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香港中文大学的吴博士是个清瘦的年届不惑的男人，他戴眼镜，左脸颊上有粒黑痣，原籍杭州，著作等身，在他的学术圈子里很有声望。他看了柳小青的照片，说实话，他被那鲜艳的红唇迷住了，四十岁还没有婚配，他等待的也许就是这一抹鲜红。

他愣住了，美女记者和一位英俊的小老外并肩而来，吴博士立即料定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小青为双方作了介绍，仿佛她约了两个男生一起春游，毫无相亲活动该有的严肃性。她自自在在往公园深处走，留下吴博士和杰瑞米跟在身后，像跟班又像保镖。

吴博士问杰瑞米：“你是干什么的？”

杰瑞米晃荡着肩膀看这个老男人：“我是吹玻璃的工人。”

吴博士扶扶眼镜腿儿：“你和小青怎么认识的？”

杰瑞米吹了声口哨，什么也没回答。

小青回过头：“我们去看大猩猩吧？奔过去怎么样？看谁先到？”她脆笑起来，撒开腿就跑。杰瑞米一个箭步跟了上去，吴博士紫涨了面皮，四下看看，摘了眼镜，也跟着跑起来。三个人冲进猩猩馆，小青红了脸颊笑得欢畅，杰瑞米对着坐在玻璃墙里的大猩猩跳脚飞吻，吴博士追进来，把手撑在大猩猩馆的玻璃墙上，兀自低头喘气。大猩猩本来左掌捧着一只香蕉，右手拗来吃，现在看着这三个人，它把香蕉往地上一丢，俯下大身子，两只大巴掌隔着玻璃合到吴博士手掌上，呆呆看吴博士……

杰瑞米笑得打跌，吴博士太不争气，跑几步路就喘不过气，还想追小青？他笑着吴博士，回头想和小青说句俏皮话，可是馆里只剩下两个男人和一只大猩猩，小青溜走了。

皮玲辞了工，这些天住在杰瑞米这里，杰瑞米今天说去吹玻璃，让她有点疑心：吹玻璃为啥穿得这么干净，还一个劲吹头发洒香水？不过皮玲按捺自己，不好逼人太甚，发生了咖啡馆里的事，她也后悔。家乡女人都吃辣，辣妹子办辣事受人称赞，这里却是上海，杰瑞米是意大利人，恐怕自己有点做过头。

房东朱明国本来看皮玲的眼光很复杂，皮玲觉得他有点色迷迷，更有点瞧不起自己，不过这算小菜一碟，对付朱明国这类男人皮玲绰绰有余，她大大方方叫声朱大哥，抢过朱明国的菜勺子，一屁股把他拱出了厨房。

被房客的姘头拱了一屁股的朱明国吃了这女人替他做的菜，食色性也，都沾点边，消停了，泡了茶，看皮玲一个人闷闷的，倒招呼她一起品一品。

“大哥，嫂子带孩子去了美国，你一个人过得真清静？”皮玲端茶杯。

“嗬，哪能跟杰瑞米比呀？”朱明国摇摇头。

“大哥，你帮妹妹我一个忙，替我看着点这小洋鬼子。他骚呢！”皮玲真心委屈，声音让朱明国可怜。

“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哥，大哥倒也问你一句，你年纪轻轻模样又好，何必找这么个不正经的老外？过两天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还不伤心？”朱大哥给皮玲斟茶。

“大哥，你不懂！”皮玲说。

朱明国是个上海男人，女人说他不懂，他就把喉咙口排队的问号咽下去，只喝茶。

“大哥，其实和你说说也没什么，我倒是正憋得慌，和别人也没法开口。”皮玲有点忸怩。

“不要紧，”朱明国说，“谁没有几句心里话要吐出来呢？吐不出来难受！其实我和你算是陌生人，陌生人说几句又没地方传。你放心，大哥是过来人，保不定还能替你出出主意。”

皮玲沉吟。

朱明国就问：“不瞒你说，我看见很多女人约会杰瑞米，我很想知道，老外为什么这么讨女人喜欢？”

“我们是外貌协会的呗！”皮玲笑笑。

“老外很美吗？”朱明国鼻子里哼一声，“看好莱坞片看神经了吧？”

“其实外貌也不是全部，”皮玲想了想，“老外透明，不像中国男人遮遮掩掩；老外性感，因为他们不自卑也不骄傲；老外实诚，讲感情起来不拉账本子。”

“透明？背着你搞女人向你汇报？讲感情？跟哪个女人都讲感情吧？”朱明国几乎听不下去，“小妹妹，你被人骗还替人数钱呢！”

皮玲不说话，看着朱明国，秋水盼兮，明国让她看得心头一颤。皮玲伸出手，放在明国膝盖上：“大哥，我嫂子不在，要是妹妹我和你出了点什么事，你跟嫂子怎么说？”

女人的热手放在膝盖上，整套公寓里孤男寡女，朱明国一阵燥热，明白皮玲多半是在考他，他老实讲：“当然不能和老婆说。”

“那你想不想风流一下呢？”皮玲问，“你我还是陌生人，说了没人给你传。”

“想。”明国认了，“非常想！”

皮玲热热的手收回去了：“大哥，你是个男人，杰瑞米也是个男人，男人和男人，老外不老外，其实没啥区别。给男人机会，男人都会乱来。只是，老外讲感情，在外头搞女人吧，他也放点感情进去，玩儿真的；中国男人呢，全逢场作戏，把女人不当人。”

她看着朱明国：“所以，大嫂只要小小暗示一下，大哥你跟妹妹偷情偷得再热火，也会夹着大尾巴逃掉的，不是有顺口溜吗？小蜜带回家，给小姐留电话，这在中国男人看来都是傻逼！”

“我是什么女人？”皮玲意犹未尽，“我是夜总会的公主，虽说卖笑不卖身，毕竟我是打工妹，好好儿的中国男人会和我玩真的？我不找老外找你们？除非我宁愿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当然找杰瑞米！我只要管住他的心，将来我就当意大利人！大哥，你的护照怕不能到处旅游吧？我当了意大利人，比你还强些！”

朱明国张大嘴巴只会点头，没想到这外来妹还挺会说、挺能用脑子！朱明国承认，她找杰瑞米游戏人生也罢浪费青春也罢，如果算冒个险，跟杰瑞米冒比跟他朱明国冒要有意思得多！哪怕此刻皮玲发骚，肯跟他朱明国上床，他实在都有点不敢，思前想后的顾虑太多啦：这女子干净不干净？会不会诈他钱？以后会不会缠他、破坏他家庭？若是真的什么都好，自己又怎么敢欠下这么大一笔感情债？

“的确，”朱明国喝口茶，对皮玲说，“中国男人的确不能性感，因为想了那么多，硬不起来了！”

皮玲看朱明国服了，反倒泄一口气，忧郁跑上心头：“大哥，话是这么说了，其实我好难！这小老外花心着呢！我管不管得住他，心里一点没有底！”

“我看也是！”朱明国点头，旁观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