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而为人,是在抱歉
天可怜见到底只是老百姓的美好祈愿,破船又遇打头风才是人生常态。
一夜一夜应付谈其的饭局,应付他根本寻不到源头的脾气。每每半夜入睡成了人生常态,心力交瘁的直接后果是精神的萎靡。于是课堂也开始频频出状况,乃至于一向对年轻人无比耐心的教研组长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把我抓出去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青年教师,职业生涯的第一年有多重要你心里要有个数!就这种表现,你怎么转正,怎么在这所学校好好发展下去!”
但毕竟是鹤城师范大学的老学姐,看着我充满血丝的双眼,疲倦的神态,单薄的身体,过度苛责师妹她似乎也于心不忍。于是在相顾无言两分钟之后,她选择带着我走出教学楼,走向操场。
“你要知道,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是来之不易的。当时跟你竞争的是雅岐一中自己的实验班出去的学生,教研组的老师都觉得自己学校的学生当然更好,所以组里的人大多数都投了她的票。”
“还有,当时组里的老师还觉得你太过强势,不好相处。”
“但是当时我想,从上课表现上来说,你的语言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强势这个问题呢,毕竟学校想招的就是班主任,所以倒不是什么缺点。”
“当然,很重要的一点还有鹤城师范大学在雅岐一中人丁凋零,你是这么多年的来我看到的有潜质的后辈。招你进来,是希望给鹤城师范大学的学子在这所学校里树立一个好印象。你好了,今后想来这个学校应聘的师弟师妹才会好。”
老学姐满眼关切:“讲到这里,我相信你懂我在你身上的期望!”
我懵在原地,脑海里一遍遍翻过二环上谈其跟他朋友打电话的场景:“我看她急得焦头烂额,就让俺爸给她找了个工作,今天刚签下来,算是了她一个心事吧。”
事实的真相再清晰不过了,他没有能力的,到底只是用一个无底线的谎话拴住一颗单纯的心。多久以来的委屈和愤怒集合心头,落到最后却只能深深给老学姐鞠了个躬:“师姐对不起,从前是我错了,我会认真反思,不会让您失望的。”那一刻我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底在颤抖,渴望一点体面的我在那个时候无比害怕失态,所以说完之后还是匆匆离开了。但毕竟是压抑了太久的感性动物,转过身却已是泪眼盈眶。我想重新做人了,我想重新捋顺自己的人生——不能只有谈其,因为还有那么多在默默对你好的人值得你更好地去回报他们。
就在我坐在阳台上回顾和谈其一路过来的坎坷波折的时候,学校的人事老师打来了电话:“清筱,这个周去学校对门的安南银行办一张工资卡,下周必须到位啊!”
“好的老师,我清楚了。”放下手机内心却是忐忑的。我回想起那天去办理户口转入的时候,学校负责的老师满脸愁云:“现在集体户口已经满了,实在转不进来,要是你买了房,倒是可以把户口直接转过去。”而那个时候,我之所以那么着急地要转入户口,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我的身份证找不见了,补办身份证是不能没有户口本的,办银行卡是不能没有身份证的,一个死循环展现在我面前。
举目四望,满眼茫茫。
或者我可能还是需要问一问谈其,看看他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帮我解解燃眉之急。于是第二天在谈其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时候,我弱弱问了一句:“我身份证丢了,户口还没转进学校,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先帮解决一下落户的问题?”
正在和对手嗨战的谈其死命拍了一下鼠标,停下战斗,然后甩过来一个大白眼:“宋清筱你可以啊!该丢的不该丢的什么都丢!真特么不知道你这个大学是怎么考上的!”骂完他回过头去,“我一手遮不了天,不是什么都可以处理,这种事不要再来问我!”然后继续和对手战斗,我心凉了半截,走出房间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心里明明有答案的,他做不到。不过没想到的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还是用连骂带贬的方式。学校负责户口的老师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要是你买了房的话,倒是可以直接把户口转过去。”在谈其和我家人的保证里、在谈其和朋友的聊天里,他是买了房的,还是全部落在我名下的。那么只要他说的是真的,这一切就是可行的,可是他偏不!那么下一个答案也就更清晰了——他没有房,否则何至于还需要跟另外两家人窝在一个屋檐下。
许久之后,我听到客厅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抬起头发现原来是谈其站在了那里。他舒服地扭扭身体伸了个懒腰,眼睛四处游走的时候刚好遇上我低落的眼神。一瞬间我见证了他好心情被破坏的完整过程——轻松感逐渐消失,代之以不耐烦。在一种极度的不情愿中,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哎!汪哥吗?是我是我,小谈。”
“有个事跟您咨询一下啊!就我女朋友,她大学毕业把户口从鹤城转到雅岐,但是现在她身份证丢了,学校的集体户口也落不进去,这种情况您那边有遇到过吗?或者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落户呢?”
“嗯,嗯,汪哥我明白,这种事本来正常人也不太可能遇到。打扰了,谢谢汪哥啊!”打完电话谈其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我:“宋清筱,你倒是尽干些正常人干不出来的事!我已经帮你问过了,他都说没办法那就是没办法了。”
谈其做完一切,一身轻松地拿起窝在客厅一角的篮球,抄起餐桌上的车钥匙,潇洒地走了出去。兴许是这段时间作息过于不规律,兴许是心理压力太大,谈其走后不久我感觉自己身体明显出了状况——头开始发晕,喉咙不受控制地发毛,咳嗽自然而然地接踵而至。感冒来得如此迅猛,以至于当天晚上整个人感觉仿佛变成了一个病毒容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受自己控制的角落。这不仅困扰了我,也困扰了打球回来的谈其。躺下半小时不到,听着咳嗽不止的我他嫌弃地嗤了一声,重新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彻夜未归。当然,既然走出家门,我的电话和微信,他自然不可能回。
我躺在床上,是一种生病了还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因为生病,第二天九点才醒来的我有幸见到了回家的谈其。他一句话没跟我说,径直走到电脑前打开电脑,继续他的游戏。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但感冒加剧、浑身疲软的我也只能问一问——能不能开车送我去派出所咨询一下。当然,最后的的结果还是被一顿猛喷,然后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告诉我——谁犯的过错谁解决,不要麻烦其他人。我悻悻,自己穿好衣服,自己扶着墙下了楼,自己打了车。从家艰难地到了辖区派出所,从辖区派出所再艰难地到户口中心,没有一个人能给我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生病的人总是那么弱不禁风,在问询的时候身体甚至已经支不起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呈现一种奇怪的姿势——所有的问题,只能把头趴在咨询台上问询。
绝望的是,并没有一个结果,从头到尾还是一片白雾茫茫。我打电话跟学校的人事老师解释自己的情况,期待能够得到一个解决的方案,但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个更让人绝望的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你自己看着办,要是下周没有到位全校的工资都会因为你而受到影响。”
我扔下手机,绝境逼着我想到另外一个人,让我又敬又恨的二舅。
“清筱,这个你是可以问问谈其的,他有关系的话在雅岐落个户这种事不难的。”二舅在指责完我弄丢东西的习惯后,身为长辈的他还是选择了提供有效建议。“他问过了,不行。”我不方便把更详细的情况和告诉他。既然当初谈其是自己力排众议做的选择,那么也就不适合把那么多不堪的细节在他们面前一一展露出来。
“这周末你回来吧,我想想办法帮你把这个事情弄好。”
二舅扔下的一句话,成了这段痛苦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细节。周五回到盘越,一家人早就等好了我,虽然预感到了我过得不好,但过度憔悴的模样还是惊吓到了他们。
“怎么才两个月不见,你就搞得像片树叶一样了哦。”听到小姨的声音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还没等我走下楼梯,小姨就满眼心疼地感慨道:“在外面怎么样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呀,这样我们怎么放心你在外闯荡哦!”
不过也算一路顺遂,盘越的公安局感慨情况的特殊,在做了充分说明并征得上级同意的情况下帮我把户口落回了老家。拿到临时身份证的那一刻我差点没失态,那种绝境重生的感觉,是一种被救赎的感动。
“回到雅岐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你拍身份证照片的时候那种憔悴样,我看着都心疼。你想想你父母虽然没有说,但是他们心里会做什么样的想法。”临上飞机前二舅小声嘱咐了一句,他不想让和他同行来送我的我的父亲听到。可那一分钟我再也忍不住小声抽噎了起来,二舅看看在帮我看机场大屏信息的我的父亲,拍拍我的背:“过去的就给他过去,说什么也只想你未来顺利,照顾好自己。”我擦擦眼泪,收拾好心情,用看起来还正常的状态和他们做了告别,只身上了雅岐的飞机。
对我,周末的小别没有让谈其变回一个善良的人,他如行惯例般把我从机场接了回去。说如行惯例,是从上车就开始的满脸不耐烦,是一路上未曾消停的压抑气氛。家人给的温暖和力量此刻显的如此无力,他们用尽全力爱我,却无法阻止另外一个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毫无底线地糟践我。小区门口谈其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唤醒了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我,他不出意外地用另一种更恶狠狠的语言把我赶下了车,那时候我的另一只脚还没有下车,而他已然重重地踩下了油门。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在地上,被拖行了几米的我再一次被吓到魂飞魄散。
那一分钟,我只感觉到了他想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