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报仇雪恨
是你逼我的
刘承祐在京城任性地挥舞着屠刀,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他们甚至不知因何而死,比如郭威的家人。
刘承祐的计划很简单,杨邠、史弘肇已除,再干掉前线的郭威、王殷,就能彻底铲除武将派。可惜,计划还是出了纰漏,他派出执行任务的两个人,一个胆小不敢动手,一个早已跟定了郭威。
胆小不敢动手的是李洪义,早已跟定郭威的是郭崇威(差点重名)。
使者孟业先至澶州,向镇宁节度使李洪义秘密传达了刘承祐的命令。李洪义生性懦弱,他考虑到朝廷发生这么大的事,王殷肯定提前获取了情报,动手除掉王殷,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这种性命攸关的抉择哪能傻傻听命于朝廷呢!
李洪义不动声色,把孟业骗到王殷那里。大佬,人我带来了,您看着办!
李洪义猜得没错,王殷确实提前得知了详情。见孟业傻乎乎地自投罗网,王殷毫不客气,直接囚禁孟业,搜出了刘承祐写给李洪义的密诏,人赃并获。王殷立即派节度副使陈光穗前往邺都向郭威报信。
郭威日理万机,对京城之事所知甚少。他一见密诏,才得知刘承祐在汴梁的所作所为,这小子心狠手辣,不但杀了自己亲密的战友,连无辜的家属都一并遇害。
刘承祐,你丫的忒狠了吧!我郭威何曾有负于你?
痛定思痛,郭威不会坐以待毙,这不是他的性格,更不是他的作风。
郭威找来枢密吏魏仁浦商议对策,魏仁浦看了密诏,恨恨地说:“郭公您是国家重臣,功名显赫,加之手中握有强兵,占据北方重镇,早已处在风口浪尖,一旦被宵小之辈诬陷,这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已至此,绝不能坐以待毙!”
魏仁浦的意思很清楚,既然朝廷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魏仁浦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郭威还需要取得诸将的支持。他把刘承祐的密诏公之于众,随即悲伤地对诸将说:“我与杨邠、史弘肇追随先帝,披荆斩棘而取天下,此后又受托孤重任,竭力拱卫国家。今杨公、史公已死,我也不愿独生。你等当奉密诏把我的首级献给天子。”
郭威说罢,被刘承祐选定执行计划的郭崇威率先表态,他带着诸将向郭威哭诉:“天子年幼无知,必是被身边的奸猾之辈蛊惑,冤杀开国功臣。若让这些奸猾小人得志,国家如何安定?我等愿随公入朝铲除奸佞,以安社稷。杨公和史公已死,我们绝不能再让您蒙冤而死,背负千载恶名!”
郭崇威表态完,翰林天文赵修己接着说道:“您的忠心可鉴日月,白白送死有何益处!不如顺从众人之意,拥兵南下,既安社稷,亦报家仇,此乃天意。”
万众一心,哀兵必胜!郭威留下养子柴荣镇守邺都,命郭崇威为先锋使,自率大军南下进京。
社会我郭哥,有仇哪能不报!
刘承祐听说郭威提兵南下,自知计划败露,天真的他毫无惧色,准备集合汴梁兵力与郭威正面交锋。
领导这么轻敌,倘若主动出击,不就是葫芦娃救爷爷,去一个送一个吗?
汴梁尹侯益赶紧劝道:“汴梁禁军不宜轻出,更无须轻出。邺都戍兵的家小都在京城,不如紧闭城门,等郭威引军而来,然后让那些邺都戍兵的妻儿老小登城招安,便可不战而胜。”
汴梁禁军的水平,和整日驻守北方的强兵劲卒能比吗?您心里没点数吗?
侯益刚说完,站在一旁的慕容彦超不乐意了,郭威算什么东西,能比我慕容大将军更厉害?老子跟随皇甫遇与辽军血战时,他郭威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作为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就是刘承祐的老叔,汴梁事发之际,慕容彦超正在泰宁府中吃饭,一听大侄子召他进京,慕容老叔直接扔下筷子,马不停蹄赶到汴梁。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亲人给力啊!见老叔行动这么积极,刘承祐想也没想就把军事指挥权全部移交给老叔,希望老叔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一边。
自家的亲侄子哪能不帮!慕容彦超指着侯益开始吹起了牛皮:“侯大人年老力衰,居然如此胆小懦弱。郭威孤军而来,怕个甚!陛下只管安坐宫中,外贼自有末将抵抗。”
刘承祐见老叔干劲十足,不由得窃喜。既然老叔要打,那就主动出击,迎战郭威!刘承祐先遣侯益、阎晋卿和吴虔裕率部分禁军赶往澶州,查探军情。
可惜,侯益等人还没出发,郭威就已赶到澶州,李洪义出城迎接。王殷见到郭威,不免又是一场哭诉,两人经过短暂磋商,王殷将澶州所有兵马交给郭威,并主动跟随郭威渡河向南。
人心向背早已不言自明。
郭威大军气势汹汹渡过黄河,刘承祐闻讯,心里先虚了几分。他派心腹侍从前去窥探军情,却被郭威当场擒获。郭威并未为难侍从,放他回去给刘承祐带几句话,客气之余又带着几分杀气:
“臣昨日得书,延颈望死,无奈郭崇威等人不忍杀臣,他们认为惨剧的发生,只因陛下左右贪权无厌之人诋毁,臣毫无办法,只得被逼南下(太假了),诣阙请罪。臣求死不能,实力又不足制约诸将,数日之后便可抵达京城(威胁)。陛下如果认为臣有罪,那臣绝不逃避,甘心赴死。如果真是由于奸佞诋毁,臣请求将这些人全部在军前斩首。奸佞若除,臣怎敢不抚谕诸军,退归邺都!”
是战是和,你自己定!
郭威主动跟刘承祐谈条件的同时,丝毫没有放慢行军步伐。从澶州到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开城投降,从滑州至汴梁,行程四百余里,数日之内便可抵达。
郭威在滑州稍事停留,尽取滑州军府粮饷犒赏军队,又顺便表演了一场情感戏,使自己的复仇计划更加完美。
他集合全军,满含深情地发表演讲:“听闻朝廷已派侯益率禁军赶来,今两军相遇,与之交战则违背入朝本意,不战肯定被其所灭,战与不战都于心有愧。不如你们还是奉行前诏,砍了我的首级,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怨恨你们。”
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对的人。
郭威的倾诉深深打动了将士们的心,他们纷纷叫嚷道:“国家负公,公不负国。如今我等人人奋争,报公之仇如报私仇,侯益这等货色何足道哉!”
王峻这时还不忘在一旁带带节奏,他只说了一句话,就瞬间点燃了部下的激情:“我已获郭公批准,等攻克京城,任凭尔等剽掠十日!”
剽掠十日,什么概念?得赚多少油水啊!
这个诱惑实在够大,诱惑得将士们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即将进行尝试。
嘴炮的威力
五代第一嘴炮,非慕容彦超莫属。
在这个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年代,没人比他吹牛吹得更厉害了。
上回在邺都围困杜重威,慕容彦超可没少欺负高行周,他在刘知远面前夸夸其谈,说自己多么多么英勇,可刘知远真让他攻城,他却惨败而归,在军中完全没了声音。
邺都之战后,慕容彦超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这回又被大侄子委以重任,他还是延续着自己“刚正面”的风格,就是要刚,就是要凶,就是要进攻,进攻,再进攻!
慕容彦超的信心不知从何而来,纯粹一莽夫,铁头娃。
被郭威放回的心腹赶到汴梁,向刘承祐原原本本传达了郭威的意思。毕竟杀了人家全家,不能指望别人不来报仇。想想郭威不日即将抵达汴梁,刘承祐的意志再次出现动摇。他私下对窦贞固抱怨:“李业那些人做事太草率了,否则肯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业可不像刘承祐还能碎碎念,始作俑者的他完全没有退路,万一汴梁城破,没准会被郭威大卸八块,他只能拉上刘承祐跟郭威死磕到底。
大敌当前,李业奏请将汴梁府库的财物全部拿出来犒赏军队,宰相苏禹珪却不赞同,郭威报仇的对象又不是我,干吗拉着我孤注一掷,让我下令掏空国库?将来怪罪下来,谁背这黑锅?
李业急了,他当着刘承祐的面直接给苏禹珪跪了,还无比沉痛地恳求道:“苏公啊苏公,您为了天子,为了江山社稷(顺便为了我),千万不要吝惜府库啊!”
苏禹珪无奈,只好赏赐禁军每人二十缗钱,禁军以下的京城武装赏十缗钱,给在汴梁有家室的邺都守军家中以丰厚补助,并让家人写信,劝其返归朝廷。
可惜,效果基本为零。
郭威军至封丘,一路毫无阻拦,各藩镇望风而降。朝廷有负于人,这一点连太后心里都清楚。
“天亡我朝,可惜先帝戎马一生,建国不足四年,难道就要亡国了吗?”李太后的话中尽显绝望。
“臣视北军如蠛蠓(类似蚊子,能吸血),毫不足惧,陛下只管安坐,臣当为陛下生擒郭威!”
众臣之中,只有慕容彦超情绪高涨,一口一个空炮。
退朝后,慕容嘴炮见到聂文进,向他询问北军数量及将校姓名。听聂文进讲完,慕容彦超突然有些了,不禁连连摇头道:“没想到来了这么多,看来的确不容轻视。”
事到如今,求和是没用的。即便郭威不会灭后汉,但也绝无可能再让他刘承祐做这一国之君。
为今之计,只有一拼。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了。
刘承祐再调左神武统军袁等与侯益合军,屯守赤冈;慕容彦超率另一支部队屯守七里寨。
邺都北军与汴梁南军最终在刘子陂遭遇,君臣之间必有一战。
刘子陂离汴梁近在咫尺,恶战在即,刘承祐年轻,心理压力太大,在宫里实在坐不住,他想亲自去前线劳军,并指挥作战。
太后对刘承祐说:“郭威是我刘家旧臣,非事关生死,不至于拼命,还是暂且稳守城池,立即给郭威写信,先看看他的态度,如果还有回转余地,则君臣之礼还能保全,万万不可轻易出城。”
刘承祐不听,他认为禁军士气很旺,气势上不输郭威,与其煎熬着看别人脸色,不如就这么拼了。
太后劝不动刘承祐,只好转而告诫聂文进:“万一两军交战,必须仔细护卫陛下。”
聂文进与慕容嘴炮相处了一段时日,深受其影响,他当着太后的面夸下海口:“太后宽心,只要有臣在,莫说一个郭威,就是一百个郭威,臣也替陛下和太后把他擒来!”
好,有这样莽撞的皇帝,有这样大言不惭的臣子,何愁不会亡国!
刘承祐跟随聂文进出城,驻扎在刘子陂,君臣一干人等从白天等到傍晚,郭威没发起进攻,禁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白耗了一天,刘承祐只得返回城中。刚一入城,慕容嘴炮又开始猛吹:“来日陛下宫中无事,请再出城观臣如何破贼。”
刘承祐耗了一天,见郭威避而不战,紧张的情绪有些放松,他问慕容彦超:“敢问爱卿有何法可以破贼?”
慕容彦超呵呵一笑,自信回道:“臣根本不必和他们交战,只需大喝几声,就能把他们吓回邺都。”
厉害了我的叔!请问你是张飞吗?
古有燕人张翼德长坂坡三声大吼吓退曹军,今有慕容彦超为国尽忠大喝吓退郭威,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然而,慕容彦超不是张飞,他可能连被张飞吓破胆的夏侯杰都不如。慕容彦超,仅是一嘴炮,即将露馅。
有了慕容彦超的大言,刘承祐再次亲临前线,这回真要开战了。
战前,郭威告诫下属:“我此行的目的只在诛杀奸佞,不敢和天子交锋,尔等切记,天子不动,你们千万不可先动。”
郭威的话外之音是:弑君的大罪我可当不起,还是陛下您先动手吧!万一在乱战中被误伤误杀,可怪不得我。
两军拉好架势,只等下令冲锋。禁军见郭威的阵形如铁桶一般岿然不动,一时不敢轻易进攻。左等右等,慕容彦超实在等不下去了,再这么干耗下去又会像上次一样无功而返,那怎么在刘承祐面前展示自己呢?
慕容彦超大喝一声(没效果),率领一彪人马径直向前出击。郭崇威见慕容彦超先动,立即出阵迎战。
郭崇威VS慕容彦超,本以为是场精彩的较量,没想到两人交锋没几个回合,慕容彦超差点因马倒被擒,麾下死者百余人。
慕容彦超见郭崇威骁勇,怕真被他生擒,便不敢再战,立即率残部后撤。这一撤,直接导致禁军完全失去战意。毕竟慕容彦超平日把自己夸得像战神一般,战神遇敌几个照面就差点被擒,我等还怎么交手?
侯益、吴虔裕、张彦超、袁、刘重进五大将领悄悄离开阵营,前去向郭威投降。郭威对他们不感兴趣,让他们各自回营,等候消息。
大胜之余的郭威对宋延渥说:“禁军势弱,天子力微,公作为皇亲国戚,应该赶紧率领牙兵护卫御驾,并请转告陛下,希望陛下早点前来,以免在外遭到不测。”
宋延渥刚出营寨,营外乱兵纷扰,宋延渥不敢前去,又退回帐中。傍晚时分,混乱渐渐平息,随刘承祐而来的禁军大多降于郭威。
慕容嘴炮见大势已去,连刘承祐的面都没见,直接带着麾下十余骑逃奔老窝兖州。
五代一代嘴炮,终于就此泄气了。
政权过渡
禁军战败的当晚,刘承祐正和宰相及仅剩的数十名从官在七里寨宿营,余众纷纷溃逃,根本不顾天子死活。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郭威在阵前远远望见天子旌旗在高坡上迎风飘扬,他立即下马卸甲,前往寨中迎谒。找了半天,刘承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刘承祐实在不愿做郭威的俘虏,早就趁夜逃跑了。
只是他根本无处可逃。
刘承祐原想逃回汴梁,能守就守,不能守干脆学李从珂,放把火拉着家人一起自焚,也算一条好汉。
刚至玄化门,刘铢见领导灰头土脸,别说天子仪仗了,连鬼影都没跟来几个,他傲慢地质问刘承祐:“陛下出征还没几日,敢问兵马何在?”
没等刘承祐回答,刘铢突然下令乱箭齐发,生生逼走了刘承祐。
啥都没了还敢回来,你还算什么皇帝!
刘承祐慌不择路向西北方向逃去,刚到赵村,乱兵已至,刘承祐下马躲入民宅,不幸被乱兵揪出,一刀就送他见了阎王。随行的亲信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自杀,聂文进在突围中被杀。侥幸逃脱的李业逃奔陕州,后赞逃奔兖州。
后赞至兖州,慕容彦超将其擒获献给郭威,充当自己投诚的见面礼。李业至陕州,其兄保义节度使李洪信不敢藏匿他,李业只好带着金银奔向太原,在途中被强贼所杀。
至此,保皇派全体成员连同党派领袖,无一人得以善终。
这位任性又偏激的少年天子不懂隐忍,不懂权谋,只会蛮干,看不清自己的实力,也看不清政治的现实格局。后汉的政治矛盾完全可以消解在政堂内部,只是刘承祐太年轻,搞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压制群臣,收回权力。
他低估了郭威,高估了自己,他那不理智的残酷屠杀大大缩短了后汉的国祚。
郭威得知刘承祐被弑,不免还得来一场自责表演,说一些迫于形势,保护主上不力,罪臣万死难辞其咎的面上话。
大仇已报,郭威的内心,应该是欣喜的。
郭威赶到玄化门,刘铢还是胡乱放箭。刘承祐不让进,我来了也不让进?郭威实在搞不懂这货心里怎么想的,难不成你想独占汴梁,自立称帝?你倒是得有这个实力呀!
郭威根本不和刘铢纠缠,而是掉转方向,从迎春门入城,随即先返回自家的府邸。
望着这座原本其乐融融的府宅,如今已是一片冷清。家人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青哥和意哥还那么年轻,未来还充满希望,爱妻柴氏多年来跟随自己吃苦受累,却从无怨言,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他们全因自己而死啊!
想想自己年近半百,儿侄全部罹难,后辈之中仅剩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和养子柴荣,郭威轻轻拂去桌上的灰尘,心中一阵凄然悲恸。
留给郭威伤感的时间并不多,既然家仇已报,接下来就该兑现承诺了。
或许有几分报复心理,或许仅是兑现承诺,郭威放出风声,允许诸军劫掠汴梁,繁华的汴梁城不免又是一场劫难。
乱兵闯入前义成节度使白再荣家中,不但搜刮尽这位“白麻荅”的家财,还把他抓了起来。
临走前,乱兵们表情奸诈地对白再荣说:“我等将士曾在您麾下效力,如今这么对您,以后哪还有脸再见您呢?”
白再荣一听,还以为乱兵在跟他道歉呢,赶忙回答:“客气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再见吧!这是白再荣最后听到的三个字。
乱兵走了,留下的,是白再荣冰冷的尸首。其实乱兵们说没脸再见,就是永远不要再见,就是你赶紧去死吧!
吏部侍郎张允家财万贯,却是个守财奴,对妻子都异常吝啬。老张经常把库房的钥匙别在腰间,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张允接下来的剧情就告诉我们:钱财可真是身外之物,存着不花以后还指不定是谁的。
汴梁大乱的当晚,张允躲在家中的佛殿藻井之上,乱兵拥入时踏断了藻井的挡板,张允从上面掉了下来。家财被抢光不说,张允的死法比白再荣更惨。
望着这可怜的守财奴,乱兵们不由分说,直接剥光张允的衣服,将其赤身绑了起来,结果导致张允生生在夜里被冻死了。
当然,世道越乱,就越怕横空杀出些不要命的。乱兵只敢抢像张允这种软柿子,碰上硬骨头分分钟就了。
当年后唐那位敢说敢言、很有正义感的翰林学士,如今的右千牛卫大将军赵凤就是个硬骨头。
乱兵想劫掠赵凤府宅,赵凤见乱兵即将闯入巷子,对着他们高声嚷道:“郭公举兵,为的是诛尽君侧恶人以安社稷,放纵军士肆意妄为,与贼军无异,这肯定不是郭公的意思!”
既然不是郭公的意思,那我就代郭公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害群之马!赵凤很牛气地带上弓矢,搬着胡床坐在巷子口,乱兵只要露头,立马射死。
得了得了,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谁也不想死在赵凤的箭下,还是赶紧捞钱比较重要。乱兵们扭头就走,赵凤把守住巷子,邻居们也跟着沾光幸免于难。
几日后,郭威擒下最后的仇人刘铢、李洪建,刘承祐的亲信就此被一网打尽。刘铢自知难免一死,对其妻说:“我死后,你愿意做别人的奴婢吗?”
“我愿意。”
“哎,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刘铢有些泪奔,他本想拉上妻子一起死,可妻子一点不给脸,冷冷地拒绝:“以您的所作所为,我成为别人的奴婢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难临头,还是各自飞吧!
剽掠只进行了一天,由于士卒们捞钱的战斗力实在太强,王殷和郭崇威劝领导尽快收手:“再不停止剽掠,汴梁就只剩一座空城了。”
这帮兔崽子应该捞够了,郭威随即下令禁止劫掠,安定众人。
曾经的文官一派,苏逢吉已死,窦贞固、苏禹珪自七里寨逃归,郭威派人把他们寻访回京官复原职。窦贞固为相,不偏不倚,与武将派没太大仇怨,由此得以免祸。
至于刘承祐身后的名誉问题,有人建议参照曹魏高贵乡公曹髦的前例,贬其君位,降以王公之礼安葬。
郭威却坚决反对,他义正词严地说:“仓促之间,我没能保卫主上,罪过已经很大,哪里还敢贬低君主的地位呢?”
最终,刘承祐还是被以君主之礼下葬,谥号为汉隐帝。
谈妥了刘承祐的身后事,该谈谈立谁为君了。郭威率百官至明德门谒见太后,并上奏称:“国家事大,请早立嗣君以定社稷。”
李太后降诏:“国家不可无主,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高祖之弟;武宁节度使刘贇、汴梁尹刘勋,高祖之子。此四人皆为大汉皇室贵胄,百官可择善而立。”
在此需要说明,刘知远一共只有两个亲生儿子,长子刘承祐,次子刘勋。刘承祐死时,刘勋年纪尚轻,加上疾病缠身,久卧在床,根本无法登基称帝。
诸将不死心,请见刘勋,太后令侍卫抬出病榻,诸将见病榻上的刘勋病恹恹的,面黄肌瘦,实在不足以担当重任。大臣们又一致商讨,基本否决了刘勋继位的可能。
刘勋不行,刘崇、刘信两人作为刘知远的弟弟,一样没机会被立为君。
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个,就是刘贇。刘贇并非刘知远之子,他是刘崇的儿子,只因刘知远宠爱刘贇,将其视如己出,才算在刘知远继承人之列。
既然先帝视如己出,那就立刘贇为君吧!
太后诏令有关官员挑选黄道吉日,准备法驾迎接刘贇继皇帝位,郭威还奏遣太师冯道、枢密直学士王度等前往徐州迎接刘贇。
在刘贇来到汴梁前的这段时间,太后临朝听政,她以王峻为枢密使,王殷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和曹威分别掌管马步军。
该结束的都结束了,正当大家准备好好休整,等待新君到来之际,北方再次传来紧急军情,契丹入寇,务必请郭威回镇邺都。
于是,一场精彩的好戏即将上演。
黄袍加身
也许你对五代史知之甚少,可你一定听说过“陈桥兵变”和“黄袍加身”,这两件事均出在北宋开国之君赵匡胤的身上,只不过“黄袍加身”绝非赵匡胤的独创和首秀,在他之前,郭威才是“黄袍加身”的最初施行者和创立者。
比起后辈赵匡胤,郭威“黄袍加身”的大戏,主动性和主观性更强,更直接地说,他早就想改朝换代了。
就在大家各就各位,迎接刘贇继位之际,镇州、定州突然传来急报:大辽皇帝耶律阮率万余骑入寇,先锋进攻内丘,内丘城五百戍兵叛应辽军,致使全城被屠,辽军又攻陷饶阳,形势甚为严峻。
北方告急,只能郭哥出马。
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一日,郭威率军北征,三日后行至滑州,不知何故逗留不前,怎么看都不像辽军入侵应有的紧急状态。
此时,刘贇已从徐州出发,他留下巩廷美、杨温暂守徐州,与冯道一起朝京城而来。一路上刘贇心情舒畅,春风得意,想想最近实在走运,天上掉下个皇冠直接落在自己头上,心里美得不行。
这就叫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刘贇在途中走走停停,侍从时不时还高呼几声“万岁”,刘贇听着很受用,反正帝位已定,他丝毫不着急赶往汴梁。
刘贇不急,郭威一样不急,他的部下却很着急。
几日前,刘贇派来使臣慰劳郭威及麾下将士,诸将受命之时,居然不向使者跪拜。他们窃窃私语:“我等此前在汴梁大肆劫掠,罪孽深重,若刘氏复立,到时秋后算账,问一个劫掠京城、残害朝臣的罪名,试问我等哪还能有命?”
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没人愿意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刘贇来了,郭威不好过,这些将士一样不好过,想想在汴梁干的那些勾当,万一领导倒霉,做部下的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无形中,郭威和他的部下们早就默契又牢固地捆绑在了一起,主辱臣辱,一亡俱亡。
为了活命,绝不能让刘氏复立,我们要拥立自己的皇帝!
就在此时,郭威突然下令全军开拔,加快行军速度,朝下一站澶州进发。
这场无声的心理战打得将士们更加没底,不能再等了,领导就算无心上位,我们也要强行把他推上去!
十六日,全军抵达澶州。这天清晨,紫气东来,环绕在郭威马前,见者无不惊叹。
十九日,郭威下令继续向北进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二十日,行动开始。
诸军将士自发聚集在澶州军府门前吵吵嚷嚷,噪声聒耳。正在军府安坐的郭威对此不闻不问,仅下令关闭府门,不去理睬。
将士们叫嚷了一阵,见领导不关心,他们纷纷越墙而入,拥在郭威面前大呼小叫:“刘贇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中原皇帝?天子应由侍中您自己去做,将士们已与刘氏结仇,不可立刘氏为君!”
还没等郭威开口,将士们不由分说,从黄旗上撕下一块黄绢披在郭威身上,将他拥上座位,然后齐刷刷地跪下高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
这皇帝你是当定了!
郭威很无奈,看这架势不当是不行了,那就当吧。
史书对这个桥段描写得很生动:军士登墙越屋而入,请帝为天子。乱军山积,登阶匝陛,扶抱拥迫,或有裂黄旗以被帝体,以代赭袍,山呼震地。帝在万众之中,声气沮丧,闷绝数四,左右亲卫,星散窜匿。帝即登城楼,稍得安息,诸军遂拥帝南行。(《旧五代史·太祖纪一》)
看到没有,郭威在众人之中,声气沮丧,居然昏倒了好几次,演技绝对是一流的。
郭威被将士“胁迫”着掉转方向,朝汴梁进发。由于黄河浮冰解冻,渡桥一时难以搭建。这天夜里突然北风凛冽,气温骤降,第二天清晨黄河已被牢牢冻住,诸军安稳踏冰渡河。全军过河后,冰面突然迅速融化,让人啧啧称奇。
这种诡异的剧情八成属于后世吹捧真命天子的杜撰,当不得真。
生米已成熟饭,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郭威又“不得已”上疏太后:“今人情纷扰,称帝实属无奈,罪臣承诺敬奉汉朝宗庙,以母之礼侍奉于您。”
一路上,郭威轻装简行,严令部下不得惊扰百姓。二十五日,郭威已至七里寨,抚谕汴梁士民,后汉群臣前来谒见。郭威在皋门村扎营,专等太后表态。
二十七日,太后颁布懿旨: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剪除祸乱,弘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
权领监国的郭威不会再让原定继位人刘贇前进一步,枢密使王峻调郭崇威带领七百骑兵前去阻止刘贇,又派前申州刺史马铎巡检许州,监视刘信的一举一动。
刘贇此时才慢悠悠地晃到宋州,郭崇威领命疾行,赶到宋州后直接将宋州军府包围,并让刘贇出府答话。
刘贇听说情况有变,好心情分分钟跌到谷底。他紧闭府门,登楼诘问郭崇威:“我可是未来的天子,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天子无礼?”
郭崇威则心平气和地忽悠说:“澶州军变,郭公担心陛下准备不足,特令末将前来护卫陛下,实在没啥大事。”
刘贇:“既然如此,为何不入府觐见?”
郭崇威:“这个嘛,呃……甲胄在身,怕惊扰陛下。”
刘贇:“没关系,我恕你无罪,赶紧入府汇报汴梁的情况。”
郭崇威:“算了算了,汴梁一切安好,没什么需要汇报的。”
刘贇好说歹说,郭崇威还是托故不见。刘贇只得让声望显赫的冯道出面,郭崇威才勉强答应入府。
见面后,郭崇威虚情假意敷衍一番,对汴梁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并让心腹部将张令超担任刘贇的护卫,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刘贇的部下董裔看出端倪,赶紧给领导出主意:“我观察郭崇威的言行举止,断定他必有异谋。近期疯传郭威擅自称帝的消息,如果陛下贸然进京必定中计。请您召见张令超,谕以祸福,让他趁夜带兵劫持郭崇威,夺取兵权,明日掠睢阳钱帛,招募士卒,北上太原。郭威刚平定京城,肯定无暇追赶。我等前往太原投奔老主公,集合河东人马伺机而动才是上策。”
刘贇突遭变故,加之经验尚浅,一时拿不定主意。
郭崇威闻讯,立即将张令超召回,并将宋州的情况上奏郭威。
郭威给刘贇写信,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非但一字不提护送刘贇进京,还把冯道召回,只留下赵上交和王度事奉刘贇。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冯道向刘贇辞行,身心俱疲的刘贇向冯道吐槽:“寡人之所以肯来,是看在和您有三十年的交情。今郭威夺我社稷,郭崇威夺我兵权,您说该怎么办?”
冯道默然不语,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郭崇威把刘贇囚禁在外馆,随后太后下诏,废刘贇为湘阴公。另一边,马铎引兵闯入许州,刘信心理承受不住,先自杀了。
一切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广顺元年(公元951年)正月,太后下诏,传位郭威。五代最后一个政权——后周建立。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由于郭威自称是周室后裔,虢叔之后,才将国号定为周。
至此,刘知远建立的后汉,仅仅坚持了四年就宣告灭亡,成为中国古代最短命的朝代。后汉的灭亡还有一个重要的标志:沙陀三王朝走向终结。李存勖的后唐、石敬瑭的后晋、刘知远的后汉,最长的后唐十四年,最短的后汉四年,加在一起共二十八年。
时间太短,短得称王朝都有些牵强,有些叫不出口。
其实沙陀民族,早已和汉族完成融合,基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那位气度非凡、爱憎分明的沙陀豪杰,那支曾在残唐叱咤疆场的沙陀铁骑,那些骁勇善战、攻城略地的沙陀猛将,都已化为历史的尘埃,写进了史书。
天空未留下鸟的痕迹,但鸟已飞过。沙陀人的光辉岁月已然作古,五代即将迎来最璀璨的光辉。
最后,解答一下开篇出现的重大疑点:辽军到底有没有大军进犯?
参考郭威出兵乃至称帝的整个过程,连辽人的一个字眼都没出现,你还相信“黄袍加身”仅仅是一场意外吗?
北汉建立
郭威建周,面临着与当年刘知远建汉同样的压力,后汉虽灭,势力尚存,在遥远的河东,刘知远的胞弟刘崇还在坚守着沙陀三王朝崛起的根基。
刘知远南下汴梁时,留胞弟刘崇担任河东节度使,全权负责河东大小军政,为的正是守住后汉的最后一块屏障。
四年来,刘崇在河东割据一方,既不搞事也不出头,在外界基本不发声。由于曾和郭威争权夺势,刘崇以防备辽军入寇为名,大行招募士卒,既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也不听从朝廷诏令。
倘若刘承祐没搞血腥屠杀,刘崇估计能在河东任上善始善终,之后再传给儿子刘贇,运气好点还能接着传下去。可惜刘崇在舞台上的戏份被刘承祐人为增加了许多,自从听说侄子遇害,刘崇本打算举兵南下,夺取政权,后来朝廷迎立刘贇为帝,既然儿子当了皇帝,那就没必要再争了,当个太上皇遥控指挥指挥也蛮不错。
完全放松警惕的刘崇忽视了郭威,太原少尹李骧为此曾建议:“观郭公之心,不像诚心诚意赞同少主登基,他早有取而代之之意。无论郭威是何心思,公不如迅速引兵跨过太行,占据孟津,监视汴梁的一举一动,等少主顺利继位后再还镇,方可万无一失!”
引兵占据孟津,岂不让我儿多心,让他以为我这当老爹的还有心与儿子争夺皇位呢!
刘崇不明就里,愤怒地辱骂李骧:“腐儒,想要离间我父子!”说罢直接下令将李骧处斩。
李骧的遭遇简直比窦娥还冤,他在临刑前高呼道:“我身怀济世之才,没想到却被愚人所误,我死不足惜,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
刘崇成全了他,这样拉妻送死的要求可真不多见。
不久,外界传来刘贇被废的消息,刘崇这才感到万分懊悔,既然郭威捷足先登,自己只能先放低姿态,保住儿子的性命要紧。
刘崇主动上表,请求让刘贇返回太原,为此郭威特意下诏好言抚恤:湘阴公刘贇只是在宋州暂时安顿,如今准备让他进京担任要职,公不必忧心。公若能尽力辅佐新朝,当加封王爵,永镇河东。
当然,这样的客套话刘崇是不会信的。人质刘贇存在的价值,仅在于收回徐州。
徐州守将巩廷美、杨温得知刘贇失位,奉刘贇正妻董氏之命坚守城池以待河东接应。郭威逼迫刘贇给二将写信,晓以利害,劝其早日归顺,巩廷美二人想投降又担心被黑,一直犹豫不决。
这一犹豫却直接害死了刘贇,徐州无法劝降,刘崇救子心切,万一刘贇逃回河东,威胁就会无限放大。郭威下诏,在宋州寓所赐死了刘贇。
刘贇被害的消息传到河东,悲痛之余的刘崇在太原宣布称帝,国号仍称汉,沿用老哥的乾祐年号,史称北汉。
顺便强调一下,北汉在十国政权中建国最晚,灭亡最晚,也是唯一一个北方政权。
刘崇称帝后,内心甚为不安,毕竟河东辖区仅有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十二州之地,根本无力抵挡朝廷征讨。他先封节度判官郑珙为中书侍郎,赵华为户部侍郎,同列宰辅,以次子刘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太原尹,李存瑰、张元徽等河东将领各有封赏。
由于势力孤弱,刘崇对做皇帝的积极性并不高,他曾对李存瑰等人说:“朕因高祖基业一朝坠地,不得已登基称帝,试看在这河东境内,朕算什么天子,你们又算什么节度使呢!”
刘崇不建宗庙,不改年号,为了积蓄实力应对危机,北汉推行极低的俸禄制度,宰相月俸仅百缗,节度使仅三十缗,百官收入微薄,只能靠伸手向百姓捞钱才能勉强度日。
刘崇收紧财政,一半充实河东府库,另一半充当供奉向外援求助。
外援实力哪家强?北方草原找苍狼。
北方大辽自述律平与耶律阮祖孙两人达成“横渡之约”以来,一直没插手中原之事,除了此前强行替郭威背了回黑锅外,基本没有太大的动静。
辽世宗耶律阮当政的几年,忙于处理利益纠纷,消化内部矛盾,对中原谁当皇帝并不感兴趣,刘崇为迅速取得耶律阮的援助,让刘承钧给大辽写信:本朝沦亡,绍袭帝位,臣愿遵照后晋先例,向上朝求援。
后晋先例是什么?称臣纳贡,并自降一辈。对于刘崇的求援,耶律阮表现出很高的热情,作为耶律德光的继承人,他渴望像先皇一样占据中原,潇洒走一遭。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刘崇派宰相郑珙携带重金出使大辽,并自称侄皇帝,拜耶律阮为叔父,请求大辽册封。耶律阮则册封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
儿皇帝后,中原又出了个侄皇帝。
刘崇在与耶律阮斡旋的同时,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屯守阴地、黄泽、团柏,以刘承钧为招讨使,与副使白从晖、李存瑰率领步骑兵万人进攻晋州,力求夺取晋州,拿下一块跳板,提前打破周军可能形成的包围圈。
北汉军分五道围攻晋州,建雄节度使王晏闭城不出,暗中在城上设伏。刘承钧认为王晏怯懦,全力指挥士卒攀爬城墙。王晏见北汉军即将接近城堞,命伏兵痛击,一时间北汉军被砍死摔死者不计其数。城下的北汉军不敢再围,纷纷向后溃退,王晏又令其子王汉伦领兵追击数十里,斩首百余人。
刘承钧不死心,遣兵马副使安元宝焚烧晋州西城,安元宝拒不执行命令,反向王晏投降。刘承钧移兵攻打隰州,隰州刺史许迁遣部将孙继业迎击,在长寿村大败北汉军。刘承钧连连受挫,只得引兵暂且返回河东。
主动出兵效果不佳,刘崇无奈把侧重点放回笼络耶律阮这边,他再次向耶律阮请援,并遣招讨使李存瑰领兵从团柏进发,随时接应前来援助的辽军。
对于刘崇的求援,耶律阮与各部酋长在九十九泉展开讨论。诸部酋长认为近些年国内厌战情绪高涨,南侵收益有限,还要付出相应的人力物力,他们一致反对援助河东。
建功心切的耶律阮却听不进意见,他强迫各部南下,这一不理智的举动激怒了国内的反战势力。耶律阮行至新州,燕王耶律述轧及太宁王耶律沤僧趁机作乱,将毫无防备的耶律阮杀害,改立耶律述轧。
耶律述轧得不到诸部酋长拥护,酋长们又杀耶律述轧和耶律沤僧,迎回趁乱逃奔南山的齐王耶律述律(耶律德光之子),耶律述律改元应历,改名耶律璟,成为大辽第四位皇帝。
耶律璟年少轻狂,素来崇尚享乐,三观不正又思想懈怠,不亲国事,每夜酣饮,通宵达旦,酒醉便睡,一直睡到自然醒,人送外号“睡王”。
睡王怎么睡都不重要,关键有人干活就行。
既然部队已经带了出来,不做点事情肯定说不过去。辽军行至幽州,遣使向北汉通报,大辽已立新君,遵守承诺援助北汉。刘崇随即向大辽贺喜,拜耶律璟为叔,请兵共击晋州。
后周能否打赢建国后的第一场硬仗?答案即将揭晓。
扫清隐患
刘崇勾结大辽的一举一动,郭威完全看在眼里,在集中全力对付北汉之前,必须先消除两大隐患:徐州的巩廷美、兖州的慕容彦超。
徐州方面,郭威本想宽大处理,毕竟巩廷美和杨温忠心为主,并无罪过。郭威曾降诏让刘贇劝降:“念及二人忠心为主,嘉奖都来不及,哪有什么理由指责其过错呢?等新任节度使入城后,当分别升任二人为刺史,公可用亲笔信宣示此意。”
后来刘贇被杀,这一层劝降的旨意并未传达到位。广顺元年(公元951)正月,郭威命大将王彦超暂领武宁节度使,并遣使前往徐州宣旨,试探巩廷美的反应。
使者来到徐州,巩廷美还是犹豫不开城门。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以武力征服了。郭威正式任命王彦超为武宁节度使。三月,王彦超亲督战舰,攻破敌军水寨,乘胜攻克徐州,斩杀巩廷美,徐州方面的隐患轻松消除。
兖州方面,郭威同样不倾向使用武力,同样对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进行招抚。
慕容嘴炮的糗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作为前朝皇亲,他的处境比较尴尬,造反无罪,投降有理,怎么选都有些纠结。
慕容彦超先遣使入贡,查探郭威口风。郭威对这位手下败将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不仅赏赐玉带,还降诏安抚:事已至此,言不欲繁,兄望弟扶持,同安亿兆。
能称慕容彦超为弟,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不久,郭威再次降诏加封慕容彦超为中书令,遣翰林学士鱼崇谅到兖州谕旨,慕容彦超上表谢恩。
三月,王彦超攻取徐州之际,郭威再次下诏抚恤:前朝失德,少主听信谗言,仓促之间召卿赴阙,卿即奔驰应命,救国难而不顾安危,闻君召而不俟驾。为主为时,有终有始。可惜天亡汉祚,兵散梁郊,降将败军,相继而至,非卿一人之力足以逆转,所谓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如果朝臣都有如此觉悟,那么君王哪会不肯重用?臣子事奉君主,如若对前朝三心二意,又怎会对新朝忠信不贰呢!卿只管尽心竭力,安民利国,事奉朕就像事奉前朝一样,如此不仅百姓获安,社稷同样得益。朕只想发扬卿的表率作用,从未议论将卿撤换。一片肺腑之言,暂且说到这里。
一般人读到这里,眼泪肯定哗哗的,可如此真诚的语句却让慕容彦超无动于衷。想套路我?不存在的!
徐州沦陷后,慕容彦超广积粮草,招纳亡命之徒,秘密与北汉结交,又派人诈称商人求援于南唐。
慕容彦超自认为这些小动作能瞒得过郭威的法眼,他欲盖弥彰,诬陷天平节度使高行周诽谤朝廷,意图谋反。郭威见到书信,笑着说道:“这小子是想诈我啊!”且不提高行周年迈多病,备享朝廷恩宠,就是慕容彦超造假的能力都不过关,高行周的印玺雕刻得很粗糙,一看就是仿制品。
对于这种无脑的举动,郭威一笑了之,暂不做处理。
没过多久,慕容彦超突然请求入朝觐见,郭威不禁对慕容彦超这种突发奇想的行为表示无奈,你是来搞笑的吗?皮这一下很开心?
爱卿想来,朕热烈欢迎,啥时候来啊?最近这几天抓紧动身吧!
不好,被你反套路了!
郭威把球踢回给慕容彦超,慕容彦超只好推脱境内盗贼猖獗,一时无法抽身,入朝的闹剧又勉强作罢。
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郭威发现慕容彦超自大而无脑,实在不足忧虑,他很愿意与慕容彦超继续周旋,其乐无穷。
慕容彦超被死死盯住,郭威这时才集中精力对付刘崇。
进攻河东之前必须先解救晋州,郭威任命枢密使王峻担任晋州主战场的总负责人,并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让他节制各路军马,军需尽量满足,将吏任其挑选。
由于北汉联合辽军急攻晋州,郭威担心晋州被破,想御驾亲征,从泽州与正在陕州的王峻会师,一同救援晋州。
王峻极不赞同郭威御驾亲征,他遣使禀报郭威:“晋州坚城,不易攻破,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臣在陕州按兵不动正是等待时机,等敌士气衰微才好下手,这并非臣心怯。陛下初登大宝,不宜轻动,如果车驾轻出汜水,万一慕容彦超趁机引兵偷袭汴梁,则大势去矣!”
郭威听后,恍然大悟,不禁拧自己的耳朵,再不提亲征之事。
结果证明,晋州之战交给王峻,绝对靠谱。
王峻来到绛州,慢慢靠近晋州,他先占据晋州南部的险山,夺得制高点,监视着晋州城外的北汉军与辽军。
情况完全如王峻所料,晋州城池坚固,刘崇主力部队持续攻打,却一直拿不下来。打着打着,天气逐渐转寒,近日又持续降雪,辽军见天气不利于攻城,又听说王峻已占据险山——这又是溃败的节奏啊!
辽军匆匆跟刘崇打了招呼,果断烧营而去。辽军一撤,北汉军也不敢再围。王峻兵不血刃,耗赢了这场战役。
由于辽军和北汉军仓促撤退,诸将纷纷请求追击,王峻思考了半天,选择折中处理,只派仇弘超、药元福等率部分人马追击。
药元福在霍邑追上北汉军,立即纵兵奋击,北汉军坠崖而死者不计其数。鉴于霍邑道窄,不利于通行,诸将担心狭窄的地形容易引发混乱,只好放北汉军北去。
辽军跟随刘崇逃回太原,人马损失十有三四,主将萧禹厥深感耻辱,钉死大酋长一人,恨恨地撤回北方。刘崇经过这么一闹腾,实力大减,加之河东土地贫瘠,百姓困顿,还要每年给大辽进贡,一时间徭役繁重,民不聊生,逃亡者不计其数。
刘崇这边终于消停了,该腾出手解决慕容彦超了。
慕容彦超的状况实在很糟,兖州一镇之力不够,自身水平又很低,主动出击肯定没戏,窝在兖州做困兽之斗又像是混吃等死。
略显绝望的慕容彦超征发乡兵全部入城,引泗水注入城壕,做好了死守城池的准备。为了补充兵源,慕容彦超多次授意部将,让他们去招募盗贼,剽掠邻近藩镇。
这种以邻为壑的行为引起众藩镇强烈不满,他们纷纷上奏,慕容彦超反迹已明,郭威直接下诏,将忻州、密州从泰宁军中分割出来,以大将曹英为都部署,以史延超、药元福等人为副将,讨伐慕容彦超。
曹英行至兖州,设下长围,慕容彦超屡次出击,次次无功而返,只好坚守城池。
为了补充军需,慕容彦超在兖州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百姓死伤无数。
前陕州司马阎弘鲁畏惧慕容彦超暴虐,倾家荡产用于犒军。慕容彦超见阎弘鲁这么痛快,肯定还有所保留,就命节度判官崔周度继续催逼。崔周度对阎弘鲁说:“君之生死,和财富的多少成正比,赶紧把钱财全部交出来吧。”
阎弘鲁被逼无奈,只好哭着对妻妾们说:“为了活命,把私房钱都交出来吧!”
妻妾们并无私房钱可交,崔周度回去复命,慕容彦超还是不信,直接把阎弘鲁全家抓到监狱,严刑拷打。阎弘鲁儿时的乳母从泥中捡到金缠臂献上,却由此坐实了慕容彦超的推断,这小子肯定还有私财!
最终,阎弘鲁夫妻俱被打死,慕容彦超一怒之下,还把办事不力的崔周度斩了。
试想,如此残暴不仁又愚不可及的败类,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曹英久攻兖州不下,郭威便下诏亲征,以李谷为东京留守。五月,郭威赶到兖州,先派人招抚,兖州守军却出言不逊,辱骂朝廷。郭威大怒,立即下令攻城。
刚刚在镇星祠祈福完毕的慕容彦超率众力战不胜,兖州失陷前,慕容彦超焚毁镇星祠,与妻跳井而死。其子慕容继勋出走,被擒获而杀。官军入城大掠,无辜被杀者近万人。
怒火中烧的郭威想把兖州城中所有将吏全部诛杀,幸有冯道和范质等人说情,才免于一场屠杀。
晋州、徐州、兖州隐患尽除,后周总算平稳度过了高压期。接下来,就是如何提升国力,一统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