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治学的素质
所谓治学的素质，这里是说研究古代文学，要有什么样的基本功。概括说来，是“三熟”：熟悉作品、熟悉史料、熟悉理论。
作品，是我们最基本的研究对象。不论是做考据还是做理论阐释，都要熟悉作品。西方有所谓“细读文本”的方法，是很适用、很必要的。“细读”作品文本，是做古代文学研究必备的基本素质。你不熟悉作品，分析作家的艺术个性就无从谈起。对作品没有自己独特的感受，不能自我判断作品的优劣好坏，就无法评判作家的贡献和地位。大家读本科的时候，习惯或满足于读文学史，脑海里填满的是中国文学史的各种现象、流派，中国古代有哪些作家，这些作家艺术上有什么特点、内容上有什么特点、在文学史上有什么地位，等等。这些知识，当然也要了解，特别是为了应考，不了解这些也不行。但考研之后，读研的要求就不同了。检验一个研究生是否合格，不仅仅是看他的考试成绩是否合格，更重要的是看他有没有创造能力，能不能写出有创新性的论文。要写论文，就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而要发现问题，就必须熟读作品、多读作品。读硕士期间，至少要熟读一家的别集。读选本还不行，要读熟、读透作家的全部作品。通过阅读作品，让这个作家在你心目中“活”起来，能想象他的音容笑貌，能感受他的喜怒哀乐，能走进他的心灵世界，能把握他的个性精神。通过对一个作家的解剖式了解，逐步掌握分析作家作品的方法和途径。读博士期间，至少要熟读两三家的别集。
熟悉史料，也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基本功。我们研究古代文学，需要穿越历史的屏障，进入古代作家的生活环境和创作语境。咱们读当代的小说、戏曲，读完以后立马就明白它讲的什么背景，作品中的人物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说、这么做，我们能够感同身受。而我们读古代的文学作品呢，可能知道作者写的是什么，但不太容易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写，他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下写出来的。请注意，这里有两个关键词：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作家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影响着作家创作的内容和风格。我们研究古代作家作品，必须了解和熟悉作家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而要了解作家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就必须熟悉相关史料文献。有同学认为，我读了《中国通史》，读了隋唐五代史，读了宋代史，感觉对唐宋时期的历史很熟悉了。其实，这还远远不够。今人写的历史著作，是“第二历史”，是历史学家建构出的历史，而不是本原的历史，不是活生生的历史，更不是我们所要了解的个体化的、独特性的作家生存状态史。我们要有自己心目中的历史，要自己穿越历史时空，去体会作家生存的历史环境，感受那个时期的时代精神。这就需要阅读原始史料，读史学原典。通过史料，来还原历史。
历史原典，包括正史、野史。比如，你要了解宋代南渡时期词人的生存状态、文化环境，至少应该读一读《宋史》《宋史纪事本末》《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和《三朝北盟会编》等正史著作，还应该读一读《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挥麈录》《鹤林玉露》等野史笔记。这类书目，可以具体参考我写的《词学史料学》，中华书局2004年初版，后来又重印。正史著作，主要是记载社会政治史，而野史笔记则主要记录历史人物的生活史、行为史。读正史中的传记，我们可以了解古人的生平经历；读野史笔记，我们能够了解古人的日常生活、行为方式。一件逸闻趣事，可以洞察、透视古人的精神风貌、人格个性。关于史料，我后面还会专题讲的。
理论，也不能忽视。作品是我们研究古代文学的出发点，史料和理论则是研究古代文学的两个支撑点。没有史料，研究古代文学就失去了根基；没有理论，就没有了思想活力和思维方向。仅仅是熟悉了作品，掌握了史料，假如没有一定的理论做指导，就难以找到分析问题的视角、方法和途径，有时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学理性的概念、范畴来表述自己的认识和想法，论述问题也很难有深度和高度。读了作品，会有一些感性的体悟，如果没有理论，就难以从感性提升到理性，难以将自己的感受、思考提炼成具有普遍性、规律性的学术观点。理论，可以启发思维，打开思路，转换视角，提供方法。所以做古代文学研究，一定要注意理论。有的学者反对研究生读理论，认为做古代文学研究，只要把作品读懂、把史料收集到位、把史实弄清楚就行了。其实做古代文学研究，不仅仅是要弄清文学史的真相，做事实判断，还要做价值判断。而要做价值判断，就要有理论做指导。
理论，又指哪些理论呢？首先当然是指文学理论、美学理论。古今中外的文学理论、美学理论，都要熟悉和了解。此外，哲学、文化学、心理学、社会学、行为学、传播学等理论，也都要留意学习、参考。至于具体读哪些书，我今天就不开列书目了，你们到图书馆里去查询，看每一种理论有哪些书可读。先浏览，觉得哪本书好，就借回来认真地研读，读熟，读透。当然，最好是读经典性的著作。你们会问，这么多书，怎么可能读完呢？当然读不完，可以根据兴趣和研究的需要，分步分类来读。今年读点文学理论，明年再读点心理学理论，今后再读别的什么理论。也可以根据需要来读。比如，我的博士论文是做南渡词人群体研究，做群体研究，先要弄清楚什么是群体。群体跟社会学有关，那我就读社会学、社会心理学方面的理论著作。我又要对词人群体的心态进行分析，分析词人的心态，就得读心理学的有关著作。关于读书方法，我后面还要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