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踌躇

我算是明白了，这里绝对是个世外桃源，只是我还没有完全熟悉罢了。当我吃着烤鱼喝着泉水，有种从未有过的惬意和满足。试想，有什么比吃饱喝足躺在地上看天空更加舒服的事情呢？如果非要说的话，这烤鱼有点焦，而且少了调料，甚至没有盐。果然，当我吃饱之后，并没有对这条鱼感到一丝愧疚和感激，只是觉得味道并不怎么样，勉强用来填饱肚子罢了，甚至都不算填饱肚子，只是勉强不那么饿了。这么一想，我可真是太没有良心了，最起码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但是，我为什么要感到愧疚和感激呢？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之后会道歉吗？我被老虎豺狼撕碎的时候，它们会觉得不忍吗？就因为我是个人，所以我就一定要有崇高的道德标准，以阻止我活下去，或者让我活着的时候都要饱受痛苦吗？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我快要饿死渴死，只要有水就一定会喝，只要有肉就一定会吃。而现在既然已经吃完喝完，再去当个活菩萨，难道是求个自我安慰或是想要当活菩萨吗？活菩萨怕是当不了，泥菩萨是自然的了。经过一番简单的内心挣扎，我最终选择继续在这里躺着，与其想什么仁义道德，还不如考虑考虑晚饭吃点什么、晚上睡在哪、明天早上吃什么、去哪里找点盐巴、该死的主食吃点什么好呢……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困了，毕竟忙忙碌碌跑了这么久，身心俱疲。可是，我在想，那条鱼如果放点盐，再撒点孜然，最好再刷上点辣椒酱，放上几粒芝麻，真香啊。阳光渐渐虚弱下来，它应该不在先前的位置了，但我也不能确定它是否将要落山，当然，我也不知道它落山的地方是不是西边。空中的云被霞光染成一片血红色，东飘西荡，让人瘆得慌，本来壮观美丽的景色，我却无心欣赏。因为起风了，大风刮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卷来无数的叶子。这些叶子在风中发出粉身碎骨的声响，我看到它们在风中碰撞，噼里啪啦的，就像苍蝇落在火堆上一样。

我觉得有些寒冷，这才意识到，原来我直到现在都光着身子。所以，在生存面前，衣服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啊。那么，为什么要追求不重要的东西呢？不，它并不是不重要，而是不是那么重要；它不是不需要被追求，而是不需要被隆重地设计。我之所以忽然明白这样的道理，是因为大风吹来，我觉得有些冷，更因为太阳将要落山，夜色将要降临。我需要一身衣服，好让我抵御寒冷，好让我有一层伪装，好让我在夜幕中多一丝安全感。不然的话，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处境中，我何必在意自己有没有穿衣服呢？幸运的是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幸的是，风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差，我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量身定制了。真该死，我宁愿吃饱了躺着吹风晒太阳，竟完全没有想过该死的衣服。

人哪，真是一种有趣而又奇怪的生物。刚刚我还在纠结该不该向那条该死的鱼道歉，马上又开始计划明天的早餐；刚刚我还在思索去哪里找点香料、调料，马上就遇到大风怒号、夜色降临。原来，当我吃饱喝足之后，该考虑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给自己做一身衣服，不对，应该是两身衣服。一身薄的，这样我就能轻便地活动；一身厚的，这样我就能抵御夜晚的寒冷。本来我想应该做上四套衣服，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换洗了。当这个想法钻进我的脑子，我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两个巴掌。又是那该死的人的尊严？还是幸免于难后的癫狂？我还不知道今夜该如何度过，竟然想做一套换洗的衣服，濒死的时候也好死得干净一些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想就直接倒在溪流当中算了，这样我就喂了鱼，就当冤冤相报，或者干脆把自己还给它、它们。

我越是这么想，大脑就越是不满，它在拼命刺激着我。原来我跟它不过是寄生和宿主的关系。我相信它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想法，它只是不想我死，因为我死了，它也死了。你宁可胡思乱想，也不愿意马上放弃你那该死的尊严跟优越感，马上去找点能够遮蔽和保护身体的东西！我他妈的想想都不行吗？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四处搜寻。可这个地方实在是贫瘠得有些可怜：枯草除了点火外没什么用处，灌木不过是柴火罢了，而白杨和水杉，更没有做成衣服的可能。唉，我该怎么办？思来想去，我决定赌上一把，有的时候运气也是一种资本，我赌今天晚上冻不死我。不过我并不是傻子，正所谓十赌九诈，虽然我对自己的赌运感到无比自信，但我并不打算就这样光溜溜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既然事已至此，我可以没有衣服穿，但我不能任由黑暗侵袭。是的，我可以升起火堆，这时候的火既是希望，又是光明，更是给自己的赌博上个保险。或者换个说法，作个弊或者出个老千。是啊，我要在自己跟命运的赌博里出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