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的说话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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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在交谈中应尽量增加共同点,遵循“一致性原则”
——薛姨妈的话为什么深深打动了王夫人?

第36回中,王夫人在安排凤姐的“日常工作”时,发出新指示: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道:“明儿挑一个丫头送给老太太使唤,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去。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

王夫人这是要给袭人提高待遇,将其待遇升级到跟赵姨娘相同的水平,不过这笔费用不是从贾府“公费”中出,而是从每月王夫人自己的“工资”中出。坐在一旁的薛姨妈听到这个消息,在交谈中对王夫人说:“早就该这么着。那孩子模样儿不用说,只是他那行事儿的大方,见人说话儿的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倒实在难得的。”就是这么两句简单的话,竟然导致王夫人“含泪”倾吐内心想法:

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还强十倍呢!宝玉果然有造化,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一辈子,也就罢了。”

薛姨妈几句话为何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呢?这是因为薛姨妈的话跟王夫人吩咐凤姐调整袭人待遇的“指示精神”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说,薛姨妈的话保持了跟王夫人话语高度的一致性。因此,让王夫人听得特别舒服,特别受感动,不由自主倾吐衷肠。

在交谈中,话语的意思应当尽量跟对方保持一致,努力增加共同点,这就是交谈中的“一致性原则”。遵循一致性原则,能引起对方的共鸣,使得交谈顺利地进行下去,从而加深交谈双方的人际关系。

在交谈中努力增加共同点,遵循一致性原则,有利于营造良好的交际氛围。第50回中,大观园里的姐妹们联诗,请凤姐起头儿:

凤姐想了半天,笑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了一句粗话,可是五个字的;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众人都笑道:“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就只管干正经事去罢。”凤姐儿笑道:“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我有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使得使不得,我就不管了。”众人听说,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写不尽的多少地步与后人。就是这句为首,稻香老农快写上,续下去。”

大伙儿听了凤姐说的“一夜北风紧”,都夸赞这个头儿起的好,正合作诗的规矩,给后面续诗的人留下了极大空间。众人的话表达了赞同凤姐诗句的意思,符合一致性原则,大大增加了凤姐跟姐妹们的共同点,使得联诗活动在和谐、亲切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努力增加话语的共同点,贯彻一致性原则,还能使交际氛围十分热烈、活跃。第40回中,在大观园的宴会上,行酒令时,众人说的是古诗文中的句子或者自编文言句子。刘姥姥自然不会,但她说的“庄稼人”的大白话,得到众人认可和赞同:

至王夫人,鸳鸯便代说了一个,下便该刘姥姥。刘姥姥道:“我们庄家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可不象这么好听就是了。少不得我也试试。”众人都笑道:“容易的,你只管说,不相干。”鸳鸯笑道:“左边‘大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家人罢!”众人哄堂笑了。贾母笑道:“说的好,就是这么说。”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儿,姑娘姐姐别笑。”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笑道:“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众人又笑了。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也要笑,却掌住了,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听了,由不的大笑起来。

刘姥姥称自己说的内容不过是“庄稼人”的“现成的本色儿”。刘姥姥说了句“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赞同地说:“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也就是说,众人努力增加跟刘姥姥话语的一致性,让差别巨大的两类人具有更多的共同点。这样,宴会便在欢快、愉悦的氛围中继续进行下去了。

努力增加共同点,遵循一致性原则,也有利于讨论活动顺利进行。第56回中,探春提出了改革大观园管理办法的方案,说:“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探春的建议立即获得宝钗和李纨的认同。宝钗说:“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李纨称赞道:“好主意!果然这么行,太太必喜欢。省钱事小,园子有人打扫,专司其职,又许他去卖钱,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平儿对探春的建议也表示了认同。宝钗、李纨、平儿跟探春的话语努力保持一致,这便创造了良好的讨论氛围,四个人的讨论得以顺畅、有效地进行下去。

在交谈中,努力增加共同点,贯彻一致性原则,还有利于人际关系的和谐。第62回中,园中姐妹在怡红院中饮宴,林之孝家的等管家来巡查,建议饮宴有节制,并提议:“……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探春对此话立即表示赞同,说:“妈妈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又回头命小丫头“取点心来”。由于探春的话语与林之孝家的主张保持了一致性,显示出共同点,林之孝家的也就和和气气的,没责备什么,退了出去。话语的一致性原则使得姐妹们避免了遭受训诫的尴尬。

在言语交际中如果忽视一致性准则,不注意增加跟对方的共同点,容易引发不良后果。如第8回中,宝玉在薛姨妈家饮酒,宝钗、黛玉也在一旁,宝玉心里高兴,不觉多喝了两杯。年迈的李嬷嬷一再劝说宝玉不要再喝了:

薛姨妈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来,李嬷嬷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宝玉笑央道:“好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妈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喝一坛呢!不是那日我眼错不见,不知那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喜欢,给了你一口酒喝,葬送的我挨了两天骂!——姨太太不知道他的性子呢,喝了酒更弄性。有一天老太太高兴,又尽着他喝;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喝。何苦我白赔在里头呢?”

她的话语跟现场愉悦和谐的话语氛围很不相称,破坏了话语的一致性原则。薛姨妈立即表示反对,说:“老货!只管放心喝你的去罢!我也不许他喝多了。就是老太太问,有我呢。”

也就是说,李嬷嬷一再违背一致性原则,引得薛姨妈、黛玉等十分不悦。大家对她都没有好脸色。李嬷嬷待不下去了,借口“换衣裳”离开了薛家: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去换了衣裳就来。”悄悄的回薛姨妈道:“姨太太别由他尽着吃了。”说着便家去了。

在两个人对话的场合,或者在几个人对话的场合,都要注意一致性原则。努力增加话语的共同点,减少话语的分歧点,这样才有利于谈话的顺利进行,有利于维护和增强人际关系。如果一味地强调自己一方的观点,且与他人观点对立,就破坏了一致性原则,容易导致谈话不欢而散,对人际关系起到负面作用。如果的确有经过深思熟虑的独特观点,可以首先肯定别人的意见,在此基础上强调自己的意见可以作为一种补充,或者作为一种供大家参考的意见,或者特别说明意见不一定正确,则有利于维护一致性原则,使对话或讨论得以顺畅进行。可以发表不同意见,但也要充分肯定别人意见的正确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