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民国词集序跋与词学批评
民国词集与历代相比，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序跋的数量比较大，不仅绝大部分词集有序跋，而且往往是一集多序，有的词集除了序跋，还有以诗词形式出现的题辞，两者相加，数量有十多个，内容非常丰富。这些序跋和题辞，除了记录作者的生平事迹、词的创作情况、词集的结集过程等，还表达了序跋作者以及词集作者的词学观念，是非常珍贵的词学文献，从一个方面反映了民国时期词学批评的情况。下面我们以朱祖谋为例，探讨民国时期词集序跋的主要特点、撰写方式以及围绕这些序跋所展开的词学批评。
朱祖谋是继王鹏运之后清末民初词坛公认的领袖性人物，虽然也有个别词家对其有过微词(1)，但总体上并不能动摇朱祖谋词坛祭酒的地位。朱祖谋的言行一定程度上代表并引领了词坛当时的风气，举足轻重。但遗憾的是，与况周颐相比，朱祖谋词学活动主要以词的创作和词籍校勘为主，几乎没有写过系统的理论性文字，甚至连“词话”一类的片段式短文都几乎没有。因此目前对朱祖谋的研究，主要侧重其创作、生平事迹以及词籍的编纂、校勘等方面。尽管人人皆知朱祖谋对词有自己的见解，且这些见解对当时词坛有重要影响，但由于相关资料的匮乏，目前较少有此方面的研究。事实上，朱祖谋在清末民初撰写了数量不少的词集序跋、题辞等，时间主要集中在1904年至1931年底，愈后愈密。这些序跋、题辞不仅体现出朱祖谋的词学观念，也对这些词集，尤其是同时代词人词集的传播等产生了积极影响。
但有一个问题：这批留存于世的词集序跋、题辞是否确实出自朱祖谋之手，是否代表朱祖谋的真实思想？据龙榆生所编《彊村老人评词》中的附记：“彊村先生，早年专力为诗。四十以后，复壹意填词，与校刊词籍。生平绝不愿为骈散文。所有传世遗文，大抵皆他人代笔，而先生略加润色者。独与友好往还书信，为出先生手。虽寥寥短幅，而别饶风致，洵词人吐属，故自不同也。”(2)其实不仅他的骈散文，即使题咏诗词也有代笔现象。龙榆生《彊村集外词》跋尾云：“先生晚岁酬应题咏之笔，间或假手他人，即此册中，亦复时有代作。”(3)应酬性文字请人代笔，本是民国时期的普遍现象，但朱祖谋的词集序跋、题辞是否也属于龙榆生所说的“骈散文”和“题咏诗词”，有代笔现象呢？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宜轻易下定论。但我们综合这些词集序跋的写作背景和所表达的内容，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词集序跋绝不是其“生平绝不愿为”的文字。朱祖谋留存的词集序跋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他在校勘唐宋人词集时的跋语，主要保存在他所编《彊村丛书》中。朱祖谋一生心血主要在校词，跋语主要是对词集版本和校勘过程所作的说明，因此请人代笔几无可能。另一类则是为同时代词人词集所作的序跋，这类词集序跋最能代表其词学见解，是其文字中最有理论价值的部分，同时也是最有可能敷衍，甚至请人代笔的文字。但从朱祖谋留存的此类序跋看，大部分系为师友所撰，他与词集作者的关系比较密切，有的甚至是受托代为作者删改、校订词稿后所撰写的序跋，因此他对写作的态度比较严肃，也比较认真。如《半塘定稿序》就明确说明该序是其在为王鹏运校订词稿后所撰写的：“半塘词尝刻于京师，为丙、丁、戊三集。今刻于广州者，乃君裒其前后七稿，删汰几半，仅存百许首，自定本也。予校雠既竣，而序之曰。”(4)龙榆生1964年在《彊村先生旧藏半塘老人丙丁戊己稿跋》中也曾提到朱祖谋编订《半塘定稿》的事。另朱祖谋丙午（1906）八月所撰《半塘賸稿跋》，也专门提到其亲手编订《半塘賸稿》。又如，朱祖谋辛未（1931）初秋为老友周庆云《梦坡词存》撰写序言也属于此类情况。其序曰：“乃自忘衰颓，谬为删薙，似不乖梦坡旨趣，梦坡以为何如？”(5)周庆云自己也在“自识”中说：“右词经沤尹点定一卷，尚未付梓，而沤尹遽归道山，后复益以近作，分为两卷，并附挽沤尹及题遗照之词，为之腹痛者累日。”(6)王蕴章也在其序中说：“（梦坡词）每一篇出，朋辈传唱殆遍，先生复不自满，假丐沤尹为之删定。抽芜撷英，都为一卷。”(7)因此这类序跋为其他人代笔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此外还有一些序或题辞是朱祖谋与作者的往来书信，被作者用来刻在卷首，起到代序的作用，如廖恩焘《忏庵词》卷首的《忏庵词题辞》、徐鋆《澹卢诗余》的《澹卢诗余题辞》等，这些“与友好往还书信”，按龙榆生的说法，“为出先生手”，是没有疑问的。当然，朱祖谋存世词集序跋中也可能有极少数是在其晚年身体渐衰、名声日隆的情况下为一些关系并不密切的词人所写，但这些序跋未必就一定是假人之手；退一步讲，即使是代笔之作，也是“先生略加润色者”，是经朱祖谋过目并修改定稿的，能够反映朱祖谋的真实想法。因此总起来讲，这批词集序跋、题辞基本出自朱祖谋之手，能够反映朱祖谋的真实思想和词学观念。
通过对这些序跋、题辞和词集本身的比较阅读，并联系朱祖谋留存的论词书信等其他词学文献，我们打算对朱祖谋词集序跋的特点以及所体现的词学观念等问题作些粗浅的讨论，并由此从词集序跋的视角，展现民国时期词学批评的特点与体现出的词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