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教授世界文学讲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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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2011》的想象力——现在推荐的书

沼野:我还想谈一个问题。川上女士在小说中很少涉及深刻的社会问题。但是在“3·11”大地震之后,您写了《神》的续作《神2011》(讲谈社,2011年)。这部作品是在核泄漏事件之后面临放射线污染的危险之中写成的,是值得特别一提的小说。您写这部小说的契机在哪里?有的人认为写得真好,但是也有些人认为作家完全不必写这种东西。

川上:《神2011》写的是“3·11”大地震之后我和熊一起散步,然后回家的故事,极其简单。

那部作品是地震时核电站发生氢气爆炸仅几天之后写的。现在看来,没有导致因大量放射物质污染而无法在东京居住的局面。当时堆芯熔融连续发生,所有的建筑物都爆炸了,放射性物质大量扩散,有可能无法回东京居住。如果真是那样了,那时候我在想,自己今后究竟会怎么样呢?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最初写的《神》是牧歌式的小说,是那种回到家道声晚安然后相互拥抱式的小说,这个小说里的世界会如何变化呢?还有,我是东京出生东京长大的,即使无法居住,我也会像现在仍居住在切尔诺贝利附近的人们一样,自己有可能一直居住在离故乡近的地方。同时我还在想,如果继续居住并在其中生活,那种幸福的光景会变成怎样呢?自己真的会不幸吗?还是在其中边摸索边生活呢?我是思考着这些事情写成的,所以纯粹是作为自己的事情写的。

现如今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写日常事物,那个作品是在日常事物的延长线上写的。我丝毫没有打算写一些崭新的事物或者写具有社会启蒙性的东西。

沼野:我觉得这部作品很好。是那种“做得真棒”的感觉。初出茅庐之作里面的纯洁无垢的世界被放射性物质污染的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作品主要描写了这些内容。当然,这种想象力不是作为社会批评的想象力,而确实是作为文学的想象力,十分出色。经过那种事件,在日本能有作者写这种事,我们特别感谢。

川上:有个读后感我想可能是沼野先生写的。文章没有任何变化,虽没有变化,但读后感截然不同。地震发生后产生核泄漏,当时我们处于半径几百千米之内的地域,现在我觉得那是我们大家的真实感受。

沼野:最后,请川上女士为我们推荐三本书。这三本书是希望大家务必读的三本书,其中一本是她自己的书。

川上:小说有各种阅读方法。有的时候想读跟自己同时代的人写的作品,有的时候会想阅读完全属于异类世界的读物。有的时候在阅读异类世界的东西时有抵触感,觉得麻烦。但是读过以后精神得到释放的作品不是距离自己近的东西,而是距离自己远的东西。我想介绍几篇有这种感觉的作品。

今天来的年轻读者居多,我把我十几岁二十几岁读的小说介绍几篇。这些小说使我感到惊讶,我当时觉得小说还可以这样写!还可以这样构思!

约翰·欧文的《盖普眼中的世界》(上下册,筒井正明译,三丽鸥,1983年,后由新潮文库出版)真的让我大吃一惊。它讲述了盖普这个人的一生,那种饶舌的感觉很新鲜。我是在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鼓直译,新潮社,1972年)之后读的《盖普眼中的世界》,跟《百年孤独》相比要容易读,但是给我的冲击是一样的。

接下来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宇宙连环图》(米川良夫译,早川书房,1978年,后由早川文库出版)。《柔和的月亮》也有译文,两部作品都是出人意料的愉快的创世神话的夸夸其谈。

还有日本作家内田百闲,他写了《冥途》和《萨拉萨蒂的棋盘》等短篇小说。他的作品都值得一读。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内田百闲还是内田百闲,作品都很有趣,这种感觉是确实的。

女作家的作品也列举一下。刚才提到日记的事情,我推荐一下武田百合子的日记——《富士日记》(上中下三册,中央公论社,1977年,后来由中央文库出版),很有名。她的《狗看见了星星》这部俄罗斯游记也推荐一下。武田百合子是武田泰淳的妻子,但是武田泰淳去世后,出版社的人拜托她写武田泰淳的事情,于是她开始了文学创作。原本《富士日记》只是以泰淳要求她写的备忘录性质的东西为基础写成的,比如在富士山庄吃了什么,在路上做了什么,给山庄的管理人员送了礼物,等等。她对事物有独特的看法,在这一点上可以算得上佐野洋子[34]的大前辈,感觉很痛快,这些作品都很好,试着读一下吧。

我自己的作品中,我认为是《神》。《神》是我年轻时的作品。现在上了年纪,觉得写得不错的有两部作品。一部是短篇集,叫作《不管从哪里去,城镇都遥远》(新潮社,2008年,后由新潮文库出版),另一部是最新长篇小说《别被大鸟掠走》(讲谈社,2016年)。

沼野:谢谢!小泽先生能否从俳句的角度向我们推荐一些必读书?

小泽:首先是松尾芭蕉。芭蕉对于俳句的贡献巨大,在他之前的俳句只是以戏谑为主,芭蕉将自己的人生作为俳句的主题进行创作。他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希望大家读一读《芭蕉俳句集》(岩波文库等有出版)。

近代的俳句有很多流派,我认为多样性是近代俳句的特点。我推荐一个人,山口誓子。俳句是短诗,咏物是中心。他的俳句有个特点,即以物吟咏世界。他有一首俳句是这样的:

かりかりと蟷螂蜂のかおを食む(夏日大螳螂,啃噬马蜂黑面庞,咔哧咔哧响)

螳螂抓住马蜂,咔哧咔哧地吞噬着马蜂的脸。俳句中是一个就事论事的残酷世界,但很有魅力。

川上:

海に出て木枯帰るところなし(海上寒风吹,特攻队员上前线,最终无处归)

这是山口誓子战后创作的俳句。

小泽:这和特攻队的事情是重合的。是直面太平洋战争而创作的俳句。他有各种各样的俳句,如果想从俳句诗人那里学点什么,我想推荐山口誓子。

沼野:到哪个书店可以买到小泽先生编辑的杂志《泽》?

川上:书店里没有放。这个不值一提,在网页上搜索“泽俳句会”或者搜索“泽”就能看到,拜托各位了(http://www.sawahaiku.com)。我觉得创作俳句的人在减少,社会在高龄化。我在NHK的电台做过三年节目,每期25分钟。即便如此,会员也只增加了十人。我们欢迎新人入会。

沼野:我把我推荐的书也说一下。人们会觉得那些古典很老旧,但这些古典进行重译后会恢复生机。集英社的《口袋书巨作学习》系列,准备出一套新翻译的世界文学选集,每部著作都很有趣。多和田叶子翻译的卡夫卡的《变形记》成为谈论的话题,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由大宫勘一郎翻译,他的翻译很有新鲜感,令人吃惊。

光文社古典新译文库要出内村鉴三的《我是如何成为基督信徒的》(河野纯治译,2015年)。也许大家会纳闷,觉得内村会有这样的书吗?实际上这是内村鉴三用英语写的英语书。过去,在明治时代,内村鉴三的弟子翻译为《余は如何にして基督教徒となりし乎》,被大家长时间阅读。但这个译文毕竟是明治时代的文语翻译,现在有些古旧的感觉,年轻人根本读不懂。不过,也许会有人认为毕竟是内村鉴三嘛,那些古旧难懂的日语跟他是相符的。但这是个极其荒唐的错误。你们看一下英语原文,那确实简单易懂,那是一种年轻人的留学体验记或者说是跟异文化接触的记录。这次用接近年轻人的语言重新进行了翻译,焕发了生机。这本书的内容主要讲述为了追求人生的意义而冒险的年轻人的体验,给人以很大的震动。

此外,出于我的个人喜好,我推荐一部不为人知的儿童文学杰作《真正的天空颜色》(德永康元译,讲谈社青鸟文库,1980年,后由岩波少年文库出版,2001年)。这是匈牙利著名电影理论家鲍拉日·贝拉的作品,刚才我说是“不为人知的杰作”,因为该作品都进入岩波少年文库了,当然不可能“不为人知”。但我没怎么遇见过读过该作品的人……所以这部作品我不太愿意告诉别人,想把它只作为自己喜欢的作品。

川上女士的每一部作品都很棒,要从中选取一部有些困难。首先我想推荐短篇集《流畅、热爱,充满甘苦》,书中的语言创造出了异类世界,这个短篇集可以体会到绵密的语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