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镜子

如果说，我左脚脚底的红色胎记确实有不一般的来历的话，那么我开始能够渐渐捋清楚我和家里这座落地古钟的关系了。可是，正当我想要更加清晰地去追溯，我的脑子似乎一下子不受控制，并且出现了剧烈的疼痛，意识也跟着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原来，是眼前的这面镜子，从正中央开始碎裂，裂痕出渗透出暗红色的液体，我想那应当是尸体特有的血液。镜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可要命的是，就是这么常见的东西，却让我感到恐慌。恍惚之间，我想到了那只马路中间的黑猫，想到了挂在房顶上的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镜子仍旧在慢慢碎裂，一点点剥落下来，镜子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但那人分明不是我自己，不对，那根本就不是我，这人根本没有脸面，更别说五官了。我开始觉得恐慌，慌忙之中寻找床头的艾司唑仑片，我想，我一定是压力太大了，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才出现了眼前这样的错觉，因为，既然玻璃都碎了，那怎么会没有声音呢？又或者，其实是我根本听不到声音？惊惧之间，我连忙吞下两颗艾司唑仑，希望药片能够马上起作用，然后让我好好睡上一觉。突然，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是镜子的中央发出刺耳的电流声，这声响快要把我逼疯，好像灵魂都被强行从我的身体中拽离。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而那碎裂的镜子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恶狠狠地将我吸了进去。我感到四肢无力，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任由一阵阴风将我拖拽进去。

凉风习习，镜子中是一个凉爽的夏夜。“哥哥，我们去小商店买瓶可乐回来喝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原来是我的堂妹。“嗯，好的，我们走。”我回答道。但是，这声音根本不是我发出来的。我环顾四周，这才猛然发现，我只是身处在这样一段经历之中，我只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能和环境以及人物产生交流甚至是共鸣。我以为是我在回答堂妹的话，突然意识到，回答的人是我，又不是我。说回答的人是我，是因为当年我确实这样跟堂妹说过；说回答的人不是我，是因为这声音并不是现在的我发出的，虽然事实上我的确这样回答了，只是并没有任何声音从我的口中发出，又或许其实我是说了，但画面中的堂妹并不能听到我说的话。

堂妹是我父亲的亲弟弟、我的亲叔叔的女儿。当年，在旧屋拆迁以前，我家和叔叔家是邻居，两家人的房子从外观来看是合并在一起的，似乎表示着兄弟两家亲密无间。对面就是爷爷奶奶的房子，一家人分成三间房，但靠的还是很近。但是，自从家里大堂的那座落地古钟开始发出第一声早晨五点钟的报时以来，两户人家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先是我的母亲重病，接着我的亲婶婶也发了疯，再后来，发生了更多可怕的事情。尽管我不愿意回忆这些事情，但现在的我根本身不由己，我就在这镜子中不能控制自己，只好一边挣扎着，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上回说到，在我十岁那年，七月十五，中元节，我意外坠井，母亲也在巧合之中发现并救起了我，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因为这件事，母亲似乎耗尽了她毕生的精力和能量，当她一把将我从水井中提起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有老一辈的人说，这是惊惧之后耗尽了元神。当然，还有一个说法，当时的母亲和魔鬼做了一个交易，她选择用自己的魂魄换回我的性命。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我也开始迷恋一些符箓之术，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我开始在黄纸上用朱砂描写符箓，每次写完“敕令”之后，就感到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精气神。

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堂妹叫我陪她一起去村口的小商店买瓶可乐，我口袋里装着几张刚刚写好的驱邪符箓，跟堂妹一起走着小路去店里。本来皎洁的月光，忽然变得朦胧起来，本来凉爽的晚风，也变得有些冰冷刺骨。“哥哥，你看，那个电线杆上是什么东西啊？”堂妹指着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说道。我顺着堂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团白雾在电线杆顶上，中间还有一个红点一闪一闪。“哥哥，哥哥，那个电线杆顶上是不是有个人在抽烟啊？”堂妹好奇地问道。而正是堂妹的这么一问，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再定睛看去，一个人形的东西穿着一身白袍，蹲坐在电线杆顶上抽着烟，之间看到的那一闪一闪的红点，正是烟头燃烧发出的闪烁。但是，怎么样的人会蹲坐在电线杆顶上抽烟呢？看那团白雾的形状，似乎又不像是人，但又分明有个人形。突然，那团白雾好像看到了我们，作出往下跳的架势。我见状，连忙掏出口袋里的辟邪符箓，往身前丢去。那团白雾本是冲着我们跳下来的，看到黄纸朱砂写的辟邪符箓，竟然一下子逃窜了。“哥哥，哥哥，你丢了什么东西啊？那个抽烟的人不见了！”堂妹天真地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去吧，我们明天白天再去买可乐！”我牵着堂妹的手往家走去。到家之后，奶奶告诉我们，村口那条河下的桥洞里，之前有个人喝农药自杀了。

果然，当天深夜，堂妹发了高烧，婶婶抱着她哄了一晚上，第二天也病了。奇怪的是，我一点事儿也没有，起床之后就要去找堂妹玩，可是当我敲着堂妹家的门，婶婶突然抄起板凳就冲我砸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极了地狱里的魔鬼。我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到处躲闪，然后拼命往家跑。本以为到家了就安全了，没想到婶婶和叔叔拿着板凳和菜刀就往我家冲，一边砸着门窗，一边发疯似的说要杀了我。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叔叔和婶婶一直是和蔼可亲的，平日里也总是给我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时候一下子跟彻底丧失了理智一般。我心中害怕极了，但毫无办法，只能蜷缩在自己家的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正当婶婶砸烂了我家的门窗，凶狠地朝着我拳打脚踢，叔叔拿着菜刀架到我身前，我心中只想着，要是我的爸妈在家就好了，这样就有人保护我了。可是，正当农忙的时候，爸妈都在田里干活没回来。

眼看菜刀就要冲着我劈下来，突然大堂里的那座落地古钟响了。“铛……铛……铛……”古钟接连响了三声，婶婶仍旧发疯似地踹着我，而叔叔却丢下了菜刀，拽着婶婶往门外走去。我下意识地看了下古钟，却没能看清楚具体的时间，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隔壁，也就是我叔叔家传来摔碎东西的声响，伴随着的是婶婶呼天抢地的嚎哭声和叔叔凶狠暴戾的叱骂声。虽然我很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惊魂未定的我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许是声音太大了，堂妹似乎也从熟睡中惊醒而大哭，村子里的人纷纷来到我们两户人家门口。我不知道他们是想来帮忙呢，还是单纯地过来看看热闹，在我印象中，就是很多人围在我们两户人家门口，然后看着、听着、任由事态发展着。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环境渐渐安静下来，叔叔板着脸从他家走出来，一句话也没有说，用扫帚清理着门前的碎玻璃，婶婶也跟着从家里走出来，脸上印着一块暗红色的血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自顾自手舞足蹈着。堂妹应该还在他家的卧室里，依然不停地哭喊着。

大概一周之后，我的父母告诉我，我的婶婶疯了。突然，我看到叔叔站在他家的楼顶上，手上紧紧抓着一把菜刀。我吓得大喊，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只能这样默无声息地呼喊着，眼看叔叔要从楼顶坠落，我听到了镜子碎裂的声音。“铛……铛……铛……”大堂里的落地古钟响了起来，我睁开眼，才发现又是一场虚惊的梦。但是，我的面前的的确确有一面镜子，而这镜子的中央有一条裂缝，慢慢地碎裂开来，一点一点地往下剥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