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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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深夜街头被打的女人

照顾黄庄的打印店,谈其基本上早出晚归。但并不妨碍回到住地的他继续在夜宵江湖上纵情肆意。而我,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工作后的自己的身体,早已日渐吃不消了下去。

那天晚上回来已经是八点左右,谈其依旧约上卫宏去了熟悉的摊子,当然,还有我。席间听着谈其和卫宏侃侃而谈,炫耀着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他拥有的所谓名利地位;看着他抬起手机打着一个又一个仿佛在跟了不起的人物谈话,但事实上掏出手机的时候屏幕甚至都没有亮起过的电话。我数着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但他们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顺势想到明天早上还要上课的我一种无力感由心底升起,心困了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从谈其偶尔瞟过来的眼神里我似乎感受到他有那么一点不愉悦,乃至最后他甚至已经忽略了我,直接转过去和卫宏面对面聊起天来。

也罢也罢,那我就还是乖乖等着吧,但是要用一种让自己舒适的方式等着。

于是,我选择了趴在饭桌上眯眼。

许久之后我听到卫宏喊了喊我,示意今晚的活动结束了。我看了看谈其,他已然走出了店门,我俩连忙追了上去。追上人的卫宏说他今晚要去城西的朋友那里,于是很自然地只剩了谈其和我。谈其的冷酷一如曾经出租车上对我和谈虎的忽视一样,眼中容不下任何人。按照以往经验,这种六亲不认的状态并不适合和他有任何交流,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宛若独行沙漠的干涸的两个人。

但冷酷的谈其突然决定回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

“宋清筱你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是不是连基本的餐桌礼仪都不知道!”

“你他妈跟老子吃了那么多次饭,你见过有谁在饭桌上睡觉的?”

他怒目圆瞪,仿佛杀红了眼的公牛。我见过他六亲不认的样子,但是没见过这种起了杀心的样子,本能驱使下,我瑟瑟发抖。这份恐惧没有激起他的同情,反而让他获得一种超凡的成就感——而且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份成就感再强化一下。于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揪着我的头发拉近我的脸,咬牙切齿地质问——

“你他妈倒是给老子说啊!”

我忍痛把头抽了出来,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急忙拨通我妈的电话。可那是深夜时分,她早就睡下了,我应该知道的。但在这种非常时候,我能想到可以帮助我的人,却只有远在家乡的母亲。电话那头嘟嘟嘟,我害怕得缩成一团,因为我分明看到谈其冲了过来:“你他妈要干嘛!”他抢过我的手机,迅速挂了电话,把手机甩到一边后又揪起了我的头发,用一种近乎发狂的语气咆哮到:“你他妈到底是要干嘛!”

头皮又痛又麻,但极度的惶恐还是勉强着我支起头颅,眼神绝望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大街。“救命啊!救命!”我喊了几声,无奈,甚至连孤魂野鬼都未曾给我回应。

“你叫,你倒是叫!我倒要看看你这种女人,谁特么会帮你。”

“你凭什么打我!”被紧紧迫到墙角的我只剩下了搏一搏这条路,“我长这么大我爸都没有打过我,你凭什么!”

他更得意了,狞笑着把我的下巴捏成了爱德华·蒙克的那副名画《呐喊》里的形象:“那你跟你爸过一辈子去呀。”然后甩一甩手,潇洒地往前走了。

“你他妈的!还不走?”十米开外的谈其回过头来看着我,狠狠啐了一口。胆战心惊的我踉踉跄跄跟上,满脑迷糊。

大概,这就是他酒疯段落结束的标志了吧;大概,今夜可以安眠了吧——我默默地边走边想,直到到家看到谈其正在把我各种重要的资料证书全部搜罗了出来,放在纸箱子里。然后走进厨房,拿出来一个打火机。

“你要干什么!”那一分钟我有种发狂的绝望,那是我耗尽半生心血换来的最重要的东西。

“干什么!这些都是老子给你的,现在老子要收回了!”我摇摇头,“你给什么了?我上大学的学费是家里给的!学是我自己上的!所有的东西是我自己的!你给什么了!”一分钟的歇斯底里让谈其疯狂的举动停顿了一下,回过神来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嗤了一声:“行,你说你的就是你的。但是你给我记清楚了,这份工作是我给的。从今而后,我不会再允许你在雅岐呆下去。你收拾一下,我在武林有认识的朋友,明天早上我会帮你联系好,你在武林重新开始吧。”

夏虫不可语冰,那是那时我脑海中冒出来的唯一念头。

印象中放弃和他对战的我,站起来走过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用的是一种极其哀怨的眼神。很明显,在疯子面前绝望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累了,我选择躺在床上,任门外暴风骤雨自我疯狂。庆幸的是,没有火光穿过门缝窜进屋子,也没有烧焦的纸的味道。外面安静到可怕,许久之后传来悉悉嗦嗦的杂音,门吱呀一声打开,谈其走了进来。我闭着眼,并没有睡着但也不想理他,只是在脑海里一遍遍回顾过往的点点滴滴,最后得出一个而今看来就是为自己忍气吞声合理化的结论——毕竟在雅岐找工作最接近近崩溃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希望。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本就是亏欠着他的。

起来上班的时候谈其还在呼呼大睡,我轻轻下了床,推开被子掩掩门就走了出去。虽说谈其昨晚信誓旦旦要让我离开雅岐,但至至此他也没有跟谁打了电话说了事,更何况从某种角度来说,酒后醉话,又有什么值得当真的呢?

于是,我正常地上班、正常地吃饭、正常地在傍晚时分接到他的微信——“晚上老地方吃饭。”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复他——或许我应该原谅他一次?毕竟我确实是亏欠着他的。而妈妈也打来了电话,她解释她睡着了,问我怎么了。“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给你打电话了。”我一句话遮掩过去。但其实我很清楚,这样的遭际除了让他们徒添担心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价值。那就闭上嘴吧,我想。

一次次动手,一次次精神摧残,打开潘多拉魔盒的谈其正在把暴力的方式丰富化。我感受到了谈其的不好意思,心领神会尝试化解昨夜留下的一地鸡毛,于是张口问了一句:“你们法院说了什么时候去报到没?”

谈其到嘴边的炸串停顿了一秒,没有关注到他脸色的卫宏的应声附和随即就到:“对呀,其哥哪天去报到?需要兄弟帮忙做点什么尽管张口啊!”

“那必须!”谈其一下又恢复了正常,“妈的,现在是学校那边出岔子。我们这一届,偏偏是我的毕业证制作有问题,现在都还没有给我发下来。”

“啊?怎么回事?”卫宏比我的反应要快得多。

“学院把我的身份证号搞错了,现在要重新在系统里面修订,然后再拿过去制作。我领导说了,毕业证下来再去报到,妈的!”

“闹挺!”卫宏一张口,北方人的口头禅随即就来。

“毕竟我和导师关系很好,他说没事,我的人不准他们这么欺负,一定给你催到位。”

卫宏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与羡慕。

“不过未必是坏事,刚好这段时间让我去梳理一下打印店的事。万事开头难呐,小卫!”谈其似乎确有感触的样子。

“理解理解,像其哥这样不甘平凡的人生注定波涛汹涌。小弟见识短浅也不知道如何做,但其哥有需要的话,随时待命!”

“那必须!”杯子碰到一起,我听到了北岛说的梦碎的声音。一席结束,谈其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但良好的饭局氛围似乎赠予了他无限的活力。走的时候他右手牵起我的手,左手顺势拿起我的包——自打工作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看起来像情人。我有些感动,甚至在脑海里都为他上演了情景剧。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内心里也是为自己昨晚的行径内疚的吧。所以从根本来说,他本质也是不坏的。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自我感动即将走到尽头。

卫宏要去接他的女朋友,又剩下谈其我两个独自走回去。深夜的雅岐街头寂寂,小区后面的龙头山奔忙涌动似野兽弯曲的脊骨。小区门口的昏黄的灯光给了人家的温暖,我一直以为我们走向的是幸福的归宿,直到谈其突然猛地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开始嘶吼——

“宋清筱你就是嘴闲不住是不是!该你问的不该你问的总要插一嘴才开心是不是!老子的事要你管个鬼!”

骂完似乎还不解气,看看手里的包顺手狠狠地摔了出去。整个过程我木楞楞,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就是没有做好战争准备的人被打了个晕头转向。

但谈其很明显是不管我怎么样了的,耍完威风一个人潇洒地走进了小区,只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我,还有一个躺在地上不知何去何从的包。那毕竟是我的东西,我想了想,所以还是在保安疑惑并着同情的眼光里,捡起了包,落寞地走了回去。

这种喜怒无常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这种暴虐无度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我也曾怨天,但直到梦啼妆泪红阑干也没有得到老天答案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