索斯岛是雅典的重要盟邦。现藏于德尔斐考古博物馆(Musée archéologique, Delphes)。
公元前431年的一个雨夜,一小队底比斯步兵趁夜色潜入普拉提亚。名为诺克雷德斯(Nauclide)的普拉提亚人,伙同城里的寡头派成员为底比斯人打开了城门。底比斯士兵进城后有序地到达广场,排成几列长队,直至几乎占满整个广场。底比斯人在广场的每侧都安排了四名传令官,以便召见普拉提亚的执政官。他们无视诺克雷德斯的建议,决定不趁居民熟睡时进攻,而在与他们的行政官员谈判前叫醒他们。然而,谈判刚结束,普拉提亚的领导人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命令每个普拉提亚公民拿起武器,或任何手头上可用作武器的工具,一起反抗侵略者。其实,他们早就注意到广场上的底比斯士兵故意拉开了队伍间距,企图造成兵力众多的假象。普拉提亚的行政官员已经估算出了士兵的人数,看上去像一两千的部队,其实只有300人左右。
1斯巴达及其盟邦 由斯巴达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其主要成员是科林斯和底比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大部分城邦都属于该同盟,除了有碍斯巴达利益的阿尔戈斯(Argos)。之后一些岛屿也加入了斯巴达同盟,如琉卡斯岛(Leucade)和基塞拉岛(Cythère)。
2雅典及其盟邦 开战之初,提洛同盟包括爱琴海的十几个岛屿和城邦,其中有埃维亚(Eubée)、纳克索斯、安德罗斯岛(Andros)、萨摩斯岛、俄希斯岛、列斯堡岛、罗德斯(Rhodes)和米利都。地中海东部和赫勒斯滂海峡(Hellespont)也在雅典的势力范围内。尽管如此,普拉提亚、波提狄亚和克基拉率先给雅典帝国制造了麻烦。
3中立地区 在雅典对抗斯巴达期间,克里特岛(Crète)和希腊大陆的几个地区仍保持中立。然而,它们无法完全置身事外,其领土安全不断受到内战波及的威胁。
4波斯帝国 波斯总督时刻关注战争的进程。起初他对战局的干涉较为隐蔽,之后便越来越明显。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最后阶段,波斯决意介入战局。波斯支援的黄金使得斯巴达最终战胜了雅典人。
原始攻城技术
公元前5世纪,翻越一座城墙几乎是不可能的。通常的做法有:围城直至整座城市因弹尽粮绝而投降、趁夜色突袭、给水源下毒,或者贿赂城门守卫,让其打开城门。
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初,最先进的攻城技术(polior cétique)是用树干制作一个板条,然后将板条架在石头和泥土搭成的斜坡上,从而搭建出一个直达城墙顶的坡道。搭建完成后,用木头、松脂和硫黄点火(围攻普拉提亚时第一次使用了这种攻城方式)。城中的守军通常会用附近建筑物的砖头加高部分城墙,或者在城墙内侧搭建一堵半圆形的矮墙,从而形成一道新的防线抵挡进攻。
右图 皮特 • 康诺利绘制的插图,再现了斯巴达围攻普拉提亚(公元前429—前427年)的场景。
1突击部队 士兵使用盾牌和大木板躲避弓箭和射弹,试图登上城墙。
4 搭建土坡 整个工程十分耗时,据修昔底德记载,围攻普拉提亚花了70天“日夜赶工”才完成土坡的搭建。事实上,当入侵者向城墙投掷土块时,守军会尽力通过城墙上的出击口将其移除。
2 守军 当他们在建造一堵新的砖墙时,他们会竖起一个用鞣制皮革包裹的木框,以此抵挡弓箭。
5进攻部队 需要一支几千人的部队,因为围攻可能持续几年的时间。
普拉提亚人迅速移走广场上的物品,设置大型路障封锁广场所有的出入口。将底比斯士兵围困起来之后,他们拿起剑、标枪、锄头和刀在广场外侧坚守。随后,在普拉提亚统帅的号令下,公民们冲入了广场。尽管底比斯士兵作战经验丰富,但在普拉提亚人猛烈且坚决的冲杀下,很快就抵挡不住了。士兵们开始迎击人群,但不久就意识到人数上的劣势,他们惊恐地四散逃开,躲进普拉提亚的大街小巷。
但是所有的城门都已关闭。底比斯人就如同笼中之鸟,无路可逃。他们中的大部分被普拉提亚人团团围住,被残忍地处以私刑,遭殴打、监禁或杀害。抵达城墙脚下的士兵不愿就此赴死,于是决定冒险攀爬城墙,翻越至另一侧。另一队士兵看到一栋紧靠城墙的建筑,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其中一个城门,便溜了进去,但进去后却发现没有任何出口通向城外。他们反而中了圈套被困在了里面,成群的普拉提亚人堵住了出口,威胁要立即烧死他们,然后抓住了这些士兵。
3 新的防护墙 这是非常有效的防御措施。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只要不是弹尽粮绝或是被叛徒出卖,攻城部队很难攻破城池。
伯里克利
这位雅典政治家是一位卓越的领导者,他兼具了个人魅力和威望,极具智慧和政治敏锐性。无论在和平时期还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初,他的演说才能使之能更好地引导人民。
插图 罗马时期模仿克雷西拉斯(Crésilas)作品复制的伯里克利半身像,原作估计创作于公元前429年,现藏于柏林旧博物馆(Altes Museum,,Berlin)。
普拉提亚人反抗底比斯入侵的战斗取得了完胜。翌日早晨,底比斯的后援部队抵达后,发现之前入城的士兵没有一人前来打开城门,而城内也没有内应可以协助他们。
斯巴达军队的战争准备状态
正如伯罗奔尼撒战争多次展现的那样,斯巴达军队的行动很大程度上受到宗教仪式的影响,尤其是在战斗开始之前的整个阶段。每次只要情况允许,士兵们会在战场上搭建营地,每天进行军事训练和宗教祭祀,直至敌人到达战场,开始对战。
早上的祭祀结束后,国王对军官下达当日的指令,通常是身体锻炼、巡查、换防和军事训练。下午则会组织一些竞技类比赛:军司令官(高级军官)担任裁判,为获胜者颁奖,奖赏通常是晚餐食用的肉。晚上,士兵们一起吟唱提尔泰乌斯(Tyrtée)的颂歌和诗歌,然后各自回行军帐篷(syskenoi)就寝。开战当日一早,重装步兵打磨盾牌,准备武器,细心梳理长发,这个重要仪式极具象征意义和心理作用。当战斗一触即发时,会祭祀一只山羊献给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Artémis),占卜者随即检查山羊的内脏,解读征兆;因为国王在等待神的祝福,然后才会下令进攻。士兵们接受最后的指令,军官排在部队的第一排,等待军号示意进攻。重装步兵在队列中吹笛手的伴奏下唱起《卡斯托尔之歌》( Chanson de Castor)。旨在鼓舞士气,斯巴达士兵们以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直指前方的敌人。
插图 重装步兵在大战前调整护胸甲,绘于陶罐上的装饰画,创作于公元前5世纪,现藏于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Kunsthistorisches Museum,Vienne)。埃伊纳岛的灾难
公元前431年,雅典舰队进攻宿敌埃伊纳岛(Égine),此岛紧邻比雷埃夫斯,雅典人迫使岛上居民逃往伯罗奔尼撒半岛。不久之后,一批移殖民抵达该岛,巩固了雅典人对于萨罗尼克湾的控制。
插图 埃伊纳岛上的阿菲亚神庙(temple d’Aphaïa)。
普拉提亚人完全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他们杀死了城里所有的底比斯人,包括当晚抓获的180名俘虏。按照传统的战争规则,这一史无前例的事件被认为是一场真正的暴行。
这场血腥的事端开启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在长达27年漫长而又艰苦的岁月中,残酷的战争使双方拔刀相向,势不两立,而忘记了相同的语言、相同的宗教和相同的习俗曾使他们紧密相连。他们将以前未曾有的残忍投入这场战争中。他们将和那晚的普拉提亚人一样残忍,任由积蓄已久的恐惧和愤怒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