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狗鼻子
“姐姐。”
“你有事就说。”
话声空荡幽渺，带着微茫的回音。
“我、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人做朋友？”
“又是谁叫你传话？”
沉默许久。
“你就说愿不愿意嘛。”
“这儿的人都会死。”
“有什么关系？”
“意思是浪费感情，笨蛋！走了。”
“哎，姐姐……”
听到呼唤声，怀幸睁开眼睛，午后炙热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星星点点洒在身上，林子里鸟儿啼鸣声此起彼伏。
她眯了眯眼睛，用手掌挡住细碎的光斑，思忖有顷，坐直身子拿出日记本写字，心中确定了要写的一句话：赢过本神的只有本神。
不小心翻到前几页，两面纸上先后写着“神不会控制不了情绪”与“所有人都该死”，标注的日期相差三天。她动作一滞，摇摇头视而不见，写完日记后仰望零碎的天遐想。
本意是去那学生得到鹿海之湾传说的小镇，后来一想，掌管潮汐的玉蝉可能与之有关联，虽说沿海地区多此传闻，但万一得到其它信息呢？
她给出三天时间寻找黑荽，若找不到就放弃，今日已是第二天，仍然没有黑荽的影子。
经过彻夜阅览，怀幸二人在一本历史书中见到黑荽踪迹。如意料之中，黑荽是植物，通体呈黑，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方；意料之外的是，此物三年开花，十年成株，且无气味，便是这片林子里有也极难寻得。
她抓了抓卷毛，轻吁一声站起来，拍拍衣服继续走。黑荽找不到便算了，目前肚子饿也能忍受，会迷路尚有鬼头看着，让她头大的是能力被限制在普通人阶段，约童士一阶的程度。
“直觉说，红夷就是针对我。”怀幸抽出匕首割下一株黑色的草，细细观察，摇头绑在腰间。
“所以你终于要反省了？”鬼头的声音幽幽传来。
“才不是，”她揉了揉眼睛，目视前方，“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帝国没有在暗中对佣兵团出手，佣兵团一直在寻找红夷，包括去南境的那位也是，这不就说明红夷的活动地点不确定？
“它能给遗婪的假十地子民留下鹿海之湾的信息，就应该也给鹿海那座小岛的子民遗婪的地址，那你想啊，‘鹿海之湾’要真是真实人物书写且假十地的人得到真十地的信息，说明什么？红夷一直在看着真十地。
“在这件事为前提下，去过遗婪就在鹿海能力被压制显然不成立，如果每个身处红夷能量下的生命能量都会限制在一定程度，为什么之前看到的其他人没有？它都能在这儿影响到我了还影响不了其他人？
“就是故意针对我，一个活了有一千年的东西，指定把自个儿当天下无敌了，结果突然有天冒出真神来，就趁着她还稍微弱一点点时打压，心眼小吧？最好别让我找到它，否则弄死它。”
鬼头：“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它做得没错。”
怀幸呵了声，心说看在要你指路的份上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鬼头不出来，只告诉她怎么向前，而后者在每一次穿过大树时都怀疑这会不会是对方的恶作剧，心里想着回去就找地翼，再威胁鬼头指路。
这片森林名为百鹿林，传说新元初万象初生之时，有数百群麋鹿渡河来到陆地生存，生活于此的生命将之视为祝福，把它们所经过的海称之为鹿海，居住地则是这座山林。如今早无麋鹿踪迹，甚至怀幸在林中的两天都不见其它变种兽。
百鹿林面积广阔，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林上云雾浓厚，下午三时多光线就透不进来，自地面升起薄薄雾气，一副阴森森的气氛。
倏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怀幸警觉地转身，声音消失不见。她持刀等待少许，欲上前探查，忽一物从灌木丛里冲出，带来强劲的风，她侧身避过这庞然大物，见其奔向远处才辨清是只体型中等的变种兽。
略微一思索，她便快步跟上去，这等体型的变种兽从身后而来，没道理提前发现不了，她道这物是凭空出现，即便不是，诺大的百鹿林就此一只，身上必有蹊跷。
那变种兽速度快，怀幸与它保持五米的距离，林间东拐西拐后它突然消失。怀幸猛地停步脚步，巡视周遭，向着变种兽消失的地方走去。
“要我说一件事吗？”鬼头冷不丁地出声。
“什么……”她询问之际察觉脚步迈空，猝不及防摔了下去，再抬眼看时，赫然发现面前是片广阔的沼泽，自己正掉在变种兽的身上。
“有障碍。”鬼头方才慢吞吞地说。
怀幸觉得牙痒痒，愤懑地看着身下变种兽。它的身子大半陷入沼泽中，只剩后背，且仍然往下沉；再看周围情况，她以兽背做支撑，询问鬼头后欲跳上邻近的一棵树上。
双腿发力，身体将靠近那树时背后骤然扑来疾风，她神色一凛，偏头同时抬手将那袭来之物握在手中，眨眼的功夫便停在树枝上，转身观视，将手中的箭矢插入树中，生生折断箭杆。
“呀呵！糟蹋本大王的食物还敢还手，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这片林子谁做主！”
清亮的话语声在林间回荡，惊起鸟儿无数。
怀幸定下心神辨认声音来源，然回音层层叠叠干扰得厉害。
正当时，一道疾风从身侧扑来，她回身瞬间抽出匕首抵挡，刀身与箭尖相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击不成，来人迅速逃遁，她此刻见其真身，自不会白白放过，亦步亦趋追上。
来人逃出十多米见她在追，反身一脚踢断树枝做拦，怀幸身形灵活地避开，紧紧盯着那人，虽能力被限制在童士阶段，但有生命之脉与自身控制能量的缘故，倒真不会像童士那般任人宰割，否则当初在假十地就死了。
这一招失效，那人“呦呵”了一声，抓起一根藤条在半路硬生生转变势头，朝怀幸而去。两人离得近，怀幸将将止住步伐，以为这人是想正面打，不料其直接抱住她的腰，一道坠向沼泽。
她登时明白其人计策，心思一转，扔出手中的匕首将藤条斩断。那人也被此计惊到，顺手抓住一根树枝，怀幸在这当头用脚扣住枝条站在那人所抓的树枝上，再次借力离去时不忘把树枝踩断。
稳稳停在一根粗壮的树枝，她回首去看，被踩断的树枝缓缓沉入沼泽中。她轻抿嘴角，抬头看向树冠高处蹲着的人。
那人背对着太阳，立在纤细的树梢，巍然不动。
“想不到这片山里居然有这么好玩的人，喂！卷毛鼠，你哪来的？”
说话间，那人站起身来，竟也是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神采奕奕，不可一世！
怀幸皱眉：“不许给我起外号！我尊贵得很！”
“哦？你在这山里算哪根草？”
听着嘲笑的话，她开始活动手腕，决心好好教训这家伙。
然而却见女孩皱鼻子嗅了嗅，惊奇道：“这儿竟然有黑荽，不和你玩了，本大王很忙。”她说着跃到另一棵树上，怀幸毫不犹豫跟上去，道：“黑荽无味，你怎么闻得着？”
“蠢蛋！黑荽会影响周围植物的气味，你懂吗你？”
“我本来还想放过你个狗鼻子，现在你彻底完了！”
同一时间，女孩停步四处观望，怀幸抬首先她一步发现山崖一裂隙里生长的黑荽，当即跃过去摘下。得手瞬间，她察人追上来，便跳上一块凸出的石台。
“你这个臭卷毛鼠，又抢本大王的东西！”女孩停在原先生长黑荽的位置，气急败坏。
怀幸扬起下巴：“臭狗鼻子，就抢！有能耐你抢回去。”
“你看好了！”她说做就做，真的扑来，怀幸怡然呵了声，抬腿把人踢下。
此刻天穹太阳不现，有阴云滚动，空气中温度下降几分。怀幸得这空闲攀上山顶，见身后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海浪汹涌；再回头看，狗鼻子蹲在山下一块石头，仰头盯着她，气势凛然。
怀幸不敢大意，知这是要动真格。
一道嘹亮的啼鸣声响彻云霄，几乎瞬间，狗鼻子双腿发力蹿入上空，直从她的面前掠过，如入阵之箭。怀幸心中暗奇，这人的修行能力与自己差不多，但在肉体力量上强悍得过人！
她的视线紧随直入中空的狗鼻子，这时，一只黑色大鸟从另一方驰来。她到这两物要撞上，不料狗鼻子突然伸手，抓住那大鸟的双爪卯足全力扔向怀幸，似抛出一块巨石。
大鸟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惊吓到，反应过来时顺势冲向怀幸，利喙如刃。
强烈的劲风打在面门上，怀幸眨眨眼睛，在与将要之相撞的一瞬间侧身让大鸟直蹿进林子里。
狗鼻子先在得意大笑，见这一幕不由呆住：“你躲什么呀？！”
怀幸更是迷惑：“我不躲才傻吧！”
狗鼻子的身体在下落，这一声问话发出，顿时失了势，挣扎间坠入大海中，溅起两米高的水花。
怀幸等了片刻，来到崖边直冲下去，入水便被谁抱住反压至海底。
“哈哈哈哈哈，黑荽是本大王的，谁也抢不走！”
狗鼻子大笑着从水里钻出，一眨眼就没影。
“噗——”
怀幸站起来吐了口海水，手动发热烘干自己的小卷毛，面无表情：“笨蛋，那是假的。”
为了防止那家伙回过头再来纠缠，她爬回山上，确定木屋的方向就过去。
穹苍中雷声阵阵，闪电如丝，山里狂风大作，待她返回到木屋时已至傍晚，天色将暗。
她不客气地敲打门板，过会儿门被拉开，老人不善地道：“我就知道是你。”
“喏，黑荽拿去，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怀幸把东西扔给就进屋里，提着椅子坐在神龛前，抬抬下巴示意他开口。
虎检查那株黑荽，复又观察她，关上门扣紧门闩，从木箱里拿出工具，一边捣黑荽一边说：“宝物是你们一厢情愿，找不找的到未必，就算给我安个罪名，结果不变。”
“恁多不懂，就说事儿。”
“玉蝉月是玉蝉神祇的武器，吸取月之精华，可控潮汐、气象，是另一轮更为圣洁的月亮。它并不是一开始就属于玉蝉神祇，而是由大总统赠送。”
怀幸道：“大总统？圣斯帝国的？”
虎的眼神深沉：“不，是神寒帝国，真正的人间镜约，它位于海中的一座小岛上，实际面积比十地还要宽广，只有最忠诚的信徒才能看见。”
她摸着下巴思索：“就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你们能保证不再来烦我？”他冷笑一声，从木箱里拿出一张陈旧的兽皮和支烧成黑块的木头，在兽皮中写字。
大约三分钟后他将写好字的兽皮卷起来递给她，神情愈傲：“别以为走近路神就不会知晓，你们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静了静，“这是通往神寒帝国的符文，原住民会认为你同他们一般是虔诚的信徒，希望你们最好演得像些，他们对待叛徒的方式相当残忍。”
怀幸问道：“这种东西不能通过其它方式呈现？”
“玉蝉神祇忠实的子民方能指引前进的道路，你们这些贼寇不会成功。”
“可你还是说了，难道东西是假的？”
“我要看着你们被恶兽咀嚼吞噬！”
怀幸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着，镇上经常派人来询问，应当也知此物传递的方式；镇子上的要员属于白傩区，地方是天郄的，他们也在寻找红夷？
想来英雄团这么大的事儿，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没道理不知晓其中缘由，都找红夷干嘛？实验出真正的人类？
她歪头望向窗外深暗的夜色，人类什么的都无所谓，更重要的是，红夷创造空间且能压制力量一事基本确定，本认为虚假神祇的传说竟出现真实的物品，是不是说玉蝉神祇真实存在？
怎么可能？祂要真存在殊玛也八九不离十，岂会看着别人利用自身？
受到的限制是真实的，红夷真实存在的可能性逼近十成，殊玛也存在吗？
怀幸考虑许久，猛地坐直身子，这可未必！
鬼肆是真实存在的，和殊玛与希达女神为挚友是她编造的，不能因为鬼肆就认为后者同样为真，恐怕玉蝉月或鹿海之湾皆是红夷放出的幌子，她都能改造泗启，对方造个偶然出现的玉蝉月能是什么难事。
她认定红夷就是有意识的生命体，不然不会故意针对自己。
怀幸起身向老人告别，准备前往那座小镇，对红夷的在乎程度远没有英雄团留下的信物深。
至于所谓人类，真造出来，就等着被她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