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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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穿过那条马路,就是梦辉酒吧,我要杀的人就在那里。假如我是透视眼的话,我就能看见她。假如我是预言家,我觉得她马上就要死了。

但说实在话,我还在犹豫。这是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原因。我既担心后果,也惧怕过程。

我没有杀过人,也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这个事实会不会被改变。哪怕最凶恶的杀人犯,在成为杀人犯之前,我猜想他们内心深处,应该也跟我一样犹豫,心事重重,在担心着什么。

我写过杀人,也表达过“看不上激情杀人”的类似想法,但聪明的读者读起来,那个杀人过程完全就是我空洞的想象,很浅尝辄止。而对杀人犯的共情,不仅显得潦草,还显得荒唐。

我想象的来源大部分是影视剧和案件聚焦这一类电视节目,无怪如此。

今天,我想我终于能体验到一个人去杀另一个人,至少能体验到在动手之前的所有情绪。

我拎着两罐“鸡汤”,尝试把它们塞进我的裤袋,没有成功,有一个裤袋差点成功,另外一个很明显不太容易。放弃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只能继续拎着它们。

下楼,我很小心。

另外一边的裤袋里我藏着一把刀。尽管我是用了很多纸巾包着它的。那原装的刀套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这把水果刀锋利得很……

我控制住自己往这个方向继续想象。那让我快活。

现在我只要过一条马路就能到我的目的地。此番旅程,如前所述,我已经做了颇多准备。尤其是心理建设。

这事儿到底能干不能干,值不值得干,干了之后会怎样,一切都不那么确定,但必须试一试才知道答案。

如果我做完这件事,又没人能发现……对,我只要做到没人发现就行了,那么这件事的所有后果就不存在了。

我对阿珍的承诺,也就完成。从此往后,遇见阿珍,我都会自豪地跟她说,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你没地方可去了。你无法变成一个坏女孩了对不对?”

但结果通常是我在监狱里,阿珍来探视我。是在那样的情境下我们有了这样的对话。

这样想着,我继续犹豫。

下楼后的我仔细研究了路线、灯光和树木,尤其是摄像头。我无法允许自己做一个愚笨的凶手。只要做到足够小心,那么不管结局怎样,我对自己也算“负责”了。

可是我刚要过马路,一个戴着英国绅士帽的中年人就出现了。还他妈的大半夜的戴着墨镜。

是个盲人吗?是个盲人夜里就别出来蹦跶了行不行。

“嗨,哥们。”他踉跄着跟我打招呼呢。“Hey,Man!”他还说起了一听就很蹩脚的国际通用语言。

我看了看他,觉得被打扰了,心生厌恶。我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时刻,你来干啥。

“你这是自加热鸡汤吧?”墨镜摘下,他眼神来到了我两手各握一罐的“鸡汤”。糟糕,被发现了。

我当然要装作没看到没听到,于是没回答他。我希望他马上清醒,意识到在这样的夜里打扰一个陌生人是不那么英伦、那么绅士的。

“能不能,卖给我,哥们,朋友?”戴着英国绅士帽的中年人说道,“同志,能不能?我想喝点鸡汤。”

我实在无法拒绝跟他交流了,就瞪了他一眼。我意识到自己任务在身,随即缓和了紧张的眼神交流,只是抿嘴摇头。

但是这个中年男人喝多了,他笑呵呵地拿出手机,说:“微信转账,一百。成交吗?”

确实很有诚意了。这个“鸡汤”超市就卖三十多。但我指了指斜对面的便利店,说:“那就是超市。”我的语气说不清有多冷淡,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中年男人说:“这东西那个便利店没得卖。我知道。我太知道了。”

看来是老客户。这本来值得我高兴,至少为我的朋友高兴,但气氛和情境不允许我这样。

“我不能卖给你,兄弟。这里面不是鸡汤,是汽油,是汽油,你喝了你会烧起来。整个人烧起来。你可想变成一个英伦火人?”

我当然不能这样说,面对这样的酒鬼,我不认为那是合适的说辞。这只会让他更兴奋,更难摆脱。

我说:“不是鸡汤,里面是啤酒。”

“嗨,啤酒。你可真逗,用鸡汤罐装啤酒?”

“精酿,精酿啤酒。”我说,尽量显得礼貌,“对面那家酒吧打的外卖。”

确实是这样,那家酒吧有这个业务。那台外卖精酿机,虽然我看生意不怎么样,但有就是有。它存在,我就可以利用它的存在来帮助我,帮助我摆脱现在的困境。

那中年男人感觉不可思议。一个喝大发的人,世界都是他的,能让他产生这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我的灵机一动。

“行,哥们,你很有创意。你应该做设计师,去设计我们的世界。”他探头看了看“鸡汤”罐子里,果然没有鸡肉,就是“啤酒”。月光加上路灯,都不足以让他分清鸡汤和精酿啤酒有多少差别。

“我也想设计我们的世界。哥们。”我笑嘻嘻地跟他作别。刚想沿着斑马线走向对面的梦辉酒吧,我就突然意识到我这样会暴露在监控中。做足了功课的我已经知道这附近的监控都被“偷偷”放在哪儿了。

那就重新来过吧。我改变了行动线路。但做贼心虚,我总觉得除了监控摄像头之外,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不停回头,但没有人影。我停下脚步,坐在一棵大树下,点燃一根烟。黑色的打火机,现在用来点烟,待会儿用来点火。

我想,如果这个人真的在盯着我,他会因为我的这个举动感到懊恼和麻烦。那是我对他的示威。别跟着我。我用行动告诫他。

两根烟抽完,我才站起来,握起两罐“鸡汤”,继续出发。

必须从后门进入梦辉大楼,必须走的是楼梯。楼道里一片黑暗,我知道只要我咳嗽一声,声控灯就会给我回应。但我不想那么做。

我又犹豫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楼道里一般都没有摄像头。这个事儿我和我前女友讨论过。是前女友,不是阿珍。

没有摄像头的空间,让我感觉安全。

放下“鸡汤”,我用手捧住自己的脸,用两根食指给自己的鼻梁做着按摩,并做了几次深呼吸。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还要多久,我待会儿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