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来带我回家
夜晚笼罩下的城市从来都不会有太昏暗的角落,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混迹其中的游侠,以自己为圆心,奋力经营着自己的人生。
外表古朴到难以引起更多的关注的会馆内,几波人群已经来往了好几次,他们都西装革履的,一次次地拿着各类文件去与会馆的主人进行商谈。
这些人都是恒南医药公司的技术人员和各层级负责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突然这么忙碌,甚至于萧灿亲自为他们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王监,这批特效药一定要尽快地研制出来,然后在今年冬季之前投入市场。”萧灿的声音很低沉,但也更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决心和坚决。
“好,我来安排加紧研制。萧总,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王监看着萧灿略显疲惫的神态,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灿的平日里无论是最紧急还是最值得庆贺的时刻,都是一派淡然的样子,即使是鼓励和赞誉,批评和责备,表情也都没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挂着浅淡的笑。
他没有少年成名的高高在上和傲人事物,一直都是那样温文尔雅,待人接物,亲切,礼貌。如果不是因为他亲眼见识过萧灿处理给恒南医药动手脚的黑道帮派时的雷厉风行的手段,他恐怕一直以为萧灿就是一个克己到过分的儒雅公子。
“没什么,只是想着咱们这一批特效药会是好多中低层家庭的救命药,就想着不能再耽搁了,上市价格你们定,成本底线下,尽量降到最低。”
萧灿疲惫的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用力的揉了揉眉心,连续的工作让他现在头痛不已,但他不想停下来。
“好,萧总,后面没什么工作要安排了,您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就先告辞了。”王监不再多问,不管萧灿的身份如何,他的医药公司真正秉持生命至上的初心,是他愿意绝对服从萧灿的原因。
“好。”萧灿只是点头示意,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极度疲惫。
“大哥,你先休息一下吧,从那里回来,你就一直在这里忙公司里的事情,都好几天了,休息一下吧。”
麦麦不敢再提那个名字,连黎里都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了,要不是知道她进不去庭澜,麦承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家里装了监控,怎么对他们的行踪时间知道的这么清楚。
“大哥,南羽小姐会没事的,没有消息传来,不就说明她现在很安全吗,反正这些年都是这样,好不容易有个消息,还能把人吓掉半条命。”
麦麦看着萧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腕上的石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明明在外面那么强势冷漠至极的人,却可以同时那么克制柔情,只在一个人面前把自己永远放的那么低。
“大哥。”看萧灿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麦麦刚想再劝。
“麦麦,我有些累了,想喝些酒。”
“什么?”接触过萧灿的人都知道,他几乎不碰酒。
“你不用管了,出去吧。”萧灿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摆设似的一瓶酒,黄褐色的液体,微苦微涩的味道,让他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点点地被冲散晕染开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几天了,三年来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心情,只是这几天格外的强烈到难以抑制而已。
冰冷的仪器一遍遍的接触着自己的皮肤,看着一个个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南羽知道自己得救了,只是那个怀抱带来的触感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每一处,轻轻地拂过,虽然不重,但却沉重的让她心疼。
“小羽,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被注射了致幻剂,除了靠药物或者和死亡,没有第三种结局。”楚天行心里愤怒不已,一遍遍无比明确的答案,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叔叔,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你要瞒到什么时候,让他再次看着你离开吗,让后是更加绝望的等待,小羽啊,这对他不公平。”
一想到萧灿最后把南羽送到自己这里的眼神,楚天行就觉得上天对那个善良的男孩太过于不公。他看惯了人心,可如萧灿这样的,出身泥潭地狱,却还能有那样清澈的眼睛的不折的风骨,他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没有继续沉沦下去。
“小羽,你听叔叔的,未必就一定没有办法,你在叔叔这里安心治疗,叔叔一定会研制出来特效药的,你外公留下的这些人可都不是混饭吃的。”
“叔叔,可是我还是想见他。我答应过他会回去找他的,可是现在,我突然就有些犹豫了。靠他太近,有些情感只会更加深刻吧。”
南羽心底无限悲凉,自己好像活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无数次的被命运的推手捉弄着,抱着必死的决心时明明那么坚定地要见他,可是当再次有了半分生机,面对未知的以后,竟然又开始犹豫怯懦起来。
南羽看着手腕上的那一块始终黯淡的星石手绳,屋里面人来人往,满眼的白色,月光也皎洁了起来。
突然,那一块黯淡竟然第一次泛起了幽幽的光芒,淡淡的湖蓝色,不像星星,更像夜幕。
南羽有些不敢相信,是自己刚醒来有些不清醒吧。可是那一簇光芒在这满目的白色中竟然那么的独一无二,与惨淡到有些悲伤的白色相比,那一簇温柔的蓝色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小姐,是他。”闻音看着南羽的努力克制住自己情绪的样子,适时提醒,有些人,注定逃不过,不知道怎么办时,她想,不如先顺从自己当下的心意吧。
直到闻音把新接到的电话递到南羽耳边,她才反应过来,真的,是他。
“......阿灿。”
南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样的,但是仿佛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鲜活的存在。
电话那边并没有等来任何的言语,没有喜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只有一片黑重浓稠的沉默,得不到承接,长久地难以化开。
“回家,我想回家,你来接我回家。”那个声音委屈极了,甚至带着小小的啜泣,像是一个缠着要糖吃的小孩子,让人拒绝不得。
“你在那里等着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不顾身后楚天行和一众医生的阻拦,跟着星石传来的定位,就那样跑了出去。
巨大的沙发上,萧灿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他的心绪有些无处安放。他是真的喝醉了吧,以至于还是不可控制的叫醒了那块沉睡了许久的石头,以至于听见她的声音竟然真的不顾一切了,以至于他现在还在怀疑自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慢慢沉下去的心,拒绝和酒精一起迎头而上。
直到那扇门轰然而开。那个自己刻骨思念了三年的女孩,就那样因为自己毫无理智的一句话,那么轻易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南羽看着满眼写这震惊和委屈的男孩,心脏像是被桌子上早已经下去了大半瓶的酒水泡过了一样,又软又醉,走向他的每一步,都有些如行云端,却不知所云。直到那张带着难以忽视的醉酒的酡红的面容清晰可见,她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就这样来找他了。
“阿灿。”南羽微微的笑了起来,想要掩饰自己一身的伤病带来的虚弱感。
“走吧,我们回家。”
庭澜内,今夜所有人的梦都似乎格外的香甜。
南羽看着依偎在自己手边的萧灿,橘黄色的落地灯为他泛着酡红的侧脸晕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男孩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以为自己还是在醉酒。从头到尾,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那样笨拙的牵着她的手,任凭南羽拉着自己走出会馆,走进庭澜。如果不是让他闭上眼睛休息,他大概还在不知疲倦的盯着眼前这个分不清真假的女孩儿看呢。
萧灿就那样紧紧地依偎在南羽的手边,微烫的脸颊贴着她的手指,一只手放在她的掌心,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左手手腕上,狭长的双眸绣着长而密的睫毛,还在微微的颤动着,长眉流畅的舒展开来,今夜,他可以接纳所有的星河长明。
南羽有些好笑的看着男孩半梦半醒的样子,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的醉酒吧,醉酒之后发的第一次酒疯,竟然是让她带他回家。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男孩竟然长成了男人模样呢?
眉宇之下高挺的鼻梁,更加立体的五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更加厚实有力的肩膀和胸膛,他若是拥有最普通的人生,也必定有更加美好灿烂的生活。三年而已,对她们并不漫长的的生命来说,实在不能用而已两个字来轻易掩盖住其中的艰辛苦痛,以及每每深达心底的思念。
庭澜似乎从不加入时间的赛道,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星星点点的灯盏照射下的花海,有些在凋零,有些在盛开。那一架爬满了绿藤却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秋千架替不曾归家的主人见证着这一切。
三年两个人的相依相偎,三年一个人的独看四季流转。整整十六年的光阴,究竟最终又会通向何方。
裹挟着满满的花香的风似乎伴着庭澜的气息一直在这里逡巡徘徊,从不曾刮出过庭澜这个四方天地。
熹微的晨光照在萧灿熟睡的脸上,有多久,他没有这样安稳平静的休息过了。可意识到手边一片的空荡,所有对这种感觉的留恋瞬间被驱散个干净。昨天亲自带自己回家的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真的又一次只是自己的梦吗?
萧灿眼神空洞的望着手掌边的一片空荡,他不止一次这样醒来。但是,明明昨晚的一切都那样的真实。萧灿顾不上自己沉重的脑袋,快步跑到楼下。
果然,怎么可能又是像露水一样可以轻易被太阳晒化的梦。
那个在被称作家的客厅里忙碌着的身影他竟然又再次追寻等待了三年。
“醒了,饿了吧?”南羽说着向萧灿走过去,用手背去碰他的额头。
“还好,头很痛吧,让你下次再喝那么多酒。”边嗔怪着边拉着早已经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男孩的手走到桌边。
“蜂蜜水,喝完去洗漱,一会儿吃早餐啦。”南羽刚准备拿起桌子上的蜂蜜水,就被萧灿一把抱住。
“阿羽,你回来了对不对,现在这些,都是真的对不对?”
萧灿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孩,那是让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宝贝。可明明眼前的她那么鲜活有温度,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去求证一番,失而复得,怎么再去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阿灿,我回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星石手链亮了,我就回来找你了。”
南羽轻柔地拍着萧灿的后背,想是给这个没有安全感的男孩子最大的抚慰。即使自己经年漂泊,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一直在原地等待着自己归家,也只有他,是自己全部的无可奈何。
“好了,把蜂蜜水喝了,然后去洗漱,再不吃早餐啊,麦麦都要饿晕过去了。”南羽笑着从萧灿的怀里钻出来,看着站在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麦麦,不知道从前的机灵去哪里了。
“早餐吃什么?”萧灿很快收拾好走到桌边,有些宽松的休闲服反而把劲瘦的身材衬托的更加挺拔俊逸。
“那你告诉我家里有什么呀?”南羽把玉米粥给萧灿递过去,又顺手拨了拨他额前被水打湿的碎发。
萧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在家里吃过饭了,因而冰箱里的食材也没有让阿姨在去可以的填满。
明明是有些责怪的语气,可却是自然温柔到极致的动作。萧灿的心像是被风揉皱的水面,一时间柔软荡漾。
“我太忙了,一时间就忘了。”
“什么忘了,你自己数数你有几次好好地吃过一顿饭。”麦麦咽下一口粥,终于忍不住发话了。索性他并不吸烟喝酒,不然都不知道这三年能不能活着。
“麦麦......”萧灿看着麦麦有恃无恐的样子,满脸的黑线。
“好了,你明天有时间吗?”南羽好像的看着这两个幼稚的小鬼,哪有一点在外面的样子。
“有,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咱们一起去一趟商场吧,给你买些东西什么的,我也好久都没有出去走走了。”
“那,为什么不是今天?”
噗,麦麦被一口饭呛了一下。自己这大哥现在是在撒娇吗?
感受到萧灿射过来的目光,麦麦赶紧继续埋头吃饭,他还是当空气比较好。
“今天我还要回去,你也好好休息一天,麦麦说,你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你还要走吗?”
“嗯,估计闻音都快到了,没办法啊,家里一大帮医生等着我呢。”
“你的身体?”似乎是在试探,萧灿的声音很轻。
“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好好地接受治疗。”
“可是,不是谭惊川那里......”萧灿不想提及那个名字,但是有许多事他必须要问清楚。
“嗯,他有特效药的,可我这不是得罪他了吗。那身体想要好起来,就不能求快了。”南羽说的云淡风轻的,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一切,又或者是现在的她,真的已经放下了。
“好了,阿灿,真的没事了,我现在只要配合医生的治疗,就一定会痊愈的,我以后,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们家阿灿呢。”
南羽看着萧灿探究和担忧的眼神,把话语放到最轻,轻到那些过往只是过往了。嘴角挂着对未来憧憬的笑容,直达眼底,变成最幸福的目光,直到看着那个男孩的的眼底也出现了那样的目光,她才舍得去仔细咀嚼自己有些自私狠心的决定。
“小姐,你真的决定不告诉他了吗?”
“闻音,说不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反而现在说出来真相才更加残忍吧。他又能怎么办呢?”
“小姐......会有办法的。”闻音不知道还要再说些什么,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有了注定的结局。只是那个执着到可以用尽自己走过的所有时光去爱一个人的那个男孩,他的结局,他的爱人想亲手为他写下。
南羽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的阿灿,原本就不应该是冰冷孤绝的,他该满怀温柔和善意,敢于拥抱阳光,他值得拥有一切在平淡美好的幸福。如果我的结局已经注定,那么,我要用我余下的所有时间,去爱他,去成全他,竭尽我的所能,让他回到属于他的阳光下。”南羽想起那个始终温柔,卑以自牧的男孩子,不觉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希望,那时候,他可以与自己和解,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得到他想要的美好,如果可以,忘了我吧。至少,我要教会他遗忘,在我离开之前。这样,不是比让他在真相中痛苦的活着,要来的善意多了吗?”
南羽轻轻地笑着,满心的爱意和期待,在四野的风里飘荡着。
这些话是对闻音说的,对她自己说的,对耳边的风说的。
连风都知晓的心事,却不能向那个还在盼望着明天的男孩走漏半点风声。