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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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被女人同时甩了的男人,十个有八个会从情敌变成难友。

吴博士和杰瑞米现在变成两个男人约会,还是吴博士心大,他挥挥手:“玻璃师傅,我俩去喝咖啡?”

天鹅湖风光好,不但有白天鹅,还有黑天鹅,不但有黑白天鹅,这里还有中国鸭子(mandarin duck)——鸳鸯。对着天鹅鸳鸯,一黄一白一老一少两个追小青的男人坐下来品咖啡说戏话。

吴博士其实倜傥,他幽默杰瑞米:“女孩子送你来和我老头约会?”

杰瑞米喷咖啡:“应该请她参加我们的婚礼。”

吴博士问:“我是来相亲,就当是七分钟见面会。小伙子你怎么回事?”

原来吴博士不认识小青!杰瑞米是意大利人,生来要讲话的,讲起话来手舞足蹈不肯停的,这些日子见不到懂意大利语或英语法语的男人,早憋坏了,你不问就算了,既然好奇,杰瑞米竹筒倒豆子,把故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那么,你爱上这个放我们鸽子的女生了?”吴博士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我不知道。”杰瑞米收敛了所有毛孔里可能有的意大利式轻浮,“我看见她的一刹那,像一个大雷打在头上,就是那样。”

“那么其他那些女人?”吴博士睨着他。

“可能会冒犯你,博士。”杰瑞米说,“如果我谈论本地的女人让你不舒服,请你原谅我或者制止我,我并无轻薄之意。”

“放心说好了,我是香港居民,也不是这里本地人。”吴博士免他担心。

“这里的女人很压抑,她们在性事上得不到满足。”杰瑞米说,“而且很明显,她们喜欢白人,只要一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们个个都不怕让你知道这种心思。”

“哦,是吗?是什么经验让你得出这么惊人的结论?”吴博士仿佛不敢苟同。

“哦!的确是经验,我只是从自己狭隘的个人经验来说。”杰瑞米露出一丝菲薄之色,“在欧洲,你也可以勾搭良家妇女,不过,那需要你奉献爱情,或者至少让人家觉得你有爱情。这里,我经验的良家妇女,个个有了不起的工作和职位,可她们不需要爱情,其实送她一支玫瑰也是多余的,她们只要……你明白,我不想说得露骨,她们太饥渴了,这里的男人满足不了她们?”

“你来者不拒?”吴博士笑道。

“博士,你知道异国情调是一种春药。”杰瑞米专家谈专业。

“不过,对于这一个,我是指今天那位女记者,你似乎产生了某种爱情?”博士点题。

“我已经糊涂了,说实在的,我在意大利还明明白白的,到了这里,和这么多女人邂逅,高密度的邂逅,我实在搞不清什么是爱情了。到底是下半身的爱情还是上半身的爱情?这里的爱情在肚脐眼上下徘徊!”杰瑞米说。

“你说得挺有趣,小伙子。”吴博士哈哈大笑,“听听我的经验?也许对你有点用?”

杰瑞米打个响指,又点了一轮卡布奇诺,洗耳恭听。

“世界上一切女性问题都肇始于男性制定的体制,或者说游戏规则是男人定的,女人在这游戏规则下进化,退化,或者既不进化也不退化转而挑战规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吴博士发布演讲。

“我明白,你是说这些女人是她们本族的男人创造的。”杰瑞米点头。

“你很聪明,”吴博士继续,“然而,我和你不同。男人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女人,我在寻找女人中的花朵,你却沉溺于一堆潮湿的菌菇。”

回到朱明国的公寓,吴博士的话还在杰瑞米耳朵里打旋:“一堆潮湿的菌菇”?那么谁是花朵?

杰瑞米认定柳小青是女人中的花朵,并非有刺的玫瑰,而是开在高处的上海广玉兰,幽香撩人无法采摘。皮玲也是一朵花?应该算一朵花,地面上到处种着的三色堇。

皮玲规定杰瑞米必须回家吃饭,她亲自下厨,开出了四菜一汤:夫妻肺片、干煸牛肉丝、宫保鸡丁、开水白菜和酸菜鱼。皮玲这些拿手菜找遍大上海也吃不到,杰瑞米只要吃上瘾,打耳光都不肯跑的了。做完菜,皮玲每样盛了一小碗端给朱明国,朱明国吃得摇头乍舌,端到自己房间喝酒去了。

杰瑞米和皮玲吃晚饭,辣得走投无路,高兴得嗷嗷叫,走投无路中狂喝红酒,饭没吃完就高了,看见一个亮晶晶挺拔拔的美女在身边媚笑,一把抱住了就推卧室门,推开门,朱明国红着眼睛在地上喝泸州老窖呢。原来走错门,道了歉,摸到自己的,闯落去,自然胡天胡地,皮玲是没喝酒的,享受着自己制造的效果,隐隐觉得自己像驯兽师。

夜的深处醒过酒来,杰瑞米心头酸楚清虚,像是搬空了家具的一个房间。月亮正从窗边滑翔过去,他看看睡得香甜的皮玲,闻到她鼻息中的蒜味儿,又悄悄揭开被子端详那丰满圆挺的两个乳房,他肉里觉着舒服,心里却有阴暗的鼓点在频密地敲,自己也不知道惹动了哪个魔鬼。

和酒吧里的女人过夜,他不能太太平平一觉睡到天亮,午夜醒转,那些女人个个露出鬼相令他厌恶,身体一旦消停,灵魂就会作呕。皮玲和那些女人全然不同,她竟是处女!那个从夜总会辞职的夜里,也许为在酒吧里吓到了杰瑞米,她带着一点致歉的态度把自己送给他当了出人意料的礼物,及时熔化了他对她的忌恨;半夜醒来,她睡得平平安安,带着良心的平静,绝无那些女人磨牙抠胸的惊悸;她呼出的气息是健康的,不像那些女人各有各的奇特臭味儿。杰瑞米想,假若自己没遇见柳小青,没那样一个闷雷般的第一眼,皮玲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他满可以舒舒服服夜夜喝红酒吃辣子?

不过,现在尴尬了,酒和疯劲儿一过去,他耳朵里全是柳小青的笑声,红唇在回忆里一晃而过,她的眼神,那略有些斗鸡眼的眼神,取代了月亮。

他看着月亮出神,一只手忽然拍拍他的脸,皮玲醒了过来:“杰瑞米,你在想谁?”

杰瑞米这时候的眸子是透明的,即便夜色也遮不住他的透明,他没有回答。

“你白天打扮那么风骚去见谁了?”她坐了起来,赤裸着向杰瑞米凑过脸,似乎想看清他的表情。

“一个女孩儿。”杰瑞米说。

“臭婊子!”皮玲的口水溅到杰瑞米脸上。

“她不是婊子。”杰瑞米说。

“你这只意大利鸭子啊!”皮玲抱住自己的头,她白嫩的乳房在月色里发出质地细腻的光,杰瑞米看了却感到恐惧,不敢触碰。

“我不是鸭子。”

皮玲开始哭泣,呜咽像一条在夜色里游动的蛇,慢慢爬出窗户,也慢慢顺着门缝溜出房间,杰瑞米觉得朱明国听见了哭声,整栋楼房也渐渐听见了哭声,中国人会聚拢来,拍打他的门和窗户,把他从这里撵走,并且用谴责的眼光来透视他不忠的内心。

但是没有人干涉,房东的房间有一些响动,却没有脚步声过来,楼下和楼上都有人关窗,却没人对着夜空喊叫,这些可能发生在意大利,今夜却没有发生在这里,人们好像把杰瑞米和皮玲关在私密空间外面,自己包裹起来继续他们夜的旅程。

杰瑞米抚摸皮玲的头发:“我去找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对我没有半点兴趣,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看上了人家。你和我在一起,同时又看上了人家。”皮玲抽泣。

“玲,你多虑了。”杰瑞米说,“你看不上别人,别人很容易和你在一起;你看上别人,那就很难和那人在一起。无论在意大利还是在中国,都是一样的。”

“你看不上我,所以你和我在一起。”皮玲说,“你放心,天一亮,我就走!”

杰瑞米伸出多毛的手臂,搂住赤裸的皮玲:“你不要走,我不再去找那个女孩儿了!”

皮玲的呜咽消减下去,暗夜里的妥协常常是有效力的,因为人往往不愿意违背协议从而去重温黑暗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