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教授世界文学讲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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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伊势物语》

沼野:下面谈一些日本古典文学的话题。

川上女士,比起日本文学,听说您更喜欢外国文学。但是日本文学有漫长的历史,有很出色的古典宝库。我想问一下,我们应该如何去接触日本的古典文学?

川上女士最近把《伊势物语》译成现代日语了。这个翻译是为作家池泽夏树个人编辑的《日本文学全集》而进行的。池泽夏树几年前出版了划时代的《世界文学全集》,取得巨大成功,紧接着又出版了《日本文学全集》。她的编辑方式很独特,原则上近代以前、明治以前的古典作品都要译成现代日语进行收录。之前也做过日本古典作品的现代日语翻译,多数情况下是古典文学专业的研究者在做,这种翻译在学问上是正确的,但是很多时候从这个译本本身的日语中体会不出作为文学作品的味道来。

可是,这次的《日本文学全集》在这一方面完全不同,几乎将一线的作家进行了总动员,请他们将古典作品翻译成现代日语。川上女士负责《伊势物语》这一卷,森见登美彦负责《竹取物语》,中岛京子负责《堤中纳言物语》,堀江敏幸负责《土佐日记》,江国香织负责《更级日记》的翻译。也就是说,云集了目前活跃在日本文坛第一线的作家来参与古典作品的翻译。真是豪华的译者阵容。川上女士,你尝试了翻译《伊势物语》,怎么样?

川上:哎呀,我的古典不在行。这次我问出版社的负责同志,问他有没有很好的参考书。出版社的人给我介绍的是小西甚一的古文名著《古文研究法》(洛阳社,1965年,后由学艺文库出版)。

沼野:那本来是作为学习参考书而编写的,现在作为文库本又再版了吧。

川上:我年轻时知道这本书的话,我的古典日语水平或许会更好一些。不过,说实在的,即使翻译过古典作品,也具备不了古典的素养。我在翻译《伊势物语》时,认为铃木日出男的《伊势物语评解》这本书很棒,心里想着如何将铃木的解释置换成自己的日语,我边想着这件事边写文章。所以,说真的,我觉得我所做的不是翻译,而是将研究者不断积累的东西用自己的语言进行了改编。老实说,我自己无法充分读懂古典作品。

所以,像一些人想学俄语而开始学俄语一样,有些人很擅长古典作品,他们可以将古典文章流利地阅读。这些人另当别论,对于不是很擅长的人来说,比如《伊势物语》已经有中谷孝雄和田边圣子的现代日语翻译了,我觉得有他们的翻译就够了。

声明一下,我不是在做宣传啊。就拿刊载着我翻译的《伊势物语》的那一卷来说,堀江敏幸在《土佐日记》的翻译方法上下了大功夫。在他的翻译里面,堀江敏幸添加了古典《土佐日记》所没有的前言。这个前言对于《土佐日记》里本该写生硬汉字文章的“我”为什么用平假名写文章这件事进行了解释,对作者当时的心境进行了说明[31]。读了这个前言之后再去读译文会深有同感。我自身没有添加注释性的东西,现在我们使用的日语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自然地阅读呢?我思考着这件事进行了翻译。我觉得这两部书对于不擅长阅读古典的人来说,编辑得很好。

沼野:就这样您得到了密切接触《伊势物语》这个古典文本的宝贵机会。您有没有发现还是古典作品好啊。

川上:我真实感受到那个时代的东西里面还是和歌重要,散文和韵文同等重要,或许说韵文更重要。特别是《伊势物语》里面有和歌,紧接着有了散文。所以这次在翻译和歌时,进行了很多换行。换了行就可以慢慢阅读了。像这样,我想让读者多少花点时间认真读一下,于是就翻译了《伊势物语》。这时我才明白如何使用和歌来讲述更多的故事。

沼野:日本的古典作品中,叫作“物语”的有很多。按照学习参考书上讲,物语也分几种类型,既有像《平家物语》那样的军记物语,也有传奇物语、历史物语、说话物语。而且还有《源氏物语》,物语有各种不同的类型。刚才川上女士说和歌很重要,《伊势物语》的确是以和歌为中心构成的,所以它被划分为“歌物语”。但是,在平安时代,原本就是和歌占据中心位置,《源氏物语》中实际上也有很多和歌。二十世纪初阿萨·威利将《源氏物语》译成英语,他的英译很出名,广为人知。在重要和歌无法很好地进行英译时,他就进行了省略。这肯定算一种见解。如果说和歌无法英译,很可能会被认为日本古典作品本来就不能外译。

我在此想问一下小泽先生。刚才出现了和歌的话题,说起日本传统的短诗形式来,先有短歌、和歌,后有俳谐、俳句。它们都是日本的传统诗歌,世界闻名。和歌和俳句是不是很相像但又不同呢?

小泽:感觉上好像和歌与俳句的区别只是韵律的区别,和歌和短歌的韵律形式是“五七五七七”,俳句是“五七五”。实际上两者差别很大。在和歌中,想表达的能够表达出来。实际创作后会发现,俳句真的无法表达完整的意思,它不是为了表达什么而成立的。

沼野:俳句要凝练许多。

小泽:是的。现代和歌,特别是年轻人创作的和歌以口语为中心,有种亲切感。但是,俳句以文言文为中心,要使用断句字,年轻人不感兴趣。这是让人为难之处。

沼野:确实有像俵万智[32]和穗村弘[33]等非常有人气的明星级人物在用现代口语创作和歌。这种和歌接近散文,可以表达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情。俳句的表达反倒是阻碍了人们进入这个领域。

川上:这样说来,我喜欢夏目漱石的《梦十夜》和内田百闲的作品。他们两位作家都创作俳句。

沼野:外国学习日语和搞日本文学研究的人之中,好像有不少人对俳句非常关心。俳句的表达非常凝练。如何翻译它则是个大问题。我并非说别人的坏话,认真读一下俵万智的短歌内容就能够翻译出来。实际上,我在波兰时正值俵万智的《沙拉纪念日》大受欢迎之时,当时有人拜托我在华沙的市民礼堂就日本文学搞个讲座,当时也谈到了俵万智,尝试着将她的短歌译成了波兰语,听众一脸惊讶。也可能是由于我的翻译水平差吧,大家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也能算诗歌?”。总之,许多短歌读懂意思后可以简单地进行翻译,但很难译成诗歌形式。弄不好会翻译成简短的散文。

川上:我也创作过短歌。我感觉创作短歌跟写一篇短篇小说很相似。短歌里有情节,有含义。不过,俳句几乎没有情节和含义。正因为如此,作为一名小说家,反而觉得很有趣。

沼野:今天有两位俳句诗人在现场,他们的论调是俳句比短歌好。俳句和短歌都是日本文学中有特性的值得骄傲的表现形式。我年轻时是外国文学迷,所以觉得自己不太喜欢日本的传统文学。现在无法在别人面前卖弄说短歌好或者俳句好。但是读过以后会觉得真棒啊!不管怎么说,两者都是充分活用了日语发音和语法特性而形成的独特事物。特别是俳句,很多人用外语在创作俳句。不过,还是用日语写俳句是正道啊。

小泽:是啊!五七调感觉很爽!简短且很有韵律,能够马上记住,这是它的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