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4幕：倾听者

第利斯城的傍晚，同时也是一天当中行人量最密的时候。

但也有许多不必为工作奔波的体面人士，拥有能在这个时候点上一份茶点，就上当日的《因蒂斯邮报》，欣赏天边从霍纳奇斯山脉蔓延过来的晚霞的余裕。

“号外号外，先生，您要一份今天的报纸吗？”

茶餐厅在店外布置的桌椅之间，一个戴着绿色鸭舌帽的卖报少年穿来穿去，很快靠近了最后一位顾客旁边。

这并非位于最边缘的桌位，只是报童最后才注意到这边。

那客人放下茶杯，取出1科佩的铜币。

他将到手的报纸往桌上一铺，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普普通通的巴掌大的石块，压在了上面。

这块石头与他一身精心置办却不失低调的行头相比，特别格格不入，因此一拿出来就显得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但他读报看报、喝茶品点、时不时推一下眼镜，皆落到极自然处，任谁都会觉得他是研究什么岩石样本的学者。

几分钟后，他借着翻页移开石头，在报纸原本被压着的地方，如期看到了两行字：

心理炼金会所派成员已经死亡。

窃取“卡诺匹斯罐”的任务失败。

他眉头微皱，喉咙间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那石块便要起身，不再打算驻留。

但很快，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有人很刻意地接近，他略一沉吟，不再加快离开的动作，反而停止，那块石头依然拿在手中。

那人最终坐到了桌子的对面，让这单人餐桌瞬间变得拥挤。

“米奥佐先生，可以允许我为您创作一副人格画像吗？30费尔金。”

画家打扮的青年微笑说道。

“……”米奥佐抓握石块的右手更用力了几分。

同时作为一名资深的“心理医生”，他迅速读取起对方的念头。

“30费尔金？看来你对自己的技法充满自信。”

米奥佐有条不紊地回答道，话语中未现波澜。

在特里尔，能够吸引大批围观群众的街头艺术家，绘制一幅肖像画也才3到5费尔金。

“我的作品是真正的艺术，不是那些人能比，这个价格是对艺术基本的尊重。”

青年画家稍微露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而在米奥佐的“读心”下，他也只是多看出了一丝不悦。

“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的愿望在长期内是遥不可及的。

“而我之所以找到你，仅是希望求证几件于你而言的小事。”

米奥佐挑了挑眉，平静问道：

“你想询问什么，又能帮到我什么？”

他仍未看到对方的恶意。

“灵教团已经掌握了你的名字和部分底细，而‘无间上将’的旗舰‘黑色郁金香’号也来到了近岸。

“相信这对你而言，既是威胁，也是机会。

“如果听得明白，可以把笔借给我吗？”

米奥佐低头扫了一眼前胸，那里的口袋确实夹着一支钢笔。

他将所持之石交于左手，右手取下钢笔，微微用力一握，接着递给对方。

那画家在桌上铺开一张画纸，接过钢笔直接速写起来。

“什么问题？”米奥佐微微后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画家并未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只是画纸上娑娑不停：

“你杀过的那个‘药师’。

“请你回忆一下，他的遗物，都去了哪里。”

只是听到前半句，米奥佐左手手背青筋暴起，一股阴寒与死意顿时向桌对面的青年席卷而去。

画家手中钢笔一停，右眼仿佛碎成无数块，从中折射出千百道目光。

随着左掌一翻，本该躺置在画板包的画笔发生某种错位，被他攥在手心。

他迅速挥笔遥点，对着那袭来的一个个无形之物直接描绘，他似乎更惯用左手。

啪。啪嗒。

就连苍白也被着色。

化作五颜六色的颜料从空中滴落，打在那正被速写着的画纸上。

米奥佐看见这一幕，瞳孔骤然一缩，后续的攻击也随即全部收束。

从方才试探性的出手来看，他没有把握胜过对方，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没瞧出任何恶意，而且对方刚刚展露出的能力显然不属于“药师”抑或“怪物”。

对方极大概率不是“生命学派”的成员。

米奥佐略一沉吟，回忆着讲述起那天杀害“药师”后的所有细节。

青年一言不发地听着，仍用那支钢笔进行速写。

直到落笔声与低语声同时停止，笔与画被推到了米奥佐面前。

哪怕由钢笔绘制，那也是一副杰出的作品，所有线条流畅且无停滞，共同编织成一张帆船物像。

那是正在航行中的“黑色郁金香”号。

“这是‘无间上将’能否走出绘画世界的关键，相当于一把钥匙，为了它，‘地狱海盗团’一路追逐到了第利斯城。”

“对我而言，这则是筹码……”米奥佐迅速会意，将画与笔一同接过。

他瞥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推了推黑框眼镜，便要转身离去。

画家幽幽开口：

“30费尔金。”

米奥佐明显愣住，阴着脸从钱包取出一张100面值的大钞，看也不看直接扔到了餐桌上。

………………………

隼鹰跳到欧维恩身边，衔起了那件封印物。

它绕室内缓缓飞行两圈，期间些许黑芒均匀洒下，它随后放下“卡诺匹斯罐”，从破窗中间振翅飞远。

这是它帮欧维恩做的最后一件事，并没有什么告别，或者这就是告别。

而与死灵相处的记忆则随着睡眠，在那些宾客的脑海中逐渐淡去。

又休息片刻，塔威尔渐感体力恢复些微，于是向那死去的“读心者”的尸体摸去。

“在脖子以下。”欧维恩只看了一眼，便开口说道。

随着塔威尔用力一抠，尸体颈部的那截脊骨被他扯了出来。

一截沾血的颈椎骨，一份“读心者”非凡特性。

“这次风险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也多亏了你，才没有让事情脱离控制。

“这是你应得的。”

欧维恩没让塔威尔等待太久，坦然接受了这件非凡之物。

而在接触特性的瞬间，他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属于善意的担忧。

如果抛开代价，那这次委托的确称得上收获颇丰。

不但可以领取灵教团的报酬，还得到一位“读心者”的遗物、并误打误撞总结出了“药师”的扮演核心。

而这份“读心者”特性及相应配方，可以在几天后的非凡者聚会里，用来与那位求购“读心者”相关事物的年轻人交换“驯兽师”主材料，即精灵之泉的髓质结晶。

“你的右眼还有医好的可能，如果灵教团暂时缺少条件，可以来找我。”欧维恩诚心建议道。

自己和这位“掘墓人”也算出生入死过了，虽然邪教徒的身份依旧是扣分项，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朋友。

塔威尔不解地看着他：

“失一只眼睛也没什么，相比之下你的状况才更应该在意，一下子失去五十年，你哪怕再动用一次《亡灵书》，都极可能当场……”

确实……一般来说，半神以下的非凡者能活到八十岁就算寿终正寝，这次一次性支出整整五十年，《亡灵书》是说什么都不能再用了。

《亡灵书》这种东西是好用，可代价也不可谓不沉重，每次发动都需要使用者献上寿命。

欧维恩想到这里油然而生出紧迫感，自己才刚“穿越”过来没一个月，居然就折腾得只剩几年了，而且搞不好只剩几个月。

如果序列7“吸血鬼”的非凡能力不像所期望那般，那留给自己找到回家方法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但在塔威尔面前，他只是挤出一个苦笑：

“好了，情况你不说我也知道，既然不能使用《亡灵书》，那我能将报酬换成同等价值的其他物品吗？”

塔威尔脸上担忧并未全消，听他如此说，也只能微微叹气道：

“应该可以，他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合作者，报酬会换成类似于你那把匕首的东西，含特性的那种。”

平静的海面上，伪装成“让·巴尔”二级铁甲舰的“黑色郁金香”号依旧静静地停泊在岸边。

两人刚一上船，“夜尽法师”古德奈特就激动地大步走来，从塔威尔手中直接一把将那黑布包着的遗物夺了过来。

再三确认无误后，古德奈特将“卡诺匹斯罐”往旁边几名手下手里一放，几个海盗立马七手八脚地带着东西奔向船舱。

另一边欧维恩与“铸魂者”费雷沟通愉快，很快四个箱子被他手下的海盗送了过来。

费雷指着第一个箱子说道：

“‘光之护身符’，由‘祈光人’特性衍化，可以通过祈祷，让有净化效果的光覆盖在自己身上……至于能防住哪种程度的灵，我们没详细研究过，反正在我召唤出的亡灵面前，它的作用都非常有限。

“好处是它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

欧维恩摇了摇头，实力弱小的封印物，负面效果哪怕没有他也不会选择。

自己现在缺少的，是只要拿到就能直接提升实力的物品，像这种锦上添花、不痛不痒的东西根本不是他现阶段应该考虑的。

“‘损坏的八音盒’，对应‘午夜诗人’，持续性向周围制造无差别的催眠音乐，但你可以提前预防。

“副作用是更长时间的失眠，除非你用它来助眠……但久而久之会形成严重的瘾性，影响你的状态，导致失控、猝死……”

有点用处，但也只是有点用，不如使用“沉眠”符咒……欧维恩摸索着下巴：“下一个呢？”

“‘蓄意者左轮’，对应‘折翼天使’，你可以用恶念启动它，并不需要做出扣动扳机这个动作，也就是说你甚至不用将它放在手中……只要杀意够强，它就可以从你的衣袋中自动开枪，射出的子弹附加追踪效果，只是不能射出‘猎魔’子弹、‘净化’子弹。

“至于它的副作用，我想你应该不会接受，把它带在身上，你的善念将与野兽无异；

“且每次靠恶意射出子弹后，它在击伤敌人的同时，也会贯穿你的人心，哪怕‘蓄意者左轮’离身，这也需要你调节、弥补，也可以不弥补，就这样慢慢沦为野兽。”

听着费雷的描述，欧维恩走向第三个箱子：“我想上手试试。”

费雷点了点头，手一抬，亡者的力量弥漫开来，隔绝了甲板上的音声，一只僵尸海员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欧维恩沉默地取出手枪，将这枪身漆黑的“蓄意者左轮”直接放在箱子顶部，而手则盖了上去。

他感到自己的心迅速变冷，越来越难有情绪起伏。

子弹划破空气，贯穿那僵尸的脑颅。

“……不行。”欧维恩叹了口气，将左轮重新装回箱子。

明明恶念足够，可是随着枪响，欧维恩明显感到脑海中某处的念头变薄弱了。

那是他对曾经世界的追忆，那是他想要返回过去的执念。

倘若只是失去部分人性，那欧维恩或许还可以接受，可如果连这份妄念都同时失去，那自己才是真失去一切了。

永远成为这个世界的囚徒这种事……只是思之就心有余悸了。

费雷略感疑惑，但没去问为什么，顺手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

欧维恩跟着目移过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块浅棕色的破布。

展开大概有30厘米，布料粗糙，多有细小破洞，边缘已经磨损。

而在这东西靠近中间的位置，有一团溅射状的血迹，似乎勾勒成了某种可憎的图案。

这血迹鲜艳明媚，仿佛还是刚沾上去的。

“这是个什么？”欧维恩眉头皱起。

“它叫‘旧印’，不晚于四皇时代。”

“倒是件古董了。”欧维恩笑了笑，知道这肯定不属于古拜朗遗物。

“不……它不是古董，它没有文化价值。”费雷纠正道。

“‘旧印’的主体是上面的血污，对应‘倾听者’。

“把它缠到身上，你将临时性地精通仪式魔法，并掌握一种隐蔽的祷告方法，能从北大陆的七神那里分来力量，用于制作符咒等事物，哪怕你并不信仰祂们；

“你的听觉会发生异变，容易听到黑暗中那些隐秘存在的声音，并因此被它或祂们影响……或许会从中获得一些临时的、永久的能力，但更多为堕落，沦为疯子。”

欧维恩思索片刻，进一步问道：“那真正的副作用呢？”

他知道哪怕是真正的“倾听者”，也同样会承受以上风险。

费雷看了他一眼：

“我还没有说完它的能力。

“它疑似会加强持有者的精神力总和，但是是通过聚拢、激发精神残留的方式，比如那些来自于特性中的。让那些本该淡化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复苏，影响持有者的状态……

“虽然没有持有者最终被那些精神取代的记录，但因此失控的屡见不鲜。

“这就是全部……欧维恩，我想你已经有了答案。”

欧维恩“嗯”了一声，表情变得轻松。

效果足够强大，且同时不能扭曲他的本心，可行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我选择‘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