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时养初识京城新贵 岑小峰力敌邵氏诸雄
上回说到,方子振为求学,北上京城,先败岑小峰,后压蔡学海,名盖京城,却无意争夺天下国手之位,拜入太学坐监去了。
方子振虽无意与天下棋手相争,天下棋手却无人不知方子振大名。为将来能与方子振相抗衡,天下少年棋手有意闯出一番名声者,无不厉兵秣马,只待与方子振决战之日的到来。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刚刚败在方子振手上的岑乾。
自隆庆末年击败了天下闻名的颜伦,岑乾便声名鹊起。那一战岑乾虽然年轻对年迈占了便宜,但是颜伦先霸北方十多年,又南下扫荡了江苏一带,棋力强大也是天下公认的,他一生中有记载的唯一一场败仗就是输给了岑乾,可见岑乾这一胜在当时的震撼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后代称这一战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战——过去三大派统治天下棋界的局面,由于岑乾这一胜而被动摇了。
三大派中,永嘉派已经被李釜杀了个底朝天,沉寂了好几年没能闹出丁点动静来,原本归属其势力范围的江苏一带已经彻底脱离了永嘉派的控制,成为了京师派(李釜)和新安派(程汝亮)争夺的区域。新安派自程汝亮去世之后一时间阵脚大乱,几年内为争新任新安霸主之位群雄并起,外战暂时无暇顾及了。而京师派原本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却不想先是李釜归隐,然后是颜伦败亡,颜面尽失。
于是,万历初年的棋界,三大派谁也没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这场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争霸战进入了拉锯阶段,并且过去几十年一直被他们所统治的棋界趁着三大派各自元气大伤的机会,竟开始出现了新的势力。
首先,是以方子振为代表的江苏本地棋手。原本江苏一带主要是永嘉派的势力范围,新安派偶尔闹点动静。但现在三大派都势力不稳,江苏本地棋手趁机异军突起,从而脱离了永嘉派的统治,出现了一股独立的势力在新安派和京师派之外活动着。
然后,便是以岑乾为代表的余姚一代。余姚本属浙江,过去毫无疑问是从属于永嘉派的。现在永嘉派大败,又受岑乾大败颜伦的激励,余姚一代竟然“起义”了。永嘉派棋手再来到余姚,发现他们不像过去那样受尊敬,甚至当地棋手已经敢于直接向路过的永嘉派棋手挑战了!余姚本来弈风就盛,当永嘉派不能再凭借自己的强大压制住这里时,这里的人便索性自立门派,人称“姚江支派”——名为永嘉派的支流,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棋派。姚江支派以岑乾为主帅,在浙江嚣张地跟昔日的天下第一棋派永嘉派分庭抗礼了。
除此之外,便是“八闽之地”福建棋界。以蔡学海为代表的福建棋界在明朝中期之前一直韬光养晦,值天下大乱之际竟异军突起。蔡学海奔赴京城参加京城争霸战之后,福建棋界顿时为之一振,一时间棋手数量激增。除了蔡学海之外,还有一位“陈生”,也是当时天下知名的棋手。只可惜这位“陈生”连名字都没能完整地流传下来,事迹就更无从考证了。可见尽管当时有了些影响,但福建棋界在明朝棋界的话语权毕竟还不够分量……
综合以上几个新兴流派的介绍,大家可以有一个明确的感受:这些支派新派基本都是从永嘉派分裂出来的。可以说,李釜南下最大的受害者正是永嘉派。辉煌鼎盛时期的永嘉派,统治了几乎整个江淮地区,彼时的浙江全境,江苏甚至福建都是唯永嘉派马首是瞻的。其实永嘉派内部组织十分松散,各大永嘉派棋手本身棋风也各不相同,一旦失去了一个鲍一中式的强大领袖,分裂几乎是必然结果。晚明棋界的群雄并起,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那强大的永嘉派突然失势导致的。而新安派,虽然由于程汝亮的死而陷入了极为混乱的内战(这个后面会专门讲到),但徽州本来与外界交流就不多,大家骨子里还是很团结的,再怎么争也都是争新安派王座,没有谁振臂一呼自己搞个新派别出来,真是团结就是力量的好榜样。因此,新安派虽然一时间打不开局面,但他们的实力却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害,甚至新安王座之争还让新安派在程汝亮治下迅速成长起来的那一批棋手的棋艺有了用武之地,在争霸战中迅速地成熟了起来,成为了当时棋界谁都不敢忽视的一股强大的力量。而京师派,虽然颜伦败亡让他们损失惨重,但毕竟李釜还在。何况京城棋界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圣和繁华,北方棋界也一直以京城为尊,没什么闹独立的省份,因此京师派算是三大派中最安稳的一个派别。但另一方面,京师派在江南的代表有且仅有一个李釜,而且李釜对江南棋界的伤害太深,以致江南棋手对李釜多少抱有些敌意,因此永嘉派所失去的那些领地最终没能被京师派收入囊中,从而形成了江苏、浙江余姚,以及福建地区三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带,这也是新势力最终在这里形成的重要原因。
这就是万历初年的棋界新格局。传统的三大派由于自身的衰落(尤其是永嘉派的迅速沉沦),新兴的势力飞速地发展壮大了起来。新旧势力之间暂时因为双方的力量都尚未发展完全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彼此相安无事。只是,大家都知道这种平衡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京城以杰出的战绩征服了棋界的岑乾回到了江南……
万历七年,江苏太仓。
隆庆年间刚刚成功回到京城的王世贞,由于与张居正意见不合,又一次被罢官了。这次与以往一样,他回到了太仓,继续跟李釜对弈取乐。此时程汝亮已死,李釜在江南再无对手,而他的野心也随着一生之敌程汝亮的去世而消散了。如今他也安心于这种闲来无事每日与王世贞对弈的日子。
突然,这一天他们迎来了一位客人。
王世贞正与李釜对弈,下人突然跑了过来。
“王大人,有一位名叫‘岑乾’的人求见……”
王世贞和李釜微微一愣,随后互相看了看。
“岑乾,这名字……”王世贞看向李釜,笑了笑,“莫非是那个余姚岑乾?”
“听说他离开了京城。”李釜面无表情地答道。
王世贞笑着,对下人说:“把岑乾带过来吧……”
下人走了,李釜淡淡地说道:“恭喜王大人,今天又要有好戏看了。”
王世贞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只希望这岑乾,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就好。”
李釜扬起嘴角暗笑一下,随即落下一子,啪地拍在了棋盘上:“王大人,你又输了……”
另一边,岑乾随着下人,在王家大宅里穿行。来到了大院的棋座边,岑乾只见那李釜端坐在棋座一旁,似是待敌已久一般,微闭着双目,杀气四溢。另一边,王世贞早已起身,迎着岑乾,笑着拱手道:“阁下莫非就是余姚岑小峰?”
岑乾急忙回礼:“岑乾拜见王大人。”
“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小峰何德何能,王大人才是大名如雷贯耳。”
两人客客气气地笑了老半天,那李釜在旁边只管闭目养神,纹丝不动,却只让人感到一股股寒意。
“岑乾,若我猜得不错,你今日来是为了他吧。”说着,王世贞指了指坐在棋座旁的李釜。
岑乾也不绕弯子,点了点头。王世贞见了,笑了笑:“那就别客气了,上棋座吧。”
岑乾也不客气,静静地便在李釜对面坐下了。再看那魔王李釜,虽然须发渐白,但那一身魔王的气息却不减当年。只见此刻李釜微微睁开双目,顿时便似乎有股股杀气向岑乾扑来。但那岑乾也是饱经战火之人,坐到棋座一旁,便风雨不动,稳如泰山。一旁王世贞看着,只叹这两人气势真正是棋逢对手,于是搬了个小板凳就在前排坐下了。
今儿可真算是有好戏看了。
猜过先,这边岑乾拱手行礼,那边李釜道个请字,两边便再不多言语,在棋盘上捉对厮杀起来。
却说这一场好战,两边都是力战高手,对自己的力量都极其自信。战局一开,两边就各遣强兵,面对面撞上便是刀剑相交。只见这一交手,火星四溅,沙尘四起。那李釜鬼神力惊人,一刀劈下,只把那岑乾震得退下几步去。岑乾心中暗惊,不愧是魔王李釜,力大无穷,果然不是那京城凡夫可比。这边李釜暗笑,正要提刀再砍,抡起那刀举过头顶,却哪见了刀刃,只剩了半截刀柄握在手里。魔王大吃一惊,再细想来方才察觉,刚才那一阵交兵虽把那岑乾震出老远,但岑乾剑锋早已削断了魔王的刀柄,若不是自己力大刚才那一阵自己便要损兵折将!此时只见那远去的岑乾拱手抱拳,只请魔王再战。
两人虽都嗜杀,但杀法却也略有分别。李釜是全凭蛮力,岑乾则善击要害。
王世贞在一边看得心惊,只叹这岑乾虽力不如李釜,却锐气逼人。方才盘上那一交手,两人各断对手军阵,刀兵相加。眼见蛮战胜不得李釜,岑乾率先退出了战场,回身走了。那李釜本想趁胜掩杀,却发现自己被那岑乾断去一尾,再要蛮战便得吃亏,便也收了兵。一番交手,胜负未分,留下几支残兵。王世贞心中叫好,暗暗赞许这岑乾锐气,果然是击败过颜伦的好手。
李釜重整旗鼓,岑乾再振气势,两人便又遣军绞杀在一起。只见满盘黑子白子,一个力大,一个剑强;一个横扫千军,一个削铁如泥。盘上这一番混战,好似青龙战白虎,又如霸王斗子龙。来来回回,刀光剑影,直教人眼花缭乱。
这一场激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满盘都是硝烟,遍地都是残子。直到全盘战罢,一数城池,双方竟是胜负难断。一旁的王世贞看得喜上眉梢,叹这岑乾果然名不虚传,七年的京城棋王当之无愧。那边李釜也静静匀着呼吸,心中佩服这后生如此善战。当年在江南若遇见岑乾这般人物,只怕这天下第一之名也没这么容易得来。
但岑乾却似乎并无喜色。一局战罢,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李釜:“李先生的棋,比起当年,似乎弱了……”
哦?弱了?好放肆的后生!王世贞几乎感到接下来李釜就将怒斥岑乾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李釜竟然笑了:“多年未曾出去征战,手法慢了。”
这话虽无奈,但经那魔王李釜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魄力,让人不寒而栗。
岑乾点头称是。确实,李釜已多年不与江南强手过招,比起当年横扫江南的时候,棋感必定不可同日而语。但单凭着多年的深厚功力,李釜仍能与自己战个不分胜负,岑乾心中感佩这李釜真是个善战之辈。于是,岑乾请求留在王世贞府上,日夜与李釜对弈。
然而,李釜却面露难色了。细问之下,方才知道,李釜由于程汝亮过劳去世,心感愧疚,因此已经打算放下棋界纷争,安心在太仓陪王世贞下棋了。岑乾若每日来与他决战,李釜那魔王劲头一上来,还怎么放下棋界纷争?
这下子岑乾犯难了。他来找李釜,本是为了与李釜锻炼棋艺,将来好胜过那方子振。可如今这李釜,一副安享晚年的架势,丝毫感不出些许战斗欲。如此看来,一直赖在这里与李釜对弈似乎也不合适——这是打扰人家正常生活啊。
岑乾将这苦闷一股脑说给了李釜和王世贞听,二人听完却哈哈大笑。岑乾不解其意,那王世贞说道:“岑先生若真有意寻个锻炼棋艺的地方,大可不必来王世贞府上,回余姚就可以了……”
岑乾更加大惑不解:“余姚没有能与我匹敌的棋手,所以我才去了京城。如今再回余姚,只怕受不到历练,白回江南一趟啊……”
王世贞又笑道:“现在的余姚,已经不是当年的余姚了。你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王世贞一番劝告,岑乾便拜别了王世贞与李釜,继续南下回家乡余姚去了。一到余姚,余姚棋界便倾巢出来迎接,就跟接见大英雄似的。岑乾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面子,被大伙莫名其妙地就拥着回了自家的老宅。
而在余姚,有一个人早已经等着岑乾了。那天岑乾被迎进了自家大宅,众人散了,却有一个人没走。岑乾看去,却发现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的好友,姓孙名矿(资料上写的是左边金字旁右边一个广字,笔者才疏学浅,不知道这个字怎么打出来,所以就暂时用另一个应该是同音的字代替了。哪位读者知道这字怎么打,欢迎告知笔者。)
这孙矿(唉,读书少,碰上不认识的字就是没办法啊)比岑乾年长十岁,当年岑乾无敌于乡里的时候他就是岑乾的手下败将。但败给岑乾不能说他水平就一定低,颜伦不也输给岑乾了吗?孙矿的棋艺,在当时的余姚名望很高,而他是古代难得一见的极其热衷推广围棋的棋手。彼时在余姚,他创办了两个围棋团体。其中一个,是他与永嘉新生代棋手陈谦寿合办的“诗弈社”,另一个则是余姚本地的“棋会”。在姚江支派中,孙矿的地位大约就相当于总理,是当时姚江支派中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之一。
“想不到余姚有这么多人欢迎我。”岑乾对儿时好友孙矿笑道。
“岑兄归来,我们余姚支派终于迎回了自己的领袖,大家当然兴奋。”孙矿答道。
“余姚支派?”岑乾一头雾水,“那是个什么东西?”
确实,在京城呆了多年,岑乾对余姚一代的棋界形势当然不熟悉了。
孙矿笑着,给岑乾娓娓道来。
如今浙江棋界,永嘉派衰败,余姚之地的围棋好手不再甘心屈居于永嘉派之下,于是众人一同打起了姚江支派的旗号,要与那永嘉派一争高下。姚江支派兵强马壮,唯独缺一个能统帅众将的主帅。大家一合计,唯有杀败颜伦,称霸京城的岑小峰能当此大任,于是就擅自奉岑乾为姚江支派的精神领袖了。
岑乾莫名其妙就被封了个领袖,实在是哭笑不得。
“孙兄,你说如今姚江支派兵强马壮,不知这兵马都有些什么人物?”
孙矿得意地笑了笑。
“余姚之地,弈风大盛,纵使孩童也通弈。要说起当今余姚一代的强手,除了你岑乾之外,当推一孙,二杨,诸邵。”
“哦?”岑乾来了兴致,“怎么叫一孙,二杨,诸邵?”
孙矿继续说道:“一孙,便是我孙矿。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拜会不少江南名手,棋力已不是当年败在你手下的那个吴下阿蒙了。如今我主掌诗弈社和余姚棋会,在浙江人脉广布,江南一带当有我孙矿这一号人物。”
“二杨,其中一人名叫杨世华,早年求学,进士及第,曾官至南刑部尚书。如今因触怒张居正而罢官回乡,每日饮酒弈棋。此人幼年便精通棋理,如今虽上了年纪,但棋力愈显老辣。我常与他对弈,胜败难分,当是余姚一大强手。”
“二杨中另一位,名叫杨文焕。此人棋力高强,学问也精深,如今中了进士,官至给事中。他的棋,善争先,行棋咄咄逼人,当是余姚一霸。可惜此人如今不在浙江。”
“而那诸邵,更是了得。余姚有一家姓邵人家,家中上至老叟,下至学童,无不是精弈之人。余姚棋会但凡有彩棋大会,群雄一番争夺,最后总是被他邵家人摘去头名,余姚人士无不称奇。”
“那诸邵之中,最厉害的是家中大少爷,名唤邵甲。此人年轻时棋力平平,但中年时棋力突飞猛进,余姚一代几无敌手,堪称当今余姚棋界最强的好汉。”
“那诸邵的老太爷,姓邵名俊,昔年曾官至太仆,因此人称邵太仆。此人在余姚棋界德高望重,培养出邵氏一门强手,无人不服,被公推为余姚棋会盟主。方今余姚棋界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岑乾听完,心中大悦,心想这便是那王世贞让自己回余姚的用意所在了吧。事不宜迟,岑乾听完孙矿的介绍便早觉手痒难耐,于是便嚷嚷着,要跟余姚这些高手一一较量一番,就从这个当年的手下败将孙矿开始。
一方面岑乾想找对手,一方面孙矿想显示手腕,一方面余姚棋界想看看岑乾究竟如何妙弈,于是一拍即合,这一战很快便敲定了下来。
且说这孙矿,绝非寻常人物。这些年孙矿在浙江棋界四处行走,见多了各路高人,喜欢结识弈中强手较量一番,是个棋痴式的人物。与岑乾的较量,他早已盼了多年。这一战,只见孙矿一开战火便舞着兵刃直直冲着岑乾砍杀过去。岑乾见对手大兵压境,也不慌张,手中提着宝剑,冲上前去只一挥,孙矿虽倾举国之兵,却尽数折了阵脚,近不得岑乾身子。孙矿见识博广,却从未见过让他近不了身的敌手,这一下大吃一惊。岑乾毫不含糊,见敌手稍有犹豫,便迈步向前,挥着宝剑冲杀进了敌阵。孙矿急忙抵挡,却哪里抵挡得住,只被杀得鸡飞狗跳,大败而还。
这一战,余姚一带颇有名声的孙矿竟败得这么干脆,这可让余姚棋界大开眼界,纷纷称赞这岑乾果然是京城霸主,少年英才,余姚棋界总帅之名当之无愧。岑乾却不满足,这一战胜得太过轻松,筋骨都没活动开。看来孙矿之流,还不足以让岑乾大展拳脚。
余姚棋界众人一想,连孙矿都败下阵来了,那余姚恐怕除了诸邵,没人能给岑乾当陪练了。岑乾也不客气,火急火燎就给邵家邵太仆送去了一封战书——我岑乾想见识见识如今余姚棋界究竟有多强盛,请邵家派精锐出来与我一战吧。
邵家,邵太仆拿着岑乾送来的战书,笑着给他一拨儿子们看。
“余姚第一国手,来向我们邵家挑战了。孩儿们,你们谁出阵去?”
却说那诸邵,各个都是好汉。老爷是余姚棋会盟主,孩儿们全做过余姚棋会冠军,这拨人在余姚多少年横行无阻,几乎就相当于余姚市围棋大队。几年无敌,这底气让他们多少有些狂妄。一见这岑乾刚回余姚就急着要上位,孩儿们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一个个都争先恐后要求出阵。然而,众人中唯有那中年的邵甲大哥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弟弟们争先锋之位。
“邵甲,你不想去会会那岑乾吗?”邵太仆笑着对邵甲说道。
邵甲沉吟片刻,说道:“善战之士不打无准备之仗,那岑乾究竟棋力有多强大我还不知道,不可轻易出手。”
几个弟弟听了,只道哥哥是被岑乾的名头吓住了,一个个都请求去杀败那岑乾给哥哥看看,口中却说:“区区岑乾,岂劳大哥动手?我去替大哥杀杀那岑乾锐气。”
邵太仆便随意点了几个儿子出战,但心里明白,这么急着上阵,想必只能做炮灰。
却说岑乾这边,听闻诸邵应战,心中高兴,早早便摆下阵势只等邵家人来攻。一员邵家小将杀上阵前,大喝:“岑乾何在,速速授首!”
岑乾暗笑,摸出了棋子便迎敌而去。那邵家小将也不畏惧,战事一开便提着大军冲杀过去。只见漫天烟尘,气势逼人,余姚棋界众人只看得心惊肉跳。过去这邵家小将只凭一股蛮力,杀遍余姚豪杰,也未见得多大阻拦。久而久之,自以为这冲杀之力已是棋盘上最强的武器,任谁也抵挡不住。而那岑乾,见着这股强军,却毫不畏惧,腰中探出宝剑,冲上前便朝敌手心窝刺去。那邵家小将哪知道这对手竟迎着自己大军杀过来,一时慌了手脚。两边一交兵,只见岑乾那利剑正中邵家小将军阵型的薄处,竟一击将那气势汹汹的军阵给杀作两段。邵家小将再想来救,却哪里救得了,一番交兵下来又损了许多兵将。眼见取胜无望,那邵家小将只得投子认负,签了城下之盟。
眼见兄弟落败,同来那几位邵家子弟忍不住了,又轮番冲上阵去,要把那岑乾杀个落荒而逃。那岑乾却来者不拒,宝剑寒光掠过,便只见敌军各个抱头鼠窜,溃不成军。邵家子弟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战,急忙匆匆收兵回来找老太公商量对策。
这些邵家子弟一回家中,便一个个如见鬼神一般,把那岑乾的棋吹得天花乱坠,无人可敌。邵太仆和邵甲听在耳中,记在心里,脸上却一副从容表情。
当夜,邵家子弟把自己败阵的棋谱一一摆了出来,全家人一块儿研究到了深夜。眼见盘上那岑乾招法虽粗暴却又不失技巧,一旦出手便快准狠,几乎一击必中对手要害,简直是个令人胆寒的强敌。
几局棋摆下来,那几个做了先锋的邵家子弟这时才明白自己与一个多么强大的敌人交了手,一时间想起来便脑后冒冷汗,心中惊骇难平。
然而,那邵甲却似乎冷静下来了,向邵太仆点了点头。
“我想,我可以去与岑乾交战了。”
又是一日,岑乾摆下的阵势前,迎来了传说中在余姚一代称王称霸的余姚最强棋手,邵家大公子,邵甲。邵甲和岑乾见过面,行过礼,不多言语,便开始猜先。余姚棋界众人看着,只待这余姚棋界精神领袖与旧时霸主之间会擦出怎样一番火花来。
棋局一开,岑乾只道这邵甲必定如那前几阵的敌手一般,阵势未成便急着冲杀过来。于是他只持着宝剑,静静布开阵势,等阵对手来攻,他便好直刺对手要害,一击制敌。然而,棋行几手,只见那邵甲只管把自己阵型布得堂堂正正,毫无强攻之意。岑乾看着邵甲那片漂亮的阵势,心中暗叹,此人果然与先前那些俗手不同,看来是个高手。
眼见对手不来,岑乾便舞起宝剑,乘一支轻骑急袭而去。只见盘上顿时风云变色,一场激战在即。那邵甲见岑乾攻来,也不退让,使出全力朝着岑乾那支强军铺天盖地地罩过去,要将岑乾这子生吞活吃。岑乾岂是送吃之人,仗着宝剑便与那邵甲搏斗开来。那知这一斗,岑乾只感到四方都是敌军,源源不断,各个善战,他却只在这十面埋伏之中无处生根,且战且退。邵甲攻得兴起,强手频出,直杀得盘上险象环生,要那岑乾抵挡得好苦。
观战之人心中喝彩,道是果然余姚棋界唯有邵甲能敌岑乾。那岑乾交手数合,竟愈感吃力,心中惊叹这邵甲果然不是寻常棋手,在余姚一代确实难逢敌手。
战了许久,盘上只见岑乾处处不利,邵甲四方攻势强盛难当,岑乾虽苦苦活出,却眼见要败。撑过了中盘,盘上仍是邵甲领先的局面。
岑乾心中惊骇,这一战苦战至此他绝无法想象。但此战还不至于就此认输——这样的局面正是他回江南的目的。
当年与方子振交手,棋至中盘尚且不分胜败。但那时,最终总败在官子上。如今局面到了官子争胜负的时候,不正是自己练功夫的机会吗?
岑乾平复心情,聚精会神,眼中看着,心里算着,直把那盘上棋子都看穿了。盘上变化一一在岑乾脑中演化,各个琢磨通透之后,岑乾终于笑了。
果然,还有胜机。
岑乾摸出棋子,按照自己脑中算计的最佳顺序开始收束。那邵甲谨慎应对,不敢造次,却算得不细,偏偏处处被岑乾抢得先机便宜几手,原本中盘战积累下来的优势一点点被岑乾蚕食了去。待到全局战毕,数过棋子,众人尽皆叹服!
盘上不多不少,岑乾恰恰胜了半个子——棋盘上所能出现的几乎最微小的差距!
岑乾喘息未定,幸亏最后时刻自己沉静了下来,否则这一战必定凶多吉少。而那边,邵甲早已拱手作揖,诚心拜道:“破颜少年岑小峰,果然名不虚传,邵甲佩服之至。”
这边岑乾急忙还礼,心中还冒着冷汗,叹这邵甲果然豪杰,真是个令人恐惧的敌手,诸邵名不虚传。
至此,岑乾正式统领姚江支派,一时间风盖江南。然而,眼见余姚支派迎回领袖,势力越做越大,原本统治浙江棋界的永嘉派怎能甘心。于是,一场永嘉派的抗争终于开始酝酿了起来。这正是:
腾龙驾雾云游去,数载归来已霸王。
未改山河真面目,人间换却旧皮囊。
欲知那永嘉派将走出怎样的豪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