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叁拾肆』雕阑处玄言落华桎
闫信郡王府。
容颜昳丽如画的少年郎步履生风,大步朝府内观景台走来,他远远瞧见正倚在大椅上闭目养神的楚令昭,眉眼带起了几许盈然笑意。
他登上观台,解下斗篷扔给身后的小厮,坐到楚令昭身旁,笑道:“管事派人寻我说姐姐来了,这才忙从演武场赶了回来,姐姐怎的想起来看我?”
“这段时日都极少见你,便过来瞧瞧。”
楚令昭抚了抚茶盖,随侍们便呈上几道黄花梨木箱笼,“两年前我命人从远海寻了些香材,正巧这几日刚刚送到皇都,念着你喜好调香,便都给你送了来。”
楚殊吟闻言,望向侍从开启的箱笼,里面果然都是些三国难得一见的珍稀香材,他唇瓣弯起,“这些香材有价无市,是殊吟劳姐姐费心了。”
楚令昭示意随侍将箱笼抬下去,问道:“府邸可还合心?这座府邸历时四年建成,于远海寻香行船飞信返程时竣工,我本想等你从西南归来时一道作为归礼,奈何香材到的却迟了几月。”
“自是极合心意的。”楚殊吟眼底笑意更浓,续言颇有恃宠的娇骄二气,“四年前姐姐便准备予殊吟专设之礼,得历久爱重,殊吟自当为姐姐赴汤蹈火,却不知该如何才回得起姐姐一番封爵厚意。”
盏内碧色茶面被风吹出丝纹,楚令昭态度疏和,“爵位为小事,族室实权于握,帷后持钺,官爵不过锦上添花,巩固据势才为疾要。”
言至此,楚殊吟立即起身,“姐姐有吩咐,殊吟自不逆不违。”
楚令昭一点桌案,将桌上放置的木匣打开,其内赫然盛放着柄小巧精美的短匕。
匕首手柄雕刻着繁杂华美的花纹,刀刃处刺目寒光闪烁,却不知为何,有意无意之间透出一层古怪之感。
楚殊吟受命协监守备,自是能认出这是什么,却难猜到楚令昭所思,只规规矩矩禀道:“濒近盛会,三国之间贸易往来频繁,各国皇都则又易汇聚天下珍宝奇物,有这些异域之物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近半月抵达皇城的商队却越发古怪,不仅四处宣扬求仙问药的炼丹异术,还大肆贩卖祭祀行蛊的奇门器具,顺带着不知从何处引出了一批以炼制长生不老药为名的方士,在民间恶意散播恐怖谣言,一度引得人心惶惶。殊吟对此有留心,但暂难确定是危是安。”
楚令昭目色如重峦难望尽,“西南归来那日,我交代你办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是。”
楚殊吟禀复道:“衔涉城防司务以来,西南除驻扎守军最低数目外,可调的黑甲皆入皇都,连月来,外城十八座城门每座城门处,城防屯守定驻之军已有半数为新并黑甲,皇都内,定驻黑甲两万,巡查黑甲两万。”
……
入夜,楚家深庭。临疏阁外间天空阴翳遮覆,内室珠烛昏暗,满室静谧。镂空雕花月门后,掠过两道隔屏,深处高竖的乌木山水围屏前,冰块溅起的水珠泠泠扑了几滴到屏扇处,映在其上的照影随烛火的晃幅绰绰漾动。
屏风后,年少女子肌肤冷白,肌肉紧实呈力量型的竖向,肩臂线条流畅而劲美。
长浸久久,她拔下暂挽着青丝的白玉簪子,从冰泉池中站起身来,满头青丝铺陈而下,掩盖住那道迷蒙中的身影。手臂微抬,侍者们上前,服侍着她将墨缎寝袍穿戴完全。
楚令昭踩着高齿木屐踏出屏风,周身气息清寒,青丝末端许是不当心浸到了泉池里,向地面滴落几滴水珠,滴答作响。
周围侍从持帕欲要将湿发绞干,却见两位女子从外隔屏处走出,崖栀接过侍从手中的帕子,柔和道:“我来罢。”
她动作细腻将少女发丝上的残水拭去,目光无限贞静幽婉。
浮白则握细梳在侧梳拢已擦净的垂发。
楚令昭一叹,“不是说过,让你们专去协理旁脉例书递册,这些琐碎事交由旁者做便是,齐锟难道不曾为你们挂职?”
浮白微嗔,“奴是娘子的近侍,娘子偏将奴推出去疏远。”
崖栀亦望来,“奴亦不愿离开娘子。”
楚令昭蹙眉,“让你们挂职,并非是为疏远你们,如今朝堂两党州郡内外事繁冗杂,又临邦交外务。楚家三州旁脉之众的作态你们并非不知,稍疏忽便趁隙藏诡,弹压须为常,不能仅作一时之功。只是在府中理事不必做琐碎应侍,又不是要让你们出府离开我身边。正因你们久为我近侍,比旁的子弟门客更叫我放心,才派你们去监察司理。”
浮白与崖栀对望一眼,终是肃礼,“卑职谨记,必不让娘子失望。”
夜色深浓,近寅时之时。
临疏阁凭阑处,钟乾来到侧边,望向披外袍而立的少女,缓声轻劝,“待会便要卯时天明,诸务繁忙,主人再歇歇才不损贵体。”
楚令昭袖底触压雕栏,点漆瞳眸沉寂难探尽处,“冬令天明晚,卯时仍暗,不到辰时不见晓光。繁事却不等日升,景暗亦催人。”
钟乾垂首。
楚令昭整理过袖口,目不斜视问道:“太子此时当已在离都赶赴昌枰的水路上,泽州那边胡铭遣来皇都的行船细况如何?”
钟乾欠身汇道:“胡少府祖父自泽州至皇都的船已于前日停靠至东渡口,第一批三船共载金锭九十二箱,共计十万一千四百两,与锦州驻军核查无异。泽州那边,第二批已相继出发。却不知皇帝预备总转移几批。”
楚令昭凝望着夜间园景,“筹划逐渐步入正轨,能纵他安居的时日不多了,他亦有所觉察,才废置泽州储地。”
“泽州地远杂因成扰,皇帝就这么将藏财一批批收回眼前盯着,懦恇又可笑。”钟乾平泛评道。
“莫要轻视于他。”
楚令昭淡声呵斥,“苏栩身弱虑广,斡旋于遗侯与州郡两党之间,擅于捭阖远谋,饲敌而借依附之机延存化险,如同菟丝草,缠附便再难摆脱,最终缓慢摄尽所寄之物的气脉,是寄生的弱草,亦是纠缠难挣的劲藤。以柔润的姿态与同盟势力不死不休。若是懦恇之人,便只余宫中丝竹尽乐,不会有心力对外临胁周调。”
钟乾握了握腰侧佩刀,道:“皇族已临殒亡末境,这位不安分,便挑位苏室其余稚子扶为幼帝,总归,多敌相峙各方皆避作出头鸟仅为暂况,混争起前,皇位需要置个物明面压着罢了。”
谈及苏室,钟乾言语硬近镔铁,眉目天生一副鸷狠凶恶相,此时更显刻毒。
园景织雾,楚令昭从奁匣内拾起一点晶莹,夜色太深,钟乾看不清她手中是何物,只闻清音入耳。
“国境上下草木皆兵,何能作此儿戏?相较于费周章重推个无知稚童于位,我倒不介意豢养着苏栩这位敏黠暗狡的,不过……”
她话语渐淡,指尖挽着那泛光华之物。
不知何时,一只羽翼极美的金丝雀停在了她手边的扶栏上,正优雅地用鸟喙梳理着羽毛,模样娇矜至极。
她抬手掐住那只金丝雀,指尖轻轻抚过它柔软的羽毛,将一道极细的金链系锁在挣扎雀儿的腿骨之上。
金链锁扣点缀处,宝石光彩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