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被挂断的电话
昏暗的小房子里,只有窗外的一束月光照进来,目睹着空荡的地板上一片不辨颜色的狼藉,南羽一个人跌坐在其间,原本编起来的精致的一头长发散乱的垂在胸前,月光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后背,此时的她,好像是一片空旷死寂的海面上的唯一一座灯塔,四周死水般的静谧,只有她是唯一的生机和鲜活。
南羽感受着四周的一切,这样的黑暗她无数次经历过。不管是她深刻的绝望,还是模糊掉的记忆,都在一遍遍的提醒着她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一切,除夕夜的雪,那场盛大的烟花,星星最后的温度,都难掩这每每想起都痛苦到窒息的绝望。
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溺水者,本来拼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出水面的救命绳索,却在她再次得以呼吸的时刻,被人狠狠地切断,她只有无尽的沉沦。但她不在惧怕,因为她抓住了那个恶魔的衣角,如果死亡是她最后的结局,那么至少,她也要让那个人感受一下濒死的无助挣扎。
南羽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被移到右手手腕上的星石手链,它虽没有发光,但却一直是她唯一的光。
红绳缠绕着的纤细的手腕因为用力的握着一根发簪而变得紧迫起来,那是她唯一确定可以给自己留下而不被怀疑的利器,白皙的皮肤下一条条细小的青紫色血管清晰的显现出来,用自己的狰狞遮掩着脆弱。
月亮的光芒突然有些微寒,照在发簪尖锐处。南羽看着左手手腕那一道至今仍然清晰可见的疤痕,嘴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拿起发簪沿着疤痕慢却深的划过去,由冒出来的血珠到倾泻而出的鲜血,这条疤痕怕是要一直伴随着自己了。南羽把发簪狠狠地扔到地上,撞击发出的声音此时格外清晰刺耳。
“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谭晶走进来就看到南羽不停冒血的手腕,蜿蜒至掌心,又从指间不停地砸在地板上,溅起一连串的殷红,好像空荡的地板上无端地盛放出大片的罂粟。
“快去叫老板来。”谭晶慌乱的用手去捂住那条早已经看不出深浅的伤口,可眼睛扫视到了这件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硬是连一块像样地布条都没要看到。
南羽早已经脱了力气,软软的摊靠在墙壁上,有些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谭晶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好像填满了细碎的星星,加上惨白的脸色,像是坠落在荒原里的精灵,弱小无助的找寻着来路和归途。
“南羽,你最好别给我睡过去,不然我发誓,不论是萧灿还是楚天行,我一定会拉着他们给我陪葬,你听到没有?”
谭惊川几乎是狂奔而来的,到门口看到这满地刺眼的红,他第一次软了双腿,也软了自己最后的狠厉。
“谭晶,快叫医生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子杀光他们。”谭惊川下意识的从怀里拿出一条丝带,缀满黄色小碎花的丝带在南羽细细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但无论缠多少圈,都能很快被浸透了丝带的鲜红追赶上。
“南羽,我答应你,我一定倾尽谭氏之力,研制出致幻剂的解药,只要你活着,我不会再拿药物控制你。”谭惊川看着南羽越来越模糊的意识,再也压不住心中那一头名为慌乱的野兽,这样的他不只谭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谭惊川是这片土地的魔王,绝对的掌控者,即使他为了生存去亲手杀死自己的同伴甚至是长辈,父亲时,他感受到的也只有快意和对权力杀戮的渴求满足,这样慌乱到心脏都狠狠地揪在一起的情绪,他只感受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南羽,这个让他再难说清自己感情的始作俑者。
“南羽,这次不骗你,你相信我,解药我一定会研制出来的,你再等等好不还,再等等,这次不骗你了。”谭惊川看着南羽就那样定定的盯着自己不停的涌出鲜血的手腕,她的眼睛慢慢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从闪亮的星子到最黯淡的石头,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近乎乞求的语气,让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他,跌落到了尘埃里。
“南羽,小羽毛,你别睡啊,医生一会就来了,那别睡啊。”谭惊川的手指间不停地溢出血来,她的手腕明明那么纤细瘦弱为什么可以流出这么多能要她命的血。像是一把难以握住的流沙,谭惊川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就只能那样看着指缝间慢慢流失的鲜血,带着他所有的固执和悔恨,伴着她所有的力气和生机,慢慢流失,重重砸下。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个昔日连杀人都要相处无数种折磨人的花样的魔王,此时就那样匍匐在一个随时会断了生机的小姑娘的脚下。那双从不会颤抖的手,此刻却就僵在那一条被鲜血染红了的柔软的丝带上,不敢再稍稍用力。
只有谭晶认得出,那条丝带是谭惊川带南羽在附近集市闲逛时给她买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接到发带后就随手系在了长发上,可在那之后,却被谭惊川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捡到。发带上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脏兮兮的,狼狈至极。
“三古,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把小姐一个人丢在那里。”闻音看着以三古为首的陆续回到楚氏复命的一群人,天知道她现在杀人的心都有。
楚天行紧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背对着那些人,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南羽应该是把自己推向了绝路,为了换取一个更重要的东西。回想自己带走小羽时信誓旦旦的保证,小羽请求自己去谭惊川那里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这件事如果再不让萧灿知道,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交代了。
“楚先生,什么叫把阿羽一个人丢在那里,她不是在你这里吗?”萧灿刚进来就看到闻音破口大骂的样子,除了阿羽,估计她也不会为谁这样失态了,只是,自己好像被隐瞒了很多的事情。
“啊,阿灿啊,来坐。”楚天行看着萧灿望向自己的目光,突如其来的心虚让他竟然有些不知道怎样去说明这一切。三年的成长,如今的萧灿,真的像南羽说的那样长成了一棵让人不得不去仰视三分的大树。挺拔坚毅,风雨难摧。
“您请直说,阿羽在哪,她怎么了?”萧灿直直的看着楚天行,沉闷的恐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羽,在谭惊川那里,治病,可今天为止她把保护她的人都陆续遣回来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
“她为什么在谭惊川那里,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地保护她的吗,你不是能救她吗?”萧灿甚至不想再听下去,对楚天行几乎是吼出来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对他该有的尊重。
“是小羽自己的决定,至于具体的目的,你可以问三古,他一直跟在小羽身边。三古,你说。”楚天行有些那样忍受这样的指责和追问,南羽若是出事,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小姐一直在秘密的调查谭氏的核心技术和犯罪证据,具体用途我也不知道,但从一周前开始我们就陆续被小姐派回来了,直到我回来,才知道她没有在自己的身边留下一个人?”
“阿羽,为什么要去搜寻那些东西?”萧灿有些不敢相信,南羽对谭惊川一向都是绝对的回避,可是她竟然主动去他身边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小羽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应该也能猜到几分吧。”
萧灿看着楚天行,心里却被揉得稀烂,是,为了自己吗?明明连打针都害怕的小姑娘,这些时光,都是怎样熬过来的。
“阿羽还说了什么,你不会轻易找我,她,是不是出事了?”萧灿不敢说出最后的几个字,那是他唯一关心和惧怕的。
“我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但,这是小羽最后打给我的电话,你听一下吧。”楚天行打开手机录音,最初接到电话时汹涌而来的压在心头的恐惧和紧张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叔叔,你听我说,去三古回去的那片森林找我。如果我还活着,你帮我告诉阿灿,让他在庭澜等我回家,如果你见到的是我的尸体,就把我的手绳还给他吧,让他忘了我......”
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仿佛一瞬间穿过了三年的光阴向着萧灿的心脏猛烈而又不顾一切地撞进去。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庭澜,回家,尸体,手绳.......这一个个字眼好像是最锋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中一次次地穿过去,直到刺的千疮百孔,漏着寒风。
“麦麦,去,召集所有的兄弟,去森林,找阿羽。”萧灿颤颤巍巍的想要撑着站起来,可身体却如坠冰窟,冷的发抖。
麦承想要去扶萧灿。但还是停在了那里,三年来,这是他最脆弱的一次。上天啊,别再让他再次满怀希望的失去了。
丛林密布的原始森林里,四散而来的人群惊起了一群群称得上稀有的鸟类。南羽在其中穿梭,还很虚弱的身体让她放弃在白天和这些人周旋浪费力气,她凭借着多次走进这片丛林的记忆,发动着猎人布下的一个个机关,最终,成功来到一个之前以游玩的名义找到的隐蔽处。
南羽放松了全身的力气,连呼吸都尽量的平稳。上面谭惊川的手下的脚步不时地踏过,她想起谭惊川最后在她身后向他的手下下达的命令“不要开枪,谁都不许伤她?”
呵,又想把她重新带回他的地狱吗,用她去再次威胁楚天行的萧灿,把她当做他手中的利刃,去刺向她的亲人的心脏。可惜,这次,就算是死,她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的纠缠和瓜葛。
夜晚的里的森林聒噪的可怕,全都是各类动物的吼叫声。拿出洞口里早就准备好的物品,南羽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走出去,但她除了赌一把,别无选择。她把星石手链重新戴在左手手腕上,那里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的伤口,是她这一场赌博的赌资。
周围不住的风声在这片危险而又神秘的丛林里横冲直撞。麦承紧紧地跟在萧灿的身后,已经两天两夜了,他们从丛林外围一寸寸的搜寻,可是这片并不安静的丛林里,始终没有一点他们想听到的动静,哪怕是枪声。
“大哥,歇一会吧,你从进入森林开始,脚步就没有停下来过。”麦承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能感觉到萧灿的心绪从紧张着急,到压抑的悲痛,再到现在的可怕的平静。他从来面对她,都是疯狂到可以不顾一切的。
“继续找,这里太危险了,阿羽的身体受不住这么折腾。”萧灿不敢停下来,哪怕是毫无目的,他也总能给自己一些微小的希望。
“阿灿,三古刚想起来一条重要的信息,应该对我们找到小羽有帮助。”楚天行的出现终于叫住了萧灿。
“灿哥,从前小姐常在这片森林里玩儿,说是对猎人打猎很好奇,谭惊川也并没有阻拦,有几次还陪着小姐一块儿来过几次。所以我想,小姐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阿灿,小羽并不是一个莽撞的孩子,她说来这片森林找她,她就一定准备好了一切,等我们带她回去呢?”楚天行想起带南羽离开庭澜时南羽说的话,她要亲手送他的少年回到阳光下,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计划着今天了吗?
“三古,你在前面带路,一定要按照你回来的路线,拜托你了。”萧灿看着三古,这个唯一的希望,他不敢做太久的停留,片刻的停留都会逼得他喘不过气来。那个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柔弱的小姑娘,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为自己打造了一副盔甲了呢?
萧灿只能记得她在挂断的电话里面说的,在庭澜等她回家,他一直都在等她啊。
“咻......”
一阵好像是羽箭划破长风的声音传来,惊动了所有的人,这是几天来唯一可能的声响。
南羽拼命地在森林里穿梭着,身后的人不敢开枪,只能全力追赶着,可没想到那个向来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射箭的本事,就凭着自制的简陋不已的弓箭,生生地冲散了他们的包围。
南羽的手臂不时地传来一阵疼痛,刚才因为挣扎被刀口划伤的伤口四周又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树枝的刮伤。她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眼前的景物都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支撑她的只有眼前那个自己想念了整整三年的身影。他还在等她回家呢吧。
看着逼近的人群,南羽突然有些不甘心,她早已经知道谭惊川说致幻剂的解药只是想困住她的谎言而已,自己的结局只有死亡,可是至少,让她再见见他吧,至少,先让她可以教会他忘记她吧。
南羽不知道萧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可以在短短的三年时间站在今天这个高出,但她知道,他一定守了庭澜三年的花开花落,在等他失散流离的星星回家。
真的,就到这里了吗,终于最后一丝力气也消散了,逃来逃去,还是逃脱不了谭惊川吗。眼前本就模糊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狼狈,她只希望那些人不要带走她,谭惊川恨她对他的算计,就让她留在这片森林里,就此腐烂也好,至少,自己也没有赌输。
可和意识里的感觉不同,南羽并没有倒在满是腐烂气息的地上,而是被一个人轻轻地抱住了,明明动作那么轻,可是他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着,就那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不敢去碰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是他来了吗,满怀熟悉的气息不时地敲击着南羽的意识,她想去看看自己思念了三年的那个少年,可此时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好像要仍然无法触碰一样。
“阿灿,我先带小羽回去,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必须让楚氏的医生帮她好好检查治疗。”楚天行不等萧灿的回答就从他怀里抱走了南羽。果然,他并没有再去用力挽留半刻,就那样轻轻地把早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孩递到了楚天行的怀里,眼睛却一直看着南羽身上的伤痕,最后,停留在左手手腕上,红色的手绳,又厚又脏的绷带,都一起缠绕在那条满是伤痕的手臂上,纤细的手腕就那样垂在那里,好像随谁都会断掉一样。
楚天行是最了解南羽状况的,女孩满身的伤痕,滚烫的身体,还有星石手链下已经沾满灰尘的绷带,都无一不刺痛着萧灿的心,她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能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放心,有我在,小羽不会有事的。”似是对萧灿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楚天行再次做出让人难以信服的保证,但他知道,至少萧灿会相信。
楚天行抱着南羽从萧灿的眼神下逃离。把那个男孩的留恋,不舍,压抑,痛苦后甩在身后。即使是站在山巅的人,也总会有一缕清风,可以轻易吹散他所有坚强的伪装,让他流出软弱的泪来。
没有人知道,南羽不在萧灿身边的这三年,只徒留期待和希望的这三年,他是怎样一次次推翻自己的。也不会有人去想他也会一个人就那样不动声色的度过每一个独自舔舐着伤口的夜晚,忍受着一切的压迫和孤独,自己去追赶着自己的脚步,只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那个有些狠心的女孩始终像是一阵没有归期的风,只是那样轰轰烈烈的吹过去,却并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在回来,留给他的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