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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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月的邀请函

拆开淡蓝色信封,取出卡片,蒲生充留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皱起了眉头:“恶趣味。”

“什么什么?”

厨房里面,正在往冰箱里探头张望的北川重春回头问道。见充留不答,他步履轻快地走过来,凑过去看充留手里的卡片。

“派对请柬?”

“是离婚派对。为什么非要办这种仪式不可呢?”

“真是奇怪。”重春兴味索然地说完,折回了厨房,“意大利面可以吗?”他再次打开冰箱。

什么“意大利面可以吗?”,明明只会做个意大利面。充留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大声说:“可以的。”她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端详着卡片。

寄信人是泽井夫妇——泽井正道和坂下裕美子,他们是大学同学,从大学那时开始交往,在一起已经十五年多了。话虽如此,他们结婚是在三年前,从学生时代到好不容易步入婚姻,光是充留知道的,就分手过八回。分了合、合了分,三年前似乎折腾够了,总算结了婚,结婚典礼是在校园内一处报告厅举行的。用于演讲之类的报告厅也出借用于结婚典礼,但对象仅限于本校毕业生,典礼之后他们又到学生街上的饭店举办了派对。充留当时就曾经苦笑,觉得他们何等恶趣味。当时,裕美子说:“便宜呀,五万日元而已。”后来改姓为松本的段田麻美笑道:“这么说的话,我当时也利用这里就好了。”而充留却觉得正道和裕美子彻头彻尾把他俩的交往当成了儿戏。

还有离婚派对。卡片上面专门写着“离婚典礼”,还煞有介事地印着“恭请庆祝我们两人开始新的人生的诸位……衷心地感谢诸位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给予的关照……”。会场虽与结婚派对时有所不同,却再次定在学生街的饭店,好像是家意大利餐馆,没听说过名字,应该是近期刚开张的吧,还免会费。

“傻不傻?”充留小声嘀咕着,她搞不懂他们的心思。眼下已经不是听到“免费”就欢欣雀跃的年龄了,尽管不晓得会请多少人,但她搞不懂两人宁可自掏腰包也要办个离婚典礼的心情。信封上贴着哆啦A梦的邮票,充留觉得或许这个也是两人特意挑选的。

从厨房飘来炒蒜的香气,还传来重春的低声哼唱。

“打开换气扇吧!”她冲着厨房大声喊道。没有回音,取而代之传来了换气扇的嗡嗡声。

“不过吧,”抽出随信寄来的回复是否出席的明信片,充留想道,“虽说抱怨这抱怨那,但我还是要参加的吧。我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席,正儿八经地应酬他们的玩笑吧,就像结婚典礼时一直奉陪到三次会[1]那样。”

“完工了!”

重春双手端着盘子走出来,将饭放到餐桌上——浇着番茄芝士的意大利面,芝士里面,培根换成了维也纳香肠,油菜取代了菠菜。充留将信封推到一边,鼻子凑近盘子,大声说:“好香,看上去蛮好吃。”

“啤酒?葡萄酒?”

“葡萄酒吧。”

“了解。冰箱里那瓶,打开可以吗?”

“不要开心形标签那瓶,其余的随便。来红的吧。”

说完,充留先开始吃意大利面。重春拔出葡萄酒的软木塞,满上两个玻璃酒杯后坐了下来。

“今年的樱花大概什么时候?”

重春望着窗外优哉游哉地问,引得充留也将目光移向窗户。从三楼公寓的窗户可以看见对面的公园,因中意窗外风景,充留去年买了这套公寓。公园里的树木尚未有吐出花蕾的迹象,枝丫伸向灰沉沉的天空。

“今年会晚些吧。”充留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边考虑大约三个星期之后的离婚典礼。谁会来呢?麻美自然会来的吧。宇田男呢?佐山宇田男会来吗?听小道消息说他似乎已定居尼泊尔,又说他好像搬到大阪了,虽不知真假,但住处不明这一点确切无疑。穿什么去呢?去年岁末买的玛尼[2]有点花哨了吧,周末或者什么时候去买件清爽的连衣裙吧。

“喂,问你怎么样呢!”

充留将目光移向坐在对面的重春。亲自下厨时,重春都会喋喋不休地追问好不好吃。“啊?嗯,好吃。”充留说完,给了他一个笑脸。如果告诉他意大利面煮过了,盐有点多了,重春就会泄气,甚至啰啰唆唆,惹人心烦。

“做成大蒜口味的不错呀,好吃得很!”充留夸张地加上一句,喝了口葡萄酒。

尽管将自己关在工作间里开着电脑,却不知为何提不起兴致。正当充留无精打采地移动鼠标,读着不知什么人的日志,检索着春季时装的时候,座机铃响了。因为最近的电话都是通过手机打进来的,所以座机的铃音听起来有几分亲切感。可能是麻美吧,充留思忖着将手伸向座机。

“收到了吗,请柬?”

果然是麻美。充留简短地回答:“收到了。”

“去吗?”她再问。

“打算去……麻美去吗?”

“去,不过……”

“和老公一起来?”

“才不,丢下他去。”说完,麻美笑了,“朋友的离婚典礼之类,他那人又弄不懂那些事儿。”

麻美二十五岁时结的婚,一直以来就讨厌带老公一起参加小圈子里的聚会。“他不懂我们的规矩。”每次她都这样说。充留却觉得真正的原因可能在于她讨厌他们对她的老公品头论足。虽然她也晓得充留他们不会对别人的老公品头论足,但即便别人在脑子里想想,哪怕是“看上去蛮认真的”或“看样子挺温柔”之类的溢美之词,她也觉得不爽。充留似乎能理解麻美的心情。学生时代就扎堆在一起的小圈子里有一种氛围,虽并非针对谁或针对什么东西,但独特的虚荣和顾虑似乎是必要的。

“唉,说是不要会费,那么是不是应该包上贺礼去呢?”

麻美用一本正经的腔调询问,弄得充留目瞪口呆。

“贺礼?祝贺什么吗?结婚典礼收贺礼,离婚典礼难道还要收贺礼?”

“可是免会费的话,通常都是包点什么去的吧,况且上面又写着庆祝两人开始新的人生。”

“感觉那样怪里怪气的。我觉得想必是这样的吧,他们打算返还婚礼时的贺礼才免会费的。”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到底在商量什么?充留开始觉得滑稽了。总之开了这么个麻烦透顶的先河真够糟糕的,充留想责备裕美子和正道了。

“好了,先不管那个。唉,你穿什么去?像婚礼时那样穿一身礼服裙去怪怪的吧。”

看来这电话要没完没了地扯下去。充留把子机扣在耳朵上,走出了工作间。

“我嘛,和麻美的想法恰恰相反,我打算打扮得招招摇摇地去参加。”

“啊?你说什么?打算招摇?”

“不是,不是招摇。他们特意办这样的仪式,不就是想彻底地玩笑一把么?所以我想干脆认认真真地给他们开个玩笑算了。”

充留面朝厨房,隔着隔断往起居室里看。重春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正在打电视游戏。虽然充留看得懂那好像是角色扮演类的游戏,却闹不清楚他到底在画面上干些什么。画面上,一个戴着毛线帽、漫画少女风格的女孩子正漫步在欧美风情的街道上,她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壶摔碎。

“认认真真的,对吧?”

“麻美你穿那身如何?就是他俩婚礼时你穿的那件下摆和袖口带有印花的和服。”

“穿那样的东西,才让人觉得招摇呢。”

“如果怕招摇,他们就不会做这么件异想天开的事了呀。裕美子他们也希望我们恶作剧一把的嘛。”

充留从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单手倒入杯子。电视上的画面突然转暗,出现了一个红色怪兽模样的东西。虽然充留总觉得那过于孩子气了,可是对面的重春正全神贯注,怪兽现身时,他正向前哈着腰,拼命地按着操控键。

“我好像把这规矩给忘了。”

听筒那头,麻美随即发出深有感触的声音。

“规矩?什么规矩?”

“你看,那是恶作剧吧?我觉得这事蛮有趣。”

充留喝了口矿泉水,不让麻美听到地轻轻叹了口气。充留拿麻美这一点很没办法,总之是不中意“规矩”这一类词语。麻美有认死理和单纯的性格特点,仿佛只有人家对她说这件事有趣,她才会觉得有趣,从当初见到她时她就是这个样子。

“倒也没什么有趣的吧。”

充留刚一开口,麻美就打断了她。

“不好意思,好像我老公回来了。那天咱们约着一起去吧?”

她语速很快地报上碰头时间和地点,也不仔细听充留的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唉!”

按下子机通话键,充留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春则沉溺于游戏中似乎没有听到。“见鬼!”他拍了下膝盖,低声喊道。充留将喝剩的矿泉水倒进水盆,折回工作间。

充留的工作是给杂志和报纸之类的写专栏。对于“专栏作家”这一称谓,她既感到难为情又抵触,被人问到职业时就回答从事文字工作。

大学毕业后,充留没有就职,而是在一家小出版公司打零工。不就职是有原因的,她希望成为纪实作家。那时充留感兴趣的主要是活跃在大正、昭和初期之前的女性,她从学生时代起就笔耕不辍地写稿并不间断地投稿,然而毕业之后,为了生计要忙忙碌碌地打工,怎么拼命写也难见天日的创作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了。于是,她跟自己要好的一个年长的职员另起炉灶,加入朋友的创业,工作变得愈发忙碌。采访要开张的饭店,品尝、比较拉面,撰写独家上映的电影影评、戏剧评论,可以说无所不写。在她二十六岁的时候,总算能挂署名报道了,转过年来还拿到了女性杂志的连载。所谓工作,类似于挖红薯,年近三十的充留常这么想,一份工作扯出另一份工作,一篇连载牵来另一篇连载。那个时期,仿佛红薯从泥土里骨碌碌滚出来一般,工作量不断增加。

毒舌是充留的专长,无论是电影,还是书或人,通通用粗暴的语言夸大其词地加以贬斥。因为一味贬低的话只会招致反感,所以她捎带着先将自己夸张地贬低一通。

她一直写那样的连载。那个将电视中经常露面的艺人和热播电视剧捆绑并随心所欲地加以贬斥的女性杂志的连载,于前年被修订成一册单行本(书名为《瞧,什么玩意儿?》),那时充留三十二岁。裕美子、正道、麻美,即他们那个小圈子,在居酒屋为她庆贺了一番。

书出人意料地火了,可那之后接到的净是类似的工作——艺人、电视剧或电影的毒舌评论。说起来,充留对演艺圈的事也不是那么了解,对三年前在电视剧里露面的艺人,她差不多尚能全部叫上名字,可是渐渐地,对那些层出不穷地出现的年轻人就做不到对号入座了,如今打开电视能立马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也就六七成的样子。她打算铆足了劲儿看电视,追随了解娱乐圈里的事情,不仅在厅里,而且在卧室和工作间里也装上了电视,甚至还预备了浴室专用的电池式袖珍电视。然而最近,电视节目中令人眼花缭乱的喧闹时常让她不胜其烦,而公认为最受女性欢迎的男孩子她也觉得不过尔尔,至于电视剧,哪怕每集都看也领会不透其情节。碰上和艺人对谈的企划,她也会二话不说地推掉。是自己上了岁数?抑或这原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天地?有一段日子,充留伤透了脑筋,最后她认定原因在于后者。她本来就不喜欢看电视,对艺人什么的也不感兴趣。“对了,我不是想成为纪实作家吗?我不是想尝试着从新的侧面聚光纪实人物人生的某一面吗?”充留念及于此恰恰是在去年这个时候。

不过,因为充留写的是不怎么有分量的毒舌专栏,加之又净是些娱乐圈的题材,所以不可能有严肃的写实作品交给她。虽然她曾如痴如醉地和几个相熟的编辑试着谈起自己那般宏图大志,但他们只是一笑置之,甚至连充留自己都觉得这事不现实,仿佛不叫座儿的喜剧演员正儿八经地策划进军好莱坞一般。

最近,充留全仗着重春的信息。重春比充留小八岁,虽然他看的电视内容仅为充留所看的三分之一,而且看起来也并不接触杂志、报纸之类的印刷品,然而他对艺人们的模样、特征、丑闻等耳熟能详到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每当充留惊讶于他的博见多知时,重春就会说:“不过是看了电车里的广告或者听朋友说的。”久而久之,充留觉得重春有独特的品位和直觉。重春从第一集看起的电视剧基本都会大红大紫。不久前,重春痴迷的一部海外电视剧于去年年末出人意料地火了起来,并且他边看边时不时蹦出的淡然感想在充留看来既有趣又新鲜,她有时会将其原封不动地写到文稿里。

看看表已近八点,到头来没动键盘一下。充留切断电源,走出房间,冲着还在起居室里打游戏的重春招呼道:“晚饭怎么办?”

“嗯,出去吃?鸟昌什么的。”重春头也不回地问道。

“好想吃豆汁火锅什么的呢。”

“那就去那里,就是做豆腐料理的那家店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还想喝点啤酒呢。”

“那,再等五分钟,我找找优惠券。”

充留在沙发上坐下来,轮番打量着电视画面和重春的头顶。她不大清楚重春要找什么,但他说五分钟,通常要等上十分钟。

重春也并非没有工作,他好像受朋友所托在做网站设计,几乎闭门不出。充留倒也感激他为自己做午餐,但偶尔也会因为他的懒散来气。“不努力”是她的理由,为此引发的争吵不计其数。“我在努力呀。”重春每次都说。“但是不如我努力。”充留总是这样反驳。如此一来,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我嫌恶,于是吵架便在充留的自我嫌恶中告终。

“啊,饿死了。”充留歪倒在沙发上恨恨地说道。

“好的好的,再有三分钟。”重春背对着她回答。

充留走出商场时,夜幕初降。几乎在开门的时候进去的,等于一整天都泡在商场里了。移步出租车乘车点旁边的吸烟区,放下两只手里的大包小包,充留从手提包里取出香烟和手机,她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单手操纵着手机,莫名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重春迟迟不接电话,充留来气了,他肯定在打游戏吧,那光怪陆离的游戏。

断了她就重拨,重春总算接电话了。

“事办完了。今天晚饭怎么弄?”她问。

“新闻上说樱花开始开了哟。”

重春答道,听声音似乎还没睡醒。充留越发来气了,刚才似乎还觉得这世界上全是自己的伙伴,转瞬之间那种心满意足的心情就荡然无存了。在打游戏也来气,在睡觉也来气,充留在心中暗想。想必在看电视也会来气,在做饭也会来气,大概重春所做的一切都会使自己来气。很早以前充留就留意到这一点了。不过令充留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她的心里,来气的感觉和喜欢的感觉丝毫不矛盾地并存着。

“那么,去看樱花?”尽管来气,充留还是说道。

“嗯,去Z公园看夜樱吧。应该会有餐饮摊出摊,在那里吃点什么吧。”

在餐饮摊吃晚饭。虽然充留对这样的提议感到失望,却笑微微地轻声说:“杂煮加热酒。”

“那车站见,到附近再打电话。”重春说完,挂断了电话。

将吸短的烟扔进烟灰缸,充留突然间懒得抱着大包小包去车站了,于是到眼前的出租车乘车点排队。没等几分钟就轮到自己了,她将东西放到后座上,坐了进去,说:“杉井的Z公园,认识?”

出租车奔向夜幕初降的街道。透过楼与楼的间隙看到的天空呈现出藏蓝、橙、粉混杂在一起的复杂颜色。她将脸凑近车窗,看着霓虹灯交错反射的街道,刚才的怒火渐渐消退,走出商场时的心满意足感又回来了。

充留今天花了一整天置办离婚典礼上用的衣物——连衣裙与鞋子、首饰与化妆品、手提包与外套。她一边在心里描画着出席离婚典礼时的自己,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试衣服、试鞋,一遍又一遍地卸妆、化妆。后排座位上放着的一堆纸袋子应该可以装扮出一个完美的自己,美容院的预约放在两天后。对一星期后即将到来的恶趣味派对,充留望眼欲穿。

公园里没几个赏花的游客,路灯下面,只有零星几处有几个游客铺着塑料坐垫。无论哪一处的小团体都不闹不嚷,安安静静地饮着酒。樱花刚开始绽放,有半数还是花骨朵,大批游客涌来或许应该在下个周末。

“买的吧?”

走在旁边的重春举起纸袋子说。他替充留拎着大大小小七个纸袋子。

“当然是买的。”

充留瞅着重春手上的纸袋子答道。从当初邂逅时起,重春就极为自然地替充留拿东西。那之前因为充留没怎么见过顺理成章地替女人拿东西的男人,所以一开始既感到错愕又难为情,继而为之感动。即便现在,充留依然喜欢看男人替自己拿着东西。

“干劲十足啊!”

充留蓦然似乎有几分扫兴。

“怎么能说是干劲呢?没有的事。”

“还是那个吧,应该是想给当初的同学留下成功女性的印象吧。”

“什么呀,小人之见。我既算不得成功,又不是为了炫耀。”充留越发感到扫兴,“我这是要舍命陪君子,应酬朋友的恶趣味呀。”这般散财为了什么呢?并非想痛痛快快地和终于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开个玩笑,而是想让别人看到一个完美的自己。让别人看?充留随即在心里问自己。让谁?让裕美子?让正道?抑或让宇田男?不至于吧?宇田男来不来都难说,就算见了面也无话可说,而且也并不想见他。

“啊,餐饮摊摆出来了。有关东煮和烤章鱼丸呢,买过来坐在长椅上吃吧。”重春说完,稀里哗啦地拎着纸袋子跑了过去。充留绷着脸,故意放慢脚步。重春在餐饮摊前招手。

“加上热酒一共两千二百日元。”

费了不少事赶到餐饮摊前的重春笑呵呵地向充留汇报。重春一向让充留买单,对此充留从未往深处想过,只有这一次从手提包里取出钱包时直想咂舌。充留和重春让人将杂煮装进塑料盒里,再费半天劲把单杯包装的热酒拿过来,在长椅上坐下,热气弥漫着腾起。充留斜着眼瞥了一下边小口喝着单杯酒边狼吞虎咽开吃关东煮的重春。

“没想到这么好吃!”重春眯缝着眼说。

“总觉得寒碜。”充留嘀咕着。

“啊?什么什么?”

“咱们俩寒碜,没劲。”

“哎,尝尝看,出人意料地好吃。你可以先吃烤章鱼丸。”

“什么‘尝尝看’呀,明明是我买的。”

充留挖苦道,重春却呵呵呵地笑了,白乎乎的热气气势磅礴地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寒碜,而且总觉得没劲。”

充留又说了一遍。即便再看到放在重春脚边的纸袋子,心满意足的感觉也一去不复返了。

“所谓恋人,本来不就是寒碜的吗?”

说完那样的话,重春将食盒里的红色维也纳香肠放进嘴里。

充留突然记起曾经在这处公园里赏过樱花,那是学生时代,裕美子也在,正道也在。那时麻美不叫松本麻美,而是叫段田麻美。还有宇田男,此外还有好几个人,丘比、邦生、前田他们也在。午后集合,先海喝一通,天快黑了的时候,不知是谁去附近的日用品杂货店买回整套烧烤用具,还生起了火。碳怎么点也点不着,就那点事儿也觉得滑稽,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的。火倒是点着了,可是浓烟滚滚,闹腾得警察都出动了,闹到那般也还是继续喝酒。记得那会儿裕美子和正道也在为分分合合的事纠结,裕美子突然哭起来,不知跑向哪里了,好几个人去找。邦生则一本正经地数落正道,不出一会儿,邦生和正道扭打在一起,不知哪一个还掉进了水池里,傻了吧唧的。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的他们也够寒碜的,不光寒碜,也比现在傻气得多,可是他们这群人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寒碜不寒碜。那个时候,仿佛觉得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每时每刻都有一部电影放映机在转。在电影放映机里,其他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自己那帮人才是主角。以为放映机会永远不停地转下去,哪怕岁月更迭,哪怕物是人非。

“哦,或许如此吧。”

充留嘀咕着,吃了装在盒子里的一个烤章鱼丸,浇得厚厚的色拉酱酸得不得了。

“呀,这个好酸,变质了吧?”

“不会吧,当真?”

“你尝尝,酸的。”

“不要,吃坏肚子就糟了。”

“凭什么单让我试毒?喂,吃嘛,把这个吃喽。”

充留将烤章鱼丸的包装盒塞给重春,重春坚决不接,却从关东煮的食盒里挑出鸡蛋张大嘴巴一口吃了下去。

“啊,你把鸡蛋吃了!真不敢相信。你明明知道我爱吃鸡蛋的吧。”

“别小里小气的,这样子也像三十岁的人?再买一个来好了。”

“哟,我可没心情吃什么没有蛋的关东煮了。罢了,我要把你那份酒也喝掉。”充留喝光自己的那杯酒后,把手伸向放在重春腿边上的单杯酒,将气味很冲的日本酒倒进喉咙,心口窝周围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感觉坐在昏暗的公园长椅上吵架的两个人挺滑稽,充留笑了起来。

“哎呀,你喝醉了。”

重春一脸吃惊地说道,充留益发放声大笑。前面不远处有一群赏花的人,他们铺着蓝色坐垫,正围着橘黄色的油灯吃火锅还是什么。有几个人回头看了看笑个不停的充留,又回到自己的谈话中。充留仰起脸,漫无目的地数着樱花的花蕾。被树枝分成小块的夜空是紫色的,如此说来,充留依稀忆起学生时代赏花的夜晚,天空也是紫色。泽井夫妇的离婚派对是下个星期,她在心里反复确认。充留意识到自己并不相信他们二人就要分道扬镳了。

注释

[1]宴会等结束后结伴转移到另一家酒店继续吃饭饮酒称作“二次会”,以此类推,为三次会、四次会等。

[2]意大利服装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